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到竟还能如期收到了褚慕在远方寄回的生辰之礼,祁钰坐回桌边,刚想打开的时候,她顿了顿,又将木匣上的锁扣扣起。
祁钰拿着木匣在郗容眼前晃了晃,道:“我说,你这眼珠子能不能离开这个木匣了啊?”
未经思索,郗容便斩钉截铁道:“不!能!”
祁钰趴在木匣上,下巴枕在手背上看着郗容吃味的表情,又道:“怎么?怕被大师兄的礼物比下去吗?”
郗容哼了一声,道:“才没有,他这人迂腐的很,想必肯定是一些胭脂俗粉再寻常不过的东西,要么就是他去地界的特色之物,哪里会有我送的雪莲别致!”
一连串的辩解早就将郗容心里头的那点心思暴露出来。
祁钰笑着摇摇头,起身把褚慕的礼物收了起来,而那朵雪莲被她带在了身上。
“这样,你不吃醋了吧?”
郗容嘴硬得很:“我才没有!”
祁钰挑眉道:“哦?既然没有,那我就去打开大师兄的木匣了!”
说罢,她刚要转身,就被圈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耳畔郗容压抑的声音响起:“我不许。”
这一句话带着些许霸道和无理。
祁钰听得不禁轻笑道:“逗你的。”。
但郗容并没有因为她说了这句话,就把环抱着她的那双手松开。他享受着祁钰身上熟悉的香气,贪恋着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
见郗容不松手,祁钰问道:“怎么了?你再不松手,身上的热气可不是雪莲能克制住的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
平平无奇的话在这样爱昵的空气中显得变味了几分。
二人脖颈相依,耳鬓厮磨。祁钰似是感受到他枕在自己的颈窝里轻轻地摇了摇头,但动作幅度太小,她也不能确定。
她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好了,我还要去爹爹那一趟,你不松手我就没法去了。”
屋内陷入一片安静,唯有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郗容终于松开了手。
祁钰转过身,替他整理好刚才弄乱的衣襟,道:“等我回来。”
“好。”
琼华殿内,祁风渡早早就在那儿等待了。每隔一会儿,他就朝殿外瞅一眼,可依旧还是没有祁钰的身影。
祁风渡边叹气边拿起案上的茶壶斟茶,茶壶内零星流下几滴茶汤溅在空空的杯底,没想到等着等着竟把一壶茶都喝光了。
“这孩子……”他嘴里边念叨着。
念叨还是有用的,祁风渡刚放下茶壶,眼角就瞥见祁钰的身影从阳光里浮现。
只是今日女儿的步子不如往日那般轻快,她走得沉缓,像是被什么事羁绊住了脚步。
“爹爹,我来了。”
待到祁钰走近,祁风渡定睛一看,看着她微红的双眼气道:“阿钰,今日是你生辰,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昨夜时解怿欺负你了!看爹爹怎么收拾他!”
祁钰拉住祁风渡的手,笑着摇摇头,道:“没有,解怿他怎么敢欺负您的宝贝女儿呢?”
“那你这是怎么了,说给爹爹听,天塌下来有什么事,爹爹都给你撑着,让我来为你做主的。”
听到祁风渡这话,离钰心底发酸,当日爹爹被弑仙匕刺穿胸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明知道不是真的,可陷进去的人难道就只有郗容一个人吗?否则她怎会从今日一早便附在前世的自己身上。
离钰半垂下头,喉间的酸楚再次泛起道:“没,我只是想爹爹了。”
“这孩子,又在说什么傻话呢。每天都见,莫不是热糊涂了?”
她忍住哽咽,挽住祁风渡的胳膊,软声道:“是,是我糊涂了,让爹爹久等了,我们走吧。”
“你啊,也知道让爹爹久等了。”祁风渡指了指她的眉心又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是,我的好爹爹。”
都说儿的生辰就是娘亲的受难日。所以,每年祁钰生辰之际,她都会和爹爹去娘亲的坟前拜祭。
离钰正是知道这点,才下定决心想借此机会和所有人道别,也许郗容将他们带出无妄之渊送入轮回后,此生便不复相见了。
更何况,她看郗容乐在其中,不助他一把,他怕是要在这个泥沼中越陷越深。
离开琼华殿后,山后有一处禁地,里面是一整片的花海,听爹爹说,娘亲生前最爱此花,故在这圆了她一座花海,这里温暖如春,花香四溢,她的娘亲就长眠于此。
穿过整片花海,离钰和祁风渡来到了她娘亲的墓前。
“娘亲,我和爹爹来看你了。”
祁风渡双手各拿一个酒杯,离钰把带来的酒将两个酒杯都斟满。
“若瑶,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夏至,阿钰她又大了一岁。”
祁风渡边把右手上的酒洒在长满鲜花的墓前,又接着说道:“现在她嫁给了心中的如意郎君,他叫时解怿,我看过了,是个好孩子,你在地下也可以放心了。”
“等以后他们生了孩子,我再抱着来看你,让他叫你外婆,你听了一定很欢喜。”
“到时候,我也再无遗憾了啊……”祁风渡说罢,仰起头将左手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走近坟墓,抚摸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深深叹了口气道:“若瑶,你要是还活着,我们一起看到现在的样子,那该有多好啊……”
“爹爹……”
祁风渡拍了拍离钰的肩背,沉声道:“去给你娘亲磕三个头吧。”
生育之恩大过天,虽她只在凡尘间短短十几载,可这份情感哪是这么容易割舍而下的,况且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娘亲的墓了。
据霁淮所说,琼山自大婚魔族来犯那日后,大火连天,数日不灭,连着这片花海也葬在了火海之中,荡然无存。
是郗容造的孽,也是她铸就的错。
磕完最后一个头,离钰没有立马起身。她也向爹爹讨来了酒杯,斟上一杯,洒在了黄土上。
对不起,娘亲。
都怪我,连你离世多年后都没得到安息。
对不起,对不起……
离钰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痛楚,她胡乱地抹着眼眶中不断落下的眼泪,可越是这样,眼泪更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阿钰!你怎么又哭了!”
祁风渡连忙弯身将她扶起,离钰扑在他的怀中,无力道:“爹,我好没用,真的……好没用……”
祁风渡当她又是为失去灵核之事沉郁,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道:“阿钰,无论你怎样,都是爹爹最好最疼爱的女儿,爹爹永远在你身后。”
“爹爹,那我要是做了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阿钰,你今日傻话可是说了不少,爹爹以前是对你很严厉,但哪个父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每次责罚你,也是痛在自己的身上。后来我觉得,或许是我教育的方法从一开始就错了,爹爹也不该压着你的天性,那你能原谅爹爹吗?”
离钰泣不成声,在祁风渡的怀中猛得点点头。
“那不就好了,你从小便是爹爹带大的,爹爹第一次为人父,阿钰第一次为人女,我也会犯错,阿钰自然也会犯错,但是作为爹爹,我会永远原谅阿钰的。”
“爹……”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今天是你二十岁生辰,不许哭了。”
离钰除了点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祁风渡温柔地揩去她还挂在脸颊上的泪珠,笑道:“你看,你把爹爹的衣襟都哭湿了,被你师尊他们看到又要笑话你了。”
“爹爹要替我保密。”离钰哽咽道。
“那是自然。”
离钰心中像是缠了一团乱麻,越是想把它解开,越是绕得复杂。
也许这尘世间的情愫纠葛,本就无人可解,无人能解。
不是她一句殊途就能一笔带过的。
-完-
第42章 缘分
◎一晌贪欢是郗容才会做的事情,她怎么可以。◎
出了花海, 离钰只身先去了流云峰。一踏进千越师尊的院落里,就看见他气恼地站在树下,面前的泥土被他翻在地上, 堆得像一座小山。
离钰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旁,探着脑袋道:“师尊, 找什么呢?”
“阿钰, 你来啦?真是奇了怪了,我埋着的那坛酒怎么不见了!”
千越说着更气了几分,狠狠踩了踩脚下松软的泥土, 又道:“这不阿钰你过生辰,今夜只有我们几个, 我打算把这坛私藏多年的酒拿出来庆贺。”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滓,走到离钰面前, 又接着说:“你大婚那天人多,我都没舍得。现在好了, 酒也不知道去哪了!”
离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概师尊指得是在大婚那日被自己偷来的那坛酒, 一想到这她没忍住偷偷笑了笑,咳了两声装作无事发生说道:“可能被哪个馋嘴的猫儿偷喝了吧。”
千越疑惑地盯着离钰,她这随口答来地样子甚是奇怪,道:“阿钰!你说这个馋嘴的猫儿是不是你自己!”
离钰摊了摊手:“师尊可不能没有证据就诬赖我!”
“我看就是你!哦……我想起来了,埋酒那天你正好来找过我,是不是被你偷看到了!”
千越师尊平时贵人多忘事,一扯到他爱的酒上面便顿时醒悟了过来。
离钰着急摆手:“没有没有,师尊多想了!”
千越举在空中的手垂了下来, 说道:“罢了罢了, 就是阿钰你喝了也没事, 反正也是给你贺生的。”
听到师尊这么说,离钰俏皮道:“还是师尊最好了。”
“你啊……”千越扶额无奈道,谁让她是自己最疼爱的徒儿呢。
二人说笑着进了内院,院内的摆设还是那般熟悉,曾经千越师尊就伏在那张桌案上,亲手为他们二人写下了婚书,他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时解怿是个孤儿,便由他来代劳。
可若现在千越师尊还活着,一定会觉得自己说过的话可笑至极吧。
定是后悔万分做了那件事。
“想什么呢?一进来就对着桌子发呆。”千越的话音把离钰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什么……”
“阿钰,你可别怪师尊,本来师尊可是准备了那坛酒给你贺生的,现在我可变不出别的礼物送给你了。”
离钰会心一笑道:“既是被我喝了,就当提前收到师尊的礼物了。再说,师尊还能陪我一起过生辰,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千越听到这话并没有放宽心,他觉得祁钰不一样了,换做以前,她定要不依不挠地缠着他再要一份礼物才肯罢休,但现在她的眼神中有了出乎意料的成熟。
难道是她成亲了的缘故吗?
想到这,千越看着离钰感叹道:“时间一晃而过,没想到,阿钰你都从一个奶娃娃都长现在这么大了。”
“我还记得你爹爹很严厉,不许你玩耍,你和解怿两人违禁后就会躲到我这来寻求庇护。”
“‘求求师尊,千万不要告诉我爹爹我出去玩了,就说我整日都在师尊这儿用功学习。’”
千越一向不似爹爹那般正经,把离钰小时候那会的说话腔调学得有模有样。
离钰一下子被他逗乐了,狡辩道:“这是谁说的啊?肯定是郗……解怿。”
“一定不是我!”她又再强调了一遍。
千越无奈笑说道:“好好好,不是你,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最大!”
离钰这才肯停下。
“那时候真好啊,褚慕在,伍秋和明季也在。对了,褚慕这次不打算回来吗?”千越的目光眺望着远处说道。
“他啊,应是人间有未了之事,便不回来了。”
千越颔首道:“也好,等他过了心里头的那道坎自是会回来的。”
离钰:“希望他能早些明白我和他之间没有缘分。”
“阿钰你错了,能够相逢于万丈红尘中,本身就是一种缘分。”千越顿了顿又道,“无论是什么样的缘分,我们都应该勇敢去面对,而不是逃避。一味地逃避,只会将自己陷入困境。”
离钰问道:“那若是错的缘分该当如何?”
“缘分不分对错,或许我们这一生当中会有一些阴差阳错,殊途两路,但正因为两个人之间有了那条紧牵的命运丝线,我们才会从那些不好的事情中感受到痛苦无奈。”
“但你要相信的是,我们也一定会从那些事情中得到成长和收获,所以要沉下心来看待每一种缘分,这都是人生中的一次历练。”
“嗯,我知道了师尊。”离钰回道。
说罢,她走到千越面前郑重地行了跪拜之礼。
千越连忙站起身去扶她:“阿钰,你这是做什么!”
离钰没有起来,她望着千越的双眼说道:“正如师尊所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尊是看着我长大的,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那也无须在今日向我行此大礼。”
“师尊你受得起。”离钰接着把剩下的两拜拜完。
师尊,对不起,愿你来生还能似今朝一般洒脱。
告别了千越师尊后,离钰没有立马回去,而是独自来了自己以前的住处,她不知道该怎样从容地面对郗容。
那株不会凋零的梅花不知何时被他插在了案桌上的瓶子里,那三张破界符也整齐地摆放在一角,一张也没少。
恍惚间,离钰仿佛看到曾经的那个少年努力地在不存在的无妄之渊里找寻当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