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的力量与人类女子天差地别,她收紧力气,他便也发不出声音来。
不过玉揭裘当机立断,扬起手臂,向背后猛捣她的脸。
小狐狸被砸中鼻子,嗷嗷叫着松开。他卖力喘息,她已取环首刀朝他劈来。
玉揭裘避让,她便穷追不舍地接着砍去。他像嫌烦了一般,放慢步调抬手,刀才沾血,就又化作易碎的炭。
小狐狸一点都不气馁,即便是炭,也要朝他扔过去,顺带抛出几支镖。他悉数应下来。涂绒绒后退几步,再度冲上前,将他按倒,横跨到他身上,握紧一只发簪乱划。
他们都气喘吁吁。
手中只剩灰烬之际,她才觉察自己伤到了他的脸:“对不住——”小狐狸极其喜爱他的长相。
发簪尖锐的那一头刺进面颊,穿进了他的口腔,对玉揭裘那张美观的脸来说实在是暴殄天物。而他吃痛,舌头抚弄着发簪,暧昧不明地说:“拿出去。”
她握紧发簪尾部的雕花,徐徐向外拔,心中庆幸没破相。玉揭裘推开她的肩膀,捂着满脸的血起身。
他嘴角上扬,戏谑地说道:“如何,知道要怎样杀我了么?”
她也站起来,九条狐尾似花瓣又像鱼尾,齐刷刷张开。她伸过手,疏忽间摸出了一把短刀,那是他亲手交给她的短刀,也是除她的痛苦以外,唯一能真正伤害到他的事物:“……你从一开始就想被我杀吧?你想要我杀了你,以妖身受人朝拜么?”
起初看到她手握那把刀,他的反应是笑,然而,听到她后一句话时,那笑便有几分轻颤,继而转化为更凶险的嘲弄:“少自作多情了。”
“我想,我已辨认得出你的谎话了。”小狐狸说,“我只是不明白。”
“这就是你的遗言?”必须促使她继续下去,玉揭裘还是出了剑。
“这句话,你对我说过一次。”小狐狸蓦地笑了,不是因为这句话,纯粹是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新奇,“这一世开篇的时候。”
他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了最令他不安的内容。
因此只能缄口不言。
“我早就隐约猜到你想要什么。我只是不明白,”窗外的光踱步经过,要入夜了,她身上穿着玄色的衣裙,定定地打量着他,“你为何替我分担业障,自己也拿来做道具,就为了让我成为众生眼中的神。就因为我们有三世虚妄的前缘?”
她最后的呢喃,他照着她的样子临死所说的话。
他被她杀死时遭受的轻慢。
在花海前彼此都不知情的重逢。
他们牵住了对方的手,在傀儡师的作坊,在鬼市。他们在破庙中谈及了他们的对这世间的看法,交替握着的烛,口中化开的糖。
过往仿佛雪崩似的浩浩荡荡从头砸落,玉揭裘总是感到害怕,时常非常抱歉。对她,对小狐狸,对涂绒绒。
他迫切地追随着江兮缈,只要她一出现,他便像傀儡似的被操纵和玩弄。他试图用自己积攒了三周目的自我从既定命途中挣脱出来,可他拼命弄痛自己的同时,却蛮横地伤害涂绒绒。
她也在这不停歇的走马灯中苦苦转动,所以才会去救他。
他只是想挣扎一下而已,可是,但是,然而,无论如何,怎么都走不到能如愿的那条路上。
他杀她的父亲,自毁仙途,违背了他们的约定。
他想见三十六重天,于是杀更多的人,夺取灵脉,却越发偏离。
等洞悉全部的过去,早已为时已晚。
太晚了。
他离他们最亲昵时做过的约定那么那么的远,远到他每日睁眼和睡前都会想到,以至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地步。
明明他只是挣扎了一下。
但从他挣扎着想留下她开始,就全都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玉揭裘不再羞愤欲死,也不会怒不可遏,只因他知道一切都不可逆转。
他感到被什么耍了。
玉揭裘终于发出声音,问:“是谁告诉你的?”
她笑了,分明不感到悲伤,却像有些凄婉、哀切的笑:“果然你也知道了……在那片水上。
“你算术不好么?分明那样会算账。我成为九尾狐前,你假作爹爹,补了涂纱的四尾妖力给我。而我原本也只有四尾妖力……还有一尾,是你师父助我一臂之力。”
是慕泽告诉她的。
在她动身去阻拦他自戕之前,他便将前三次的事告诉了她。那些事并不详细,可她却渐渐梦到溪谷和蝴蝶以外的事。
“你可否告诉我,你究竟为何待我这样好?”小狐狸是真的不解。
望着她清澈无瑕的眼睛,玉揭裘翕动着嘴唇。
她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东西,就算在小说里,也只有一个她这样的人。比起谈及“爱”,直截了当说“恨我吧”更适宜。他的心被察觉了,但却毫无用处。
玉揭裘忽然明白了,蓦地懂得了——他被自己耍了。
他无法打败的不是天命,而是他自己。
“少废话,” 玉揭裘冷笑,“快动手。”
她长久地注视他,似乎想从中读到什么。但妖的耐心与记性都是有度的,很快,她便将这不紧要的事抛之脑后。
小狐狸打断他:“罢了,还是别说了。毕竟我的确想被供奉起来,如此一来,便能改变妖低人一等的天命。也算你情我愿吧?
“再说了,即便你告诉我,是因为你喜欢我、你爱我。我也不会理解的。因为……”她笑了,灿烂而开怀,俏皮又可爱,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我只有一颗石头心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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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意思是玉揭裘喜欢师姐是被剧情控制的,他为了脱离剧情伤害了小狐狸?之前对小狐狸这么差,那个时候她疼的动不了都没发现】
【我有些笨没有看明白,意思是玉揭裘为了让小狐狸成神这样对她的意思吗?小狐狸知道前几世吗?】
【像是刺猬,让刺扎进自己也要留出柔软的腹部给她。假若有可能伤到她,可以百倍代价转移到自己。
绒绒只有石头心,对小玉来说是否是一件幸福呢?对魔头来说一定是违背本性的挣扎吧。她不懂情爱,她不会难过,真的太好了。
如果如果在山上的那一晚,小玉没有撒谎,绒绒也能听出他的谎言,就好了。
她感觉不到他的爱,又欣慰又难过。想开了之后,觉得,无论结局he/be,都可以接受了呢。
还是没有搞明白,狐狸心有什么用,为啥江/慕要得到】
【被耍的不是你,是我,我的心好痛,哭哭】
【按爪打卡】
【不错】
【哎 只能轻叹了】
【这一章 小央那股熟悉的味儿又出现了哈哈哈 看文风识人系列】
【虾仁诛心。
所以之前玉扒皮是想成为小狐狸的魔考】
【石头心!】
【这还真是相爱相杀,当然小狐狸现在没有爱了)】
【看到最后一句,彻底爽了爽了了】
【客官,您点的营养液,本店接受以更新来付款哦。】
【杀人诛心啊小狐狸】
-完-
第57章 、结缘
◎——命定BE。◎
黑发不断落下来, 她低着头,刀尖抵住他咽喉。
伤痕处渗出血珠。
玉揭裘如同漂浮在沼泽表面的浮尸,伤痕累累, 因而麻木不仁。
小狐狸忽然放慢了动作。
她坐在他身旁,蓦然说:“要不然……算了吧。”
玉揭裘困惑地睁开眼, 几乎称得上是恼怒:“你说什么?”
“阿娘告诉过我, 切莫向不该结缘的东西讨要什么。”小狐狸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只是仔细想想,有太多不便。她嘟囔, “我曾说过,‘再也别让我遇到玉揭裘了’。我不想与你结缘,因为不想下一世还相见, 所以还是别取你的性命为好。”
他支起身战栗, 血与眼泪堵塞了咽喉, 因此说不出话。
“好了, 放我走吧,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也别一错再错了。你成不了仙又怎样呢?不修仙也能活下去啊。总能重头再来的。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往常总被玉揭裘教训的小狐狸教训他,“知道吗?”
她说“你成不了仙又怎样”, 因为她已不把他们的约定放在心上。早忘记了的东西, 早已抛弃了的东西,就算他开口解释, 她也不会懂得。
玉揭裘难以反应。
于是她便伸出手, 扶住他的头, 替他做出点头的样子, 然后笑得眼睛眯起来:“那就说好啦。”
她站起身, 拍拍身上的灰,高高在上地低下头,令脸浸没在影子里:“多谢你救我的命,若非是你,我早被江兮缈杀死了。也多谢你保护我,不惜替我杀人,负担业障。可是,我要走了。”
玉揭裘试图爬起身,他跪在地上,伸手去拉她的裙角。在涂绒绒的记忆中,他从未看起来这样可怜过:“因为我?因为你厌恶我?”
“怎么会,”她的笑如蝴蝶纷飞,迎面扑来,“分明不相关的人。”
小狐狸转背离开。
玉揭裘追出来。
她站在塔室的门外,璀璨的阳光将她映得闪闪发亮:“怎么了?”
他四肢着地跪在门内,阴翳从头笼罩着他:“既然是不相关的人,那还能见面的吧?”
涂绒绒想了想。
“……不知道。不过,”她满不在乎地回答,“先在这艰辛而不公的世间好好活下去吧。”
她将隔扇合拢。
他被留在晦暗中。
外面日光正好,暖洋洋的,照得人浑身慵懒。成为狐仙的机会如沙般从指缝间流失,不过,总还有其他办法的吧,只要江兮缈暂时不死。
天光大亮,又是新的曙光。
小狐狸伸了个懒腰。
说实话,当初她也没太懂慕泽描述的状况,只大概知道他们是小说角色,而且因为女主人公的希望重来了四次。
那其实努不努力也无所谓嘛。
转念一想,这个世界就好像随时会迎来末日一样。
小狐狸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她来这里,倒算不上体恤民生,纯粹想要祁和君许诺的那片地罢了。
可如今,他能不能践行承诺也未可知。
小狐狸想,在这宫里憋坏了,要么出去抓只鸡来吃吃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神清气爽,分明放弃了到手的机会,但这时才感到自由自在。好像回到了阿娘还在的时候,她不用满心想着复仇,每日逍遥快活、怠惰随性。
她快步下阶梯,满脸是笑,心里想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鸡的味道,跑着去的。
玉揭裘长久地驻留在塔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能动弹时,最先想到的是要活下去。
她叮嘱过他两次“好好活下去”。
眼前闪现他们一同在木屋度过的夏日,他会忍耐的,会忍气吞声、顺从地等着的,直到他们能再一次过上那样的生活。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门再度被拉开了。
玉揭裘还佝偻地跪在地上,他以为是她回来,回心转意要杀他了也好,为了其他事也罢——
出现的的确是小狐狸的身影,但并不是她。
慕泽的奇门法术是能使人看到心中最想见的影子。前情已表,玉揭裘眼中的师尊总是模糊不清的影子,那时候,他们只以为是他没什么想见的人。然而那时候他还未见过眼前人的长相。
乌发落在肩头,右脸上有细小的痣,慕泽望着他,满目疮痍,悲天悯人。
这时候的小狐狸正和表哥一块兴高采烈地奔回山里。
大黄狗说:“那往后怎么办啊?”
“战乱很快会结束的。江兮缈和那护令钟被钉在一块儿了,成百上千年都死不了。”小狐狸回答,“咱们就放心回去过安生日子!”
小狐狸回过头,树荫落到脸上,倏忽之间,大黄狗惊叫一声:“表妹,你脸上!”
“嗯?”她抬起手,脸颊上居然湿漉漉的。小狐狸抬起头,去寻雨的痕迹,可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哪有雨呢?
眼睛里流出水来。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擦拭。怎么回事?为什么呢?
尽管小狐狸自以为放弃,但她并不知道,在那之后,九尾狐妖仍然成为了众人眼中除魔的英雄。
漆黑的塔轰然倒塌,连同魔物的尸首一并被摧毁。
稗巴的王室声泪俱下,倾诉被魔头侵占的历史,为曾因妖身受人低看的九尾狐妖正名,甚至将其拜做神明。
吃吃喝喝,没事干时修炼,舒舒服服睡觉,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小狐狸去找表姥姥拜年,临上山时变作人身,换了身红颜色的衣服。前几日连夜下过雪,白雪皑皑,踩上去时有松脆的声响。
她太久没出过远门,外面焕然一新,已大变样了。
她走叶下穿过,路途中的池水结了冰,有几个孩子正凿开冰面玩耍。他们唱着动听的歌,边吟诵“今夕何夕兮”边手舞足蹈,好不开心。小狐狸远远看着,也不走近,就只是偷偷地笑。
那池塘仍有活水进来,涓涓细流,由岩壁落下来。
孩子们终究还是看见了她,胆子也大,叫嚷着问:“你是妖不是?”
“自然不是,”她理所当然地撒谎,又笑,“为何说我是妖?”
“这山上有不少妖呢。你长这么漂亮,看着便像妖。”一个小男孩道,“上次我迷路,还是一个乌鸦精送我回去的。我娘特意倒了茶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