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上众神仙都因青黎的飞升之道而轻视,而嘲笑,而不屑。
此时,青黎也是在为自己说话。
沥嫄又看向正因青黎的公平论而沉思的云子陌,道:“青帝当年凭本事为你所做,如今我哥也是靠自己,不行吗?在天规面前,我就要为我哥哥讨得一个公平!”
河神平日也是爽朗热情、有情有义、爱憎分明性格,这样的性格让她极为护短,所以不喜欢在戒律森严的天上呆着,要将自己的热情洒在人间。如今,面对为自己付出所有的哥哥,她更做不到大义灭亲。却不想,她竟搬来了她最讨厌天规,要在不公平中求得一个公平。
面对亲情与友情的抉择,她终究选择了亲情。
这也无可厚非,能为自己倾其所有的哥哥,世上又有几个?
就算是河神没有饮下心头血之时,那邪恶面的河神,也在一心护着自己的哥哥。
小七冷哼一声,道:“天规?告诉你,这六界不止有天,还有地。冥界的规矩,只有一条,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哥哥害人魂飞魄散,现在一介凡躯,天管得着,地管的到。他就算被天规所容,也逃不得来冥界的一个魄荡魂消。”
沥嫄此时紧盯着云子陌,语气却是冷静:“云子陌,你仗着青帝保你,鬼主也护你,就不顾情理了吗?不管公道了吗?”
青黎又开口了:“天网恢恢,疏而有漏。人间的律法尚有漏洞,天规自然如是。作恶之人逃得过人间律法,逃得过天规,逃不过鬼令,合情合理,也是真正的疏而不漏。”
炀剑一愣,这青黎到底在帮哪一边?便脱口而出道:“听你这么说,鬼令疏而不漏,冥界倒成了最公正的地方?”
青黎不语。冥界无所不包,怨灵不处不在,那生死桥阴阳河,你炀剑也不是没有走过,怨灵的怨气化为手心的血痕。相对来说,不比自诩正义的天界公正?天界又有多少神仙敢走过生死桥?
七星猎焰将冥界一番整治,冥界井井有条,世间鲜少再有作恶之鬼,所有怨灵都被管束在阴阳河内,这不救了多少凡人,又给天界省了多少事?
但他不想和炀剑再有争论,遂不再开口。
樱昂首挺胸,朝炀剑骄傲道:“正是!”
云子陌握紧了拳头,声音发颤,道:“公道自在人心,你若真借天规说事。我又有何惧?肃机神将不是吃素的。除了偷盗神脉,你哥哥这么多年来,既做了这一桩罪恶事,难道还没有别的吗?你们这就跟我去天庭对峙,将你哥哥为神的罪恶一件一件挖出来!”
做神仙的,谁没有藏过一两件事,就像月神当初欲包庇涣月。
樱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我倒是听底下的小鬼说过几桩山神的往事……”
山神一听,心下颤抖,忙打断樱道:“沥嫄,你就成全哥哥吧。”
他在山里,曾特意找人打劫一些富有的凡人,自己又以救世主的样子出来。后来那些凡人对自己感恩戴德,建了无数山神庙,塑了山神金像,为他增了很多信徒。
类似的事情他没少干过。为了增强灵力,他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这些事事瞒不过冥界,再深挖下去,只怕临死也没有一个体面了。
沥嫄听到山神的语气,已然明白,心下几分颤抖,又软下来朝云子陌道:“司咏,这事是我和我哥对不起你!对不起!!”
她的称呼从“云子陌”变成了“司咏”,却是在提醒她往日的情谊了。云子陌心中不觉软了,昔日河神为她做所的一件件事历历在目。看着山神,她想起自幼便庇护着她的祖母,又实在掩不下心中的怨恨,道:“对不起?说一声对不起就能消去山神的罪孽吗?”
沥嫄心中对云子陌也有一丝愧疚,语无伦次道:“我……我知道不能,我会和我哥哥去给你祖母磕头,去拜祭,去赔罪,我以后把我所有的灵力都给你……怎么都好……”
七星猎焰却在一旁打断道:“废话少说,拿出山神的神脉。”
沥嫄只盯着云子陌,几乎有几分低声下气了,道:“云子陌,你一定要拿我哥哥的神脉吗?如果我哥哥的神脉能救回你祖母的神脉,我一定拿出来给你。如果将我身上的神脉剥下能救你祖母,我也一定毫不犹豫。但是现在,完全没有用啊。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呢?你非要把我哥往死里逼吗?”
河山平日里是多么高傲啊,从来不曾对谁低下头颅。如今为了自己的哥哥,竟搬来了所能用的一切条件。天规不管用了,又想到了友情。
云子陌听到此语,汹涌的怒火和怨气席卷而来。她只觉眼前那对兄妹是如此可恨,他们偷了祖母的神脉,逼得祖母魂飞魄散,如今倒成了受害者一般,说是她逼的。
云子陌眼中燃烧起了疯狂的恨意,却仍有一丝理智,道:“说到往死里逼,沥嫄,你哥哥当时逼死我祖母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为我的舅祖父笠昌神君考虑?!他年年盼望我祖母再飞升为仙,他一度怀疑我祖母不想回天界。你当时也在场的,也听到了,不是吗?!他常常因思念祖母而情绪低落,有时候看到我都会眼眶变红,难道你当年在昆仑山没有感觉吗?”
她情绪激动,眼中泪水滚落不断,哀声道:“沥嫄,你的哥哥是命,我的祖母就不是命了吗?!”
河神一愣。云子陌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她擦了泪水,又对山神道:“沥青!你的妹妹是妹妹!笠昌神君的姐姐就不是姐姐了吗?”
他为手足害死别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为他人的手足想过呢?
山神深深低下头去,颤声道:“我错了,我错了。”
当年他被父母责骂时还未知错。况且,事情已做,便再无法挽回,他只能填补当时的漏洞,为修得更多的灵力输给沥嫄而犯下更多的错误。
而真正意识到错误,是在两千五百年前,知道青后是笠君神君的孙女时。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在害怕。后来青后跳下了沉渊台,他心中甚至庆幸,这个秘密可以永远地守住了。
不想,云子陌竟又再飞升为财神。他惶恐不安,想告诉沥嫄远离财神,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沥嫄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凄然道:“那就让我,代替我哥哥偿还你祖母的命!你把我身上的神脉剥了!再把我挫骨扬灰!”
山神沥青在一旁睁大眼睛,怒火攻心,抓着她的肩膀道:“沥嫄,你胡说什么!给我住口!”
小七冷笑一声,道:“这是先来硬,又来软吗?”
云子陌本来被沥嫄的坚定气势弄得犹豫不决,此时经小七一提醒,她才想到沥嫄的为人。她是一个从来吃不得亏的性子,手段也高明,最擅洞察人心。
据说几名女仙曾被河神打压,私下联起手来要对付河神,最后却被她被得她治得服服帖帖的。
如此本事,如此心计,如今看来,不过又是在套她罢了,便狠心道:“你是想让我看到你为你哥哥而死的决心,以你们手足之情来感动我吗?你以为这样就能化解仇恨吗?我告诉你,你为你哥哥死也好,生也罢,那不关我的事。我只要你哥哥山神的神脉!而你的死去,只不过是多搭上一条命而已。”
沥嫄眼中却是无比的坚定,道:“我和我哥哥,同生共死!”
云子陌一怔,她到底是真还是假?
第194章 以神脉换神脉
此时,一缕阳光洒落在地面上。乌云退散大半,太阳却仍在云中半遮半掩。
炀剑神将看到云子陌的表情,已经明白她肯定下不去手了,心中正暗暗庆幸着。财神终究是心软之人啊。
正想着,七星猎焰却在一旁道:“如此正好,沥嫄神君神脉,加上山神的神脉,便能救回笠君神君。”
此时,一束阳光照射到云子陌身上,她一身冰冷,嘴唇都在颤抖,却说不出话来。她……她刚刚,刚刚是听错了吗?隐约记得,小七的确说过会想办法救她祖母,她以为他只是临时安抚她,难道,难道这竟是真的吗?
小七看着云子陌,继续道:“当年宋静以魂聚魂救你,条件是仙躯换仙躯。现在,一样的道理,以神脉才能换得神脉。”
沥嫄感到一股寒意爬上了背脊,她刚才的确是在赌云子陌会不会心软。云子陌本身就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性子,她与她相交,岂会有不知之理。
此时,她却听到了鬼主七星猎焰如此说。她感到一阵窒息,身躯已在瑟瑟发抖了。司咏时常跟她说起她对祖母的崇拜,还有祖母的一些故事,她对她祖母的感情,她再清楚不过了。难道这一劫,她和他哥哥,真的逃不过去了吗?
云子陌哑声道:“小……小七,当真?”
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悲,只有不敢置信一般的疑问。
小七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先拿了山神的神脉挫骨扬灰,再将那仙脉洒在笠君神君的神脉上。只是你心软至此,口中说着要将山神的神脉挫骨扬灰,手中却迟迟没有动作,一直拖到了现在。”
云子陌低下头去,热泪不受控制地簌簌掉落下来,落在身上,手背上。知她者,唯小七也。
有道是:盛喜之下,勿许人物,盛怒之下,勿答人书。
人在极度愤怒、悲伤、痛苦等大的情绪波动之下,最容易说出一些气话、狠话,发泄心中滔天的情绪。
云子陌是性情中人,更逃不过人之常情,在盛怒、盛悲、盛恸之下吐出极为残忍嗜血之言。她虽被怨恨冲昏头脑,口中说着最狠的话,但要真的要干下挫骨扬灰一般的狠事,还是下不去手。就像她对无极恒舞,就像她对山神。
如果她真的是眼里只有仇恨之人,早就在取出山神神脉的刹那,就下手了,何必还听炀剑废话?最后让河神有机可趁。
她终究是个心软之人,是位心软的神。刚才对炀剑说让他替山神受过,更是想看看他对河神的爱究竟有多深,却不想他的爱如此不堪一击。他对沥嫄,虽爱,却未深爱。比起沥嫄,他更爱的是权位,是事业。这种爱,远远不及窦芷对他一番无怨无悔的痴心。
就在之前,山神的神脉的确不是必须挫骨扬灰。但是现在,为了救祖母,却是必然要下一番狠心了。
如果之前,她还能放任自己心软,现在却到了不得不为之的关头。
河神,被剥了神脉,虽不会让她魂飞魄散,却要变回原来的半人半仙了。但是,还可以再修仙的不是吗?
河神眼中满是惊恐,呐呐道:“不……不……”
如果只有云子陌一个人,她决计有把握说服她放过自己的哥哥,以后再千百倍地对她好,补偿她,慢慢修复与她的感情。
偏偏出现了一个七星猎焰,打乱了她的一切计划。
正想着,炀剑艰难地道:“只……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如此,他与河神的距离,就更远了。神仙与凡人不得通婚。
青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说什么呢?因果轮回,一切终有报吗?如果不是笠君神君的孙女与天界有了牵扯,得了青帝的厚爱。那么,这一桩冤罪,将永远地被埋藏在地底下,没有神仙会无缘无故地去查看被锁在灵渊阁的笠君神君的神脉。
比起同情山神河神两兄妹,他更怜惜笠君神君和云子陌。毕竟,后者才是受害者。山神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河神也只不过是回到原来的位置而已。
只是,这世上总是由简入奢容易,由奢入简难。河神会甘愿重新变回一个小小的凡人吗?
青黎正想着,河神绝望地看着云子陌,嗫嚅着发出一个音节,却被山神打断了:“这本身就是我们兄妹欠她们的。沥嫄,不要害怕,以后哥不在了,你要好好活着,好好修炼,假以时日,一样可以成仙。”
山神倒是看得门儿清,现在鬼主、青帝、蓝菽,谁不站在云子陌这边。云子陌想要得到什么会得不到呢?更何况,她也没想要什么,最开始放下狠话要血债血偿却久未行动,现在只不过是不得不为之罢了。
这一劫,山神与河神,逃不过去了。
河神沥嫄哭泣道:“哥,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啊!我不会去拿神脉的,我绝不会去拿你的神脉!哪怕今天他们将我挫骨扬灰,我也不会去拿神脉的!”
只要神脉在,山神就可以好好地活着了。那神脉被藏在河中深处,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此时,七星猎焰对樱使了一个眼神。樱立即会意,蹲下身去,一把扼住了山神的脖子。他天生力大无穷,山神脸色登时胀得通红,发出濒临死亡的□□。
河神一惊,吓得跪在地上,高声喊道:“住手!住手!”
七星猎焰冷冷道:“沥嫄,你再不识相,恐怕他这最后一世也不得善终了。”
河神哭着往后倒退,连声道:“我……我去拿!我去拿!”
她终究只能亲手送哥哥上断头台了吗?
樱一松手,将山神扔在地上。山神脖颈上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他连声咳嗽,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
河神跳下水去,不多时便上了岸。
她紧紧拽着一截神脉,扶起倒在地上的山神,心痛如刀绞,道:“哥,哥!你怎么样了?!”
山神虚弱道:“哥没事。”
说罢,他竟晕了过去。
七星猎焰冷道:“拿来。”
河神抬起来,环顾众人。她一直想对失去了灵力的七星猎焰下手,哪怕要挟也好。但是,财神云子陌和那力大无穷的男童鬼始终警惕着她,紧紧护在七星猎焰左右,她完全没有机会。
此时,青黎看向他们兄妹二人,眼中一片漠然。只有炀剑,眼中有不忍,有痛苦。
难道她真的要亲手将哥哥的神脉送到云子陌手中被挫骨扬灰吗?
河神铁下了心一般,孤注一掷地对炀剑道:“炀剑,青帝只下令让你保护财神,却没有说不让你杀鬼主。”
青黎乃天界之人,就算因为胆小不会帮忙,也不会插手其中。
那樱必定不是炀剑的对手,她再设法拖住云子陌,就好了。
云子陌闻言,陡然色变。
炀剑听到心上人一点拨,心中登觉透亮。青帝顾着云子陌不能亲自动手,却将他留下,未必没有这一层意思。
下一秒,就见河神朝云子陌袭击而去,她手中的神脉就是最好的武器。因为,鬼是不敢碰的,鬼一碰到神脉,有如火中烧,有如天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