沈白漪腰际别了一把匕首,放行的人看了一眼,却讪讪没有吭声。
一行人往太极殿去,这里供奉着香火,沈白漪觉得有些好笑,皇上手上的鲜血并不比郁知丛手上的少,他日日奉香点蜡也不知是在求个什么心理安慰。
门口守着好些小太监,还有李公公。
见郁知丛来了,他捏着嗓子喊了一句:“拜见侯爷!”
沈白漪站在郁知丛右后侧,她很自然地摸了摸腰间,是一种防守的姿态。
好家伙,这条件反射是改不掉了。
太极殿内传来木鱼的声音,一声声敲得铿锵有力,节奏缓慢而又坚定,沈白漪敢确信,这不是皇上这种浮躁的人能敲得出来的。
那么就只有,那位连郁知丛也素未谋面的太皇太后。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里头才有人来开门。
太极殿中摆了几座佛像,个个慈眉善目,嘴角带笑,沈白漪低了头,不敢再看。
蒲团上跪着一道身穿粗布衣衫的身影,此时由皇上搀扶着起身,她转过身来时,郁知丛没行礼也回避眼神,就那样冷冷地盯着她,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好孩子,来,过来。”
不知是不是在寺庙中侵染久了,沈白漪粗粗看了一眼,竟觉得太皇太后的神情与那些佛像一般无二。
郁知丛没动,道:“见过皇祖母。”
太皇太后当年是自请出宫,先皇一直保留着她的封号,时至今日,即便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一举一动间依旧有自持风范。
她笑:“我还是头一回见你。”
“我也是头一回见皇祖母。”
这时皇上将太皇太后扶到一旁坐下,亲自沏茶捧到她面前,哪里像一国之君的姿态。
太皇太后继续朝郁知丛招手:“来,坐这。”
她指着身旁的椅子。
郁知丛很不客气的坐下,丝毫不顾皇上铁青的脸色,他也没什么客套,径直道:“陛下将祖母请回宫中,所为何事?”
显然,太皇太后没想到他这样直白,她手上拨弄的佛珠停了一瞬,被沈白漪很敏感的捕捉到。
“我在外头够久的了。”
这回答无懈可击。
皇上冷哼一声:“朕好不容易将皇祖母请回来,不过是为了尽忠尽孝,你这话是在怀疑什么?”
沈白漪……此地无银三百两,真是笨哪!
不过他将尽忠尽孝四字咬得死死的,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果不其然,太皇太后闭了眼睛,道:“你和庆平,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提起那位当年在京都惊才艳艳的公主,郁知丛却并不买账,甚至有些失态:“皇祖母此言差矣,并无半点相似。”
皇上添柴加火的功力向来不低,他点头道:“确实和姑母生得像极了。”
郁知丛冷笑起来:“怎么,她都死了十二年了,难不成要将尸骨挖出来,与我比对比对?”
这一番话说得太皇太后心惊肉跳,她出身名门,再入宫做皇后,在后宫见了多少人,经过多少风浪,这样桀骜不驯之人也算是头一回见了。
偏生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所出。
她默念了几句佛号,再睁眼眼底已经平静无波,笑得一脸慈祥:“你母亲冥诞还有几日,听闻你往常从不去皇陵看她,今年便不要耍性子,同祖母一道前去。”
庆平公主死后葬在皇陵,并未下葬于郁家祖墓,郁知丛从未去过,不论是拜祭先皇或庆平公主。
沈白漪听她说话像是在哄小孩儿,很清淡的语气,带着些哄骗,只是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郁知丛勃然变了脸色,他手下紧紧扣住红木椅的扶手,道:“皇祖母既然知晓我从不去,没道理您回宫,我便要破例。”
“胡闹,那是你母亲,她只你一个独子。”太皇太后声音沉了几分,也像是在压抑怒气一般。
皇上见此,像是得到了添油加醋的机会:“皇祖母,知丛他脾性不好,您别逼他。”
沈白漪:好啊,搅屎棍一会儿不吭声就浑身不舒坦。
她斜睨了一眼皇上,皇上像是感受了一道带着杀意的目光,迅速捕捉到了她的位置。
沈白漪低头看脚尖,不打算跟他硬碰硬,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能给郁知丛找麻烦。
郁知丛轻笑一声,起身拂了拂衣摆,侧头看向太皇太后:“若是无事,我先走了。”
太皇太后一张脸阴沉得滴水,却并未阻拦,待他走后,手上那串檀木佛珠“啪”地一声断裂,珠子滚到地上来来回回,清脆的声音落在耳里
皇上给李公公使了个颜色,凑上去道:“祖母莫气,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我没回宫前还不信,庆平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不知所谓的儿子,没成想竟是真的。他爹娘没好好养他,于我也脱不了干系。”
皇上迟疑着没吭声,太皇太后又震地有声道:“弑母之罪,其罪当诛。”
作者有话说:
沈白漪:好家伙,都要对郁知丛下手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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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我猜哈,是不是和琅琊榜里的长公主一样,这个太后为了让自己儿子坐稳皇位,联合外人欺负了公主,所以公主疯了,而老侯爷也知道(或者就是他干的),但是爱慕公主,所以还是娶了公主。但是公主一看到她儿子就回忆起来了,所以想要掐死男主,最后下不去手,又接受不了,所以自尽了。这个太后心虚,所以就避世了,现在她孙子的皇位受到她作孽的结果(男主)威胁了,所以要彻底掐灭所有可能】
【不分黑白就定罪,不要脸→_→】
【撒花】
【这都什么皇祖母】
-完-
第29章
◎不干净了◎
郁知丛走后,皇上以处理政务为由,唤了皇后前来侍奉。
太皇太后被安置在昭慈宫,皇后带着一众后宫嫔妃拜见。
本无意见这些莺莺燕燕,可皇上的话犹在耳边回响:郁知丛他有意篡位。
听说他为了一个小小护卫拿着刀剑入宫,气势汹汹要去宝光殿找皇上,一国之君碍于手中可用之人甚少,不得不落荒而逃。
又听闻他绑了国丈大人,割掉双耳扔回府中,又听说皇上豢养的一群杀手被缴了大本营,损失惨重。
太皇太后终究还是无法袖手旁观,哀其不幸之于郁知丛,怒其不争之于皇上。
只是朝堂大义之上,绝没有要外姓人压皇上一头的道理,何况郁知丛手上并不干净,沾染朝政,不日必将亡国。
皇后生得丰腴,鹅蛋脸樱桃嘴,倒算得上是个美人。
她带着宫嫔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再抬头的时候,眼中已经含泪。
太皇太后冷静抬手:“都起吧。”
皇后也是个聪明人,这会儿没说话,安静接过宫女的手帕开始擦泪。
太皇太后看了她几眼,手下捏的佛珠都乱了。
“哭的是什么,我还没死呢!”
皇后立刻收了眼泪,连忙道:“皇祖母,是孙媳失态了。”
在老狐狸面前,小狐狸耍的心思一文不值,不过太皇太后也只是敲打一番,一颗心还是朝皇上这头倒的。
接着她的神色便缓和下来:“我这个老太婆都听说了。”
皇后觑了一眼各个妃嫔,强忍住哭腔道:“皇祖母,他未免太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了。”
国丈大人的耳朵说割就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郁知丛太过嚣张横行。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事已至此,让你父亲好好将养,我自有打算。”
皇后心下了然,放下这事不提,各宫嫔妃一一上前在太皇太后跟前露脸,再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后便将他们都打发了。
一时间昭慈宫只剩下祖孙两人,太皇太后对这位浑身铜钱气的孙媳到底有些不满,她自己出身名门,自小也是和世家之女为闺中好友,入宫之后更不必说,好好的一国之君娶了这样一个皇后,论谁心里都堵得慌。
不过木已成舟,太皇太后暗自摇头,问道:“前阵子郁知丛遇伏,险些丢了性命,此事可是皇上所为?”
皇后不敢撒谎,不过前因后果调换一下,就能让太皇太后对郁知丛更加厌恶。
她嘀嘀咕咕添油加醋,最后道:“皇上落不下面子,又有吏部尚书在旁出主意,便派了杀手前去。”
太皇太后冷眼听着:“为何会失手?”
“有一个代号铃骨的杀手,背叛了皇上,她救下郁知丛,还因此入了侯府当起贴身护卫。”皇后提起沈白漪,恨不得把她撕碎了,“皇上好不容易安插进侯府的一位护卫,于校场暗杀郁知丛,也是被这个铃骨救下。”
“真是无用!”太皇太后默念几句佛号,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
皇后自然不敢接这话,她叹气:“皇祖母,皇上将您请回来,便是想以您的身份压压他的性子。”
说是身份,其实更看重的还是太皇太后娘家的权势,她回宫来也是给朝中之人提供一种风向,皇上不是无足轻重之人。
太皇太后点头:“让西国公来见我。”
此话一出,也不过半个时辰,昭慈宫便来了一位生得威严的中年男子,西国公一身常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在战场染过血的手总是比旁人要凶狠许多。
西国公便是太皇太后的侄儿,擅武,近年来国泰民安,他一身武艺毫无用武之地,在政务上又一窍不通并无建树,总的来说在朝中算是半隐状态。
对于皇上和郁知丛的明争暗斗,他知晓却并不插手。
待见到太皇太后,这股气息才渐渐淡了许多:“见过姑母。”
“好些年未见了,丰和。”
太皇太后出宫之时,他也不过二十的年纪,那时英姿勃发年轻气盛,现下已横生几根白发。
“侄儿以为今后再见不到姑母了,未曾想皇上将您请了回来。”
太皇太后笑:“儿孙不争气,只有我回宫来收拾烂摊子了。”
西国公觑了一眼皇后,问:“姑母不走了?”
“不走了,今后死了便葬在皇陵。”
“姑母说笑,您身体康健。”
姑侄两人又提起西国公幼时,续了一会儿旧情之后,西国公便有了分寸,太皇太后这是回宫来给皇上撑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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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皇宫回府,郁知丛坐在书房中灌了好几壶桂花酒。
沈白漪觉得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桂花的味道,连那只臭鹦鹉都像被熏得晕晕乎乎,在笼子里耷拉着脑袋。
她想遁地逃走,这种情形实在是不太适合她。
偏生到了午时,肚子不争气地开始咕咕乱叫,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做“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郁知丛皱着眉头,大手一挥:“让义顺摆饭。”
到了时辰,膳堂就会备好膳食,只等郁知丛吩咐便一刻不停地赶紧摆上饭桌。
太医说要养伤口,所以口味要淡,沈白漪倒还难受了两日,天可怜见她爱吃重口味的东西。
不过郁知丛向来吃得较为清淡,所以这段日子膳堂更加注重养生之道。
菜色琳琅满目,样样俱全,沈白漪瞄了一眼郁知丛,十分不客气的先动了筷子。
她吃相不算粗鲁,却也算不上斯文,整一个饿猫扑食。
郁知丛没什么胃口,只觉偏头痛的毛病又犯了,他狠狠捏着眉心,朝嘴里灌了几口酒像是在缓解疼痛。
沈白漪神经大条,吃下一大碗米饭才察觉有些不对,她弱弱放下筷子,问:“侯爷头痛了?”
郁知丛轻轻摇头,脸上却带着痛苦的神色,眼底也带了些猩红。
沈白漪差点没骂骂咧咧,糟蹋身子做什么!
她把郁知丛送到卧房,这时候一位太医也匆匆赶到,他站在门口便薅了一把汗滴,在侯府打工比在皇宫内打工还要紧张。
皇上回宫他们几人自然是知道的,郁知丛不放人,皇上也没说派人来要,也就是说他们兴许这辈子也回不了了。
望闻问切一套流程下来,太医那颗紧绷的心趋于平稳,他把沈白漪拉到一旁问:“侯爷这是老毛病吧!”
“是。”
“平日里受不得风,特别是这秋风,吹到身上不觉着凉,可寒气入体,侯爷又爱喝酒,一热一凉的身子哪里受得住?”太医也很无奈,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但这话自然不能当着郁知丛的面说,所以只好嘱咐这个侯爷看重的贴身护卫,他开了个方子,让人去熬药,临走前朝沈白漪道:“老毛病不易根治,这是调养生息的药,好酒不可贪杯。”
沈白漪站在冷风里颤抖:这我拦得住?
她鬼鬼祟祟把小厮招来,恶狠狠道:“把酒壶都收起来,下回侯爷再要喝酒,就给他灌水进去。”
几个小厮大惊失色,眉毛都险些飞到额头上去:“沈护卫,这活咱们可干不了,侯爷手起刀落的,这小命都没了。”
沈白漪捏着下巴沉思,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她又琢磨半晌,心一横:“全都送我屋里去。”
小厮面面相觑,最终点了头,反正把他们摘出去就行。
几人在外头窃窃私语,屋内传来一阵闷闷的响声,沈白漪无奈转身:“侯爷,何事?”
她像下一刻要舍身求法的佛教徒,一脸沉重。
床头摆放着的那只铜香炉此时散落在地,沈白漪看向床榻上躺着那个一脸暴躁的人,她扶额:“侯爷,太医开了方子,您先躺会,等会咱们就喝药。”
这招哄小孩子的路子,今日好像不太管用,郁知丛开口便是要酒:“拿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