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沥嫄五岁了,父母外出时,我经常把她一个人扔在山里。有一次,我赶回来时,看见她在山洞门里,洞口有一匹狼。
我冷冷在一旁看着。我以为,这个讨厌的凡人妹妹一定会吓得大哭。却不想,她小小年纪,却已想了一个圈套杀了饿狼,我心中隐有几分佩服。那日晚上,沥嫄在灯光下缝制东西,似乎是一件狼皮衣裳。
第二日,她开心地说送我一件衣裳。但我却一脸厌恶地丢掉了,还说那是破烂玩意。沥嫄那一次哭得很伤心,我也没有安慰,自己出去玩了。那日,我玩到很晚才回来。她却不在山洞里,我只能去找她。直走到了深山里,我见她小小的身体,竟在斗一只老虎。她一身鲜血淋漓,不知是她自己的血还是老虎的血。
我看得触目惊心,生气地跑过去,一掌拍死了老虎,吼骂她给我找麻烦。沥嫄却丝毫不在意地去拖老虎的尸体。我问她究竟要做什么,她说我既然不喜欢狼皮衣裳,一定喜欢老虎皮的衣裳……从那以后,我对她心生愧疚,开始慢慢地对这个妹妹好了。又过了一年,我与妹妹感情愈发好了。此时,正逢笠君神君要下凡与凡人通婚。这在天界前所未有的事,因为贪恋凡尘情缘的都是仙君。
我当时正好因一次意外结识了妖皇——凤飞嫕宁。她自己也有妹妹,说是非常理解我的一片心,愿意帮助我。于是,我在笠君神君被剔了神脉之后,便设法偷走了她的神脉,找了凤飞嫕宁,给妹妹安上了神脉,让她也能成为一名神仙,而不是像普通的凡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说到此处,山神声音陡然拔高,情绪激动起来,似在陈明自己的衷心一般,道:“青帝……我发誓,我绝没有做任何背叛您的事情。她是妖皇,但也是一位普通的姐姐,是好心帮我!”
青帝神色不明,蓝菽在一旁叹了口气,道:“说下去。”
山神继续道:“对于父亲母亲,我却是先斩后奏。父亲母亲气得罚我受了冰寒之刑,终究是无可奈何,却不能再将沥嫄的神脉剥去。那件事以后,母亲就退位了,她提前将所有的山神之力都传给了我,再不管事。而我为了让河神无忧无虑,便抹去了她六岁以前的记忆。之后,我首次带妹妹上了天界。从此,她与我一般,天生为神,再也不用怕被神仙看见,谁也不会怀疑她神仙的身份。”
炀剑瞠目结舌,道:“所以,沥嫄小时候不能修灵力,你就传给她。你……你与那么多女仙灵修……也……也是为了……”
说到此处,炀剑再也说不下去了。山神低头不语,似是默认了。
素闻山神身边从不缺莺莺燕燕,他换伴侣的速度从不超过三个月,都说他只图新鲜,谁也不爱。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只为灵力快速进益,传给自己的妹妹。
众人都错了,他不是不爱。他只是最顾手足情,他最爱的,是当年为他做狼皮衣,去斗猛虎的妹妹沥嫄。
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直到青帝冷道:“神脉不同于仙脉,神脉天生,仙脉后天炼成。神脉一旦被夺,再入凡尘,已是不全之身。如被人夺去他用,便再无法投胎转世,做不成人,做不成鬼,做不成神,只能被埋在地底下,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森森白骨。”
云子陌本就心中一股强烈的不安,听到此处,似乎遭受了晴天霹雳,足下不稳,一时无法接受这个天崩地裂的事实,遽然失声痛哭起来。
青帝说得委婉,谁不知道这是魂飞魄散的意思呢?
小七将云子陌稳稳扶住,带入怀中,安抚道:“别怕,我会想办法救你祖母的。”
云子陌虽没有见过祖母,却从小得到祖母的庇佑。
家规第一条:有良善之心,行方正之道,仰不愧天,俯不怍人。
家规第二条:人生来自由,长辈不可涉,一切随心,一切随缘。
她还记得,这两条家规让她自由快乐,万卷藏书让她满腹才华。她虽然没有与祖母说过一句话,却时时感受到了祖母的爱,从祖母留在经史上的批注与之间接对话。
还有,从当年笠昌神君对她的爱护。她在昆仑山小住时,将她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样子,又以十里春风,千里红妆送嫁的架势,血亲之情就可见一斑。
笠君神君,那是她的祖母,是她小时候的信仰一般的存在,是她的至亲啊。祖母的神脉,竟被山神偷去给了沥嫄?竟因为如此,害祖母魂飞魄散。
云子陌看着眼前跪在地上山神,说没有痛恨,那是假的。山神必然知道所有的后果,却还是做了这一番事。
河神虽是她最好的朋友,虽然毫不知情,但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炀剑看了一眼口中塞了水草无法说话的沥嫄一眼,叹了口气,道:“神仙被剥去的仙脉,都被锁在了灵渊阁。上次青……财神寿宴,青帝让我去取笠君神君的神脉,我就发现不见了。但我没有想到,那神脉竟在沥嫄身上。”
云子陌瘫倒在小七怀里,浑身冰寒,连牙齿都在打颤。
她丧失了一半的理智,朝山神的方向走去,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上,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自己的手都在隐隐作痛,道:“你还我祖母神脉!你还我祖母神脉!”
山神似乎成为了一具走尸一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反抗。
此时,反抗又有什么用呢?不说财神云子陌,青帝、魔君、鬼主,个个都能将他捏蚂蚁一般捏死。
炀剑神将又陈述般地说了一句:“神脉一旦被夺于他人身上,便……便回不去了……”
他这样说,不知是不是以为,这样神脉就能永远留在沥嫄身上了?
云子陌冷冷地看向他。
第191章 血亲仇神脉祭
群山峨矗,乌云消沉,层峦雾迷。
似乎被她悲愤的心所感染,一二雨点打落下来。山中河边,渐渐布下了一道晶莹雨帘。
云子陌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小七、蓝菽、青帝欲走近云子陌,眼中心疼,不忍地喊道:“子陌……”
“别过来!”
云子陌双目赤红,丧失了大半的理智,语气里浓浓的伤恸,还有冲天的怨气。
小七、蓝菽、青帝脚顿住了脚步。鬼主眉间眼底都是痛意,杀意汹涌地朝山神而去;魔君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山神千刀万剐;青帝眼中的痛意不下于小七,看着跪地的罪人,目光极寒极冷。
樱只感到一阵阵的惶惶不安,什么也不敢说,亦不敢动,只紧紧护在七星猎焰面前,警惕四周的动静。
一旁的篝火已被雨水扑灭,山林里传来阵阵凉意。
这雨下得又大又急,豆子似的打在众人身上。云子陌没有辟雨,在场更没有谁使出辟雨诀。
炀剑面色尤为不安,跪在地上的山神则闭上了眼睛,一副面如死灰,任杀任剐的样子。
自喊出那句话,云子陌始终都低着头,似乎在沉思,或是强自冷静,雨水早已将云子陌全身上下浇透。
许久,她终于抬起头来,先后盯了焦灼不安的炀剑和不远处发出呜呜叫声的河神一眼,再聚焦于眼前的山神。
云子陌此刻的眼神,已经与之前判若两人,透着浓浓的阴郁、冰寒、森然。总之,那张脸在炀剑看来都有些可怕。
她发出一句召唤:“上帛!”
一把长剑飞到她手中,她紧紧握住剑柄。剑峰凛凛,透着刺骨的杀意。
“啊!”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手起刀落,利刃的光亮一闪,云子陌身形如鬼魅一般,上帛剑刺向了山神。
转瞬之中,散发着灵光,沾染了血丝的神脉自山神背脊而出。
山神倒在地上,衣服被血染红,浑身抽搐不已,眼中痛楚不堪,却是不言不语,依然跪立在原处。
他此刻,已是凡人之躯了。
那神脉不过是一截短短的脊梁骨,是神仙多生出来的一截神骨。
雨水浇在云子陌脸上和身上,漂泊而来的大雨使她视线模糊不清。她手握神脉,眼神嗜血,狠狠道:“昔日,你偷盗神脉成就你的手足之情。今日,我就将你的神脉挫骨扬灰,祭奠我的血亲!”
不远处的河神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置信一般。炀剑神将面上也有几分骇然。山神使笠君神君魂飞魄散,但笠君早已是凡人之身,远远构不成弑神的罪名。
加上偷盗神脉的罪过,山神至多被判跳入沉渊台。但是,神君之躯与人为飞升的仙君、神将、天师都不一样,就像青帝当年为青后受了针诀分形,也只是丢了四万年的修为,丝毫无损自身。
虽说此时山神早已丢了修为。但在众多神君之中,山神是最抗雷电的。因为,他拥有山之本源之力。
大山伫立于天地之中,日日遭受电闪雷鸣,早已练就了抗雷之身。因此,就算山神跳下了沉渊台,也不会魂飞魄散。
这也是当年山神的母亲早早退位,再不管事的原因了。只有山神沥青自己强大起来,遭受雷电而不损,万一他朝事发,也能保住性命。
若运气好点,没有因跳下沉渊台丢了记忆。山神在凡间修个仙,再列仙班指日可待。
如今,竟要直接被财神云子陌挫骨扬灰。那么,山神凡人之躯,一旦身死,便如同笠君神君一般,魂飞魄散了。
樱惊呆在原地。小七、蓝菽、青帝面上一番波动。他们之中任何一位,都从未见过云子陌如此狠绝残暴的一面。
“财神!住手!山神应由天规处置!”炀剑在雨中大喊,他再不发话,在场没有谁可以阻止云子陌将山神的神脉挫骨扬灰了。
云子陌紧握手中神脉,看着炀剑,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依着你炀剑,山神一介天生的扛雷电之躯,应当被轻飘飘地抛下沉渊台,他日再飞升为仙?”
云子陌的语气虽然有几分平和,炀剑却忽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神。他强自定了定心神,无惧一般直视着她的眼睛,硬着头皮道:“天规如此。”
云子陌音量拔高,情绪激动道:“受害者是我祖母!不是你炀剑的亲人!”
炀剑张了张口,无言以对。是的,如果是他的亲人,他恐怕也会如此吧。但是,河神呢?沥嫄怎么办?
云子陌情绪似乎又平和了下来,嗤笑一声,道:“真是,我和你废话什么。”
下一秒,她的语气却陡转为十足的森寒:“今日,我云子陌必为祖母报仇血恨!谁阻我,我杀谁!”
炀剑看着紧握神脉,骨节都泛着青紫的云子陌,再做最后一搏:“财神难道就不顾及河神了吗?”
是啊,为什么是河神?为什么是河神?如果换作旁人,她都可以毫不犹豫为祖母报了这桩血海深仇。为什么偏偏是河神呢?
为什么是当年在天界唯一给她温暖,带她去月亮上,带她去看星星,带她喝酒高歌,在天庭给她那么多温暖,那么多安慰,那么多开心,那么多美好的河神呢?
为什么偏偏是河神?
她受了藏珠的十鞭,她来安慰她;她被隐形人冤枉杀了浩然神君,只有她一人信她;她在刑狱司给她送棉被,她开导她要好好活下去;她跳下沉渊台,她哭着来阻止;她忧愁时,她言语诙谐地逗她笑。
她与青帝和离,她什么也不问,毫不犹豫地支持她;看到她与七星猎焰站在一起,她条件反射地保护她;知道她与七星猎焰的事,要帮她考验他是否真心……过往的一幕一幕连成画卷袭来,司咏眼前视线模糊,泪水滑落下来。
河神,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的知己,是天界唯一懂她的人。云子陌视她如知己,信任她,甚至依赖她。
可是,她身上的神脉,却是来自她的祖母。
是她的哥哥沥青,害得祖母魂飞魄散。云子陌的心被揪起来,就像被取心头血之时一般,心被银锥生狠地揪住,心弦被一锥又一锥地戳进去,又□□。她地心已鲜血淋漓,那锥将她寸寸割裂。可那痛,她却喊不出来,只有一股即将窒息的感觉,让她恨不得把自己摧毁。
看着造成一切山神,看着地上的罪魁祸首,她生起无穷的毁灭之意。
云子陌只瞥了面露震惊之色,却未有丝毫伤痛之意的河神一眼。转瞬又将视线落在地上那造成一切罪恶的山神身上,语气幽冷道:“河神?河神从始至终毫不知情,我没有将仇怨波及到她身上,已是念及过往的交情。今天,我只要山神血偿。”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山谷里散发着草木和泥土的芳香,冲刷干净了一地的血迹,空气中一片幽静。
云子陌手中神脉的鲜血都被冲刷地一干二净,只散发着淡淡灵光。
云子陌的湿发粘稠,雨滴顺着睫毛落在腮畔,似乎落下了眼泪。她看着不远处直直盯着她的河神,眼睛有瞬间的发空,道:“她以前总说,会支持我所做的一切,她既自称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着说着,她双目盈泪,再也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说她会支持自己杀了她哥哥吗?
最好的朋友,又怎么样呢?就算她不将山神的神脉挫骨,从今以后,她与河神,也再回不去了。
因为她身上背负着祖母的神格,祖母的命啊。她以后,要如何看她?
她身上有她祖母的神脉,她要以她哥哥血祭祖母。纵是再好的朋友,也回不去了。
不远处响起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却是青黎神将和护安神将踩着一地的雨水而来。
“启禀青帝,六小人魔到处挑拨离间,各种诽谤诅咒,祸害凡间,太难抓了!”
“启禀青帝,六小人魔专挑一些他们嫉妒眼红之人,扒出他们的黑历史就算了,擅诽谤的小人还加以造谣生事。被六小人魔盯上的人,立马让他们从顶端跌落谷底,跌下去的人不乏良善之辈。”
二位神将站立在青帝面前,行礼禀道。
六小人魔将云子陌从噬骨的仇恨中短暂地拉了出来。她转身,看到青帝和蓝菽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强自定了定心神,道:“青帝,六小人魔的诞生,都因你我而起,你去处理就是帮了我很大忙了。蓝菽,你是万魔之主,你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稍稍压制住六小人魔的魔性。”
蓝菽恨声道:“难不成我还真救治不了他们了!”
青帝似乎还有顾虑,道:“这里……”
小七走到云子陌身旁,道:“这里有我。”
樱也走了过来,道:“我会保护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