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景柏香福长青——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5:10

  筌卿对她的了解最心知肚明,相处这许久,一颦一笑瞒不过半分异样,他一眼便瞧出了她状态不佳,稍加琢磨,立即醒悟。他策划出各种安慰劝导,想方设法哄她,但貌似他略有智障,没找到问题关键,试了许多法子,竟无法令她释怀,委实失败。
  不过,这些负面情绪在她向平安夜那日对她说,如果筌卿敢欺负你……等云云的那人倾诉并得到一句实打实的宽慰时而冰消瓦解。
  他说,你是同丈夫过日子,不是与圣上皇帝。女人可以三从四德,但也不乏妻管严,副权主义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侬我侬,筌卿爱你,自然对你百般尊重,千种宽容,他尚且不曾抱怨,旁人怎能置喙。要谈情说爱就赶紧谈,要结婚就趁热打铁,哪里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缚手缚脚。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荼蘼由衷称赞。之前压抑烦闷的情绪一扫而光,昔日的自信与活力又回到了她身上,蹦蹦跳跳的折回将军府,留身后的开解顾问摇头感叹。年轻人呐,就是这么敏感,爱钻牛角尖,自囿困境,自寻烦恼,真是的。
  当荼蘼兴高采烈喜滋滋的同筌卿咨询婚礼的相关事宜时,他吃了一惊。你这是捡到千两翡翠还是万扁玛瑙啦,笑得比厨房老坛里密封的米酒还甜。
  荼蘼朝他翻白眼,俗,简直俗不可耐,一天到晚也只想到的钱。
  没理会筌卿的无辜,刺了一句,她自去勘察采办现场。
  筌卿曾经许过承诺,要给她一个隆重震撼的婚礼,他没有食言,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信誉与靠谱度。
  光是从喜服材质的价值与视觉效果上就能将筌卿对这场婚礼的重视体现得淋漓尽致,即便是一向不肯亏待自己,懂得享受的荼蘼,也忍不住咂舌,直斥他挥霍无量,奢侈。
  他说,一言既出,非呈不可,非诚不可,非卿亦不可。
  荼蘼的厚脸皮刷刷刷红到了一定程度。
  在媒妁与黄历的推荐下,婚礼的日期定于廿四,筌卿说,大挝与其他过度不同,一年四季中拥有数届守旧传统节日,廿四便其一,先祖将其称为情人佳节,乃本国独特的节日,同时具有非同一般的内涵。顾名思义,此乃情侣们互表倾慕之最佳时日,极具浪漫旖旎之风,是理想的成婚日,宜嫁娶。
  对于这个决定,荼蘼接受得甘之如饴,谁还不想拥有一场极具纪念的盛大婚礼呢,这是每个女孩子都趋之若鹜的梦想。
  怀揣着对终身大事,从叛逆少女升华为一名真正女人那种葳蕤的喜悦与激动,她在忐忑与局促中期待,适应着未来截然不同的生活的向往与憧憬。
  她以为一切能水到渠成,可大婚当日的清晨,当她整夜未眠顶着黑眼圈起来对镜贴花黄时,一场早来的朝会,唤走了她的新郎。将这场还没来得及竣工的婚礼通透扼杀,将之前所有的铺垫与欣喜都毁得彻彻底底。
  在奴婢将这则振聋发聩的新闻禀告上来时,她放下正要戴上头顶的凤冠,除去身上霞帔,镜中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再也没有了颜色。
  她想,别弄脏了等新郎回来再打扮给他看,新婚佳期,需要惊艳。
  可绝望的是,三个时辰后,她没有等回自己的新郎与幸福的另一半,而是等到了希冀的破碎与幻灭。
  边关驻军战罄,桉国百万铁骑大举入侵,大挝社稷岌岌可危!
  皇帝的诏书诰命是,国库精锐倾巢出征,誓死捍卫大挝江山,并传书邻越国盟求援。
  筌卿身为骠骑将军,被分派至精锐一列,需要立即赴往木骆尔大沙漠。而他,在□□定国与儿女情长中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前者。
  这是一次殊死较量,生亡的角逐。
  他走的时候,天空瓢起了翩若惊鸿的雪花,如蝶跹般轻盈,像是上天特意为他送行,更像是在为这场悲戚的婚礼奏起的挽歌,哀悼它的终结。
  她拼尽全力,冒着风雪交加,驰了将军府中脚力最快的一骑,赶到万马奔腾的领头队伍前,目光漫游在一片魆黑色间,找到了那个人,然后翻身下马,走过去,将一副囚着载思飞的鸟笼递给他,强颜欢笑。别忘了它,以后要随时联络,给我捎信报平安。
  坚硬冰凉的头盔下,他的神情有藏不住的愧疚与歉仄,他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她晓得他想表达什么,他是想说,抱歉,对不起。她捂住他的嘴,恶狠狠的瞪他。别与我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一向娇气十足,对不起我的人都不会原谅的。你曾经许诺我一个心愿,那时我暂无所求,现在想到了,你打战告捷之后,立即给我回来,要安然无恙的回归,若给我瞧见你身上有一痂半痕,我便骂你个狗血淋头。你要早去早回,我不会等你太久,如果你一拖再拖,迟迟不归,我也就不稀罕你了。世上男人很多,比你优秀的更多,我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会把你忘记,找别人去嫁了。我如此美貌,可不缺夫君。
  他终于握紧她手,第一次用霸道的语气。你休想移情别恋,你只能是我的,永远都属于我,不就是早去早回嘛,举手之劳,你就在府上等我的好消息。
  得到了允诺,她调转马头,回宫。
  她爬上宫墙城门的顶端,目送他在蹄声咂踏中渐行渐远。
  回府之后,她遣散了所有受喜帖之邀前来赴宴的嘉宾,退了贺礼,一番寒暄,人走茶凉之后,封闭了将军府的大门。她躲在空荡荡的府邸中,哭了很久。
  她隔绝了与外界的所有交际来往,摒除从前的欢蹦乱跳,从一个不甘寂寞的人蜕变为独守空闺的人。这一宅,便是一年。
  这一年中,她将自己囚在一座空寂的牢笼中,圮断隐私外泄,也不再探听府邸之外的所有讯息,关于战争的胜负,荣辱兴衰,她都一无所知。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除了一日三餐与钻研女红,这一年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站在露天阳台上望穿秋水,仰望云卷云舒,或聚或散。
  她不是不想知道外界的传闻与边疆战况,相反,她比谁都渴望了解。她只是怯懦,恐惧,害怕厄运,害怕期望变成失望,害怕那些不是自己预想的答案。
  而载思飞,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巢一次,她的牵挂与思念,一次都没有抒发过。那只原本用以承载他们之间牵绊的信鸽,连同他一起人间蒸发,杳无音信。
  她暗骂废物,然后提笔写下信笺,嘱咐奴婢寻来一位在大挝与木骆尔两地之间做贸易的商客,托他将这份思念携去千山万水的另一边,交于她心尖上的那个人。
  那位商客面露为难,张口意欲推辞,她堵住他的嘴,说,如果你找不到那个人,就将其丢在他必经的途中,总能拾到。
  信笺里的内容很短,简洁的几个字,包涵了她想对他说的所有的话。载思飞呢,你不信赖它,就放它走,把它还给我。
  可这简单的几个字,亦如那个人一样,石沉大海。
  她很失望,却并不气馁,又托那位商客每次从木骆尔回来都帮她稍两只信鸽,隔三差五的写一封信,缚在鸽子双足上,然后让它携带着穿越千山万壑回归故乡。
  信笺里的内容均很简约,都是琐碎的家常。
  你过得好吗。
  最近有没有受伤,照顾好自己哦。
  久经沙场,身上的铠甲有所损坏,自己能补好吗,需不需要我托人给你捎一副过去。
  这一阵子的酥梅蛋酪饼格外爽口,你快些回来,我做给你接风洗尘哦。
  为什么不回个信呢,是在生气从前我说不会等你太久吗,那是骗你的,你看,我现在都还在等你。
  快要过年了呢,你能在春节之前赶回来吗,我想你。
  她孜孜不倦的执着,可日复一日,她放飞了无数只信鸽,却没有一次回来过。
  她开始怨恨,他真讨厌啊,居然无视她的牵念。
  他离开后的第四年,爆竹声声除旧岁的春节,她坐在那间已许久未曾修葺的书房中,提笔写下这些年来对他说过的最长最唠叨的信笺。
  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你怎么能失信于人,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你答应我的承诺没有一次实现过,爷爷的仇你说无能为力,那场隆重的婚礼你说迫不得已,明明说过要给我捎信报平安,却只言片语都未回。四年了,整整四年,一个女人的青春里有多少个四年。你好自私,只顾着理想跟抱负,可你亏欠我的韶光该怎么还,我有多少年华陪你虚度……
 
第12章  第十二章
  琪星珏月,褐夜赭幕,火树银花遥迢路。
  披星戴月,追夜赶幕,熄烟清烛窈窕处。
  大多数人看来,摸索与寻觅,枯燥而乏味;可在我的信念中,那是陈酿与甘蓝的发酵期,时光与岁月只会让它们日趋香醇酸爽;只是,这样的味道需建立在背叛未产生的前提之下。一旦密封的老坛有了皲裂,里面的酒曲与泡菜被外界空气里的尘埃渲染变质,腐烂,然后糜败发臭,别说品尝,连嗅一息都令人反胃作呕。
  我是一头褐色隐士,一只遍体鳞刺,杀人如麻的鼓腹蜘蛛。
  之所以现身凡尘人间,乃因心中萦绕的一缕牵绊,一份执念。
  至于与智玉的拉扯缘分,可说荒谬而怪诞,不打不相识,再打再相知。
  我以为,但凡修仙论道之人,均是那种洁身自好,唯命清高的主儿,尤其是那种长得俊有好容貌的男修士,一般都颇为自恋,像这类人也非常有素质涵养,更在乎自己的形象,但智玉却是其中异类,非但恬不知耻,甚如狐狸精一般装模作样,诱我犯罪,借口降妖除魔等云云。
  他除魔证道的方式独特而毁三观,委实刷新我的认知,也颠覆了妖族魔域的世界纪录。
  拜这副身躯所致,但凡我们褐色隐士修至渡劫化形的境界,身体里累积在丹田内酝酿多年的毒质便会随着修为的突飞猛进而决堤爆发,本身的抗毒素质无法抵御,就要承担走火入魔之果。
  我尚有信念与理想未曾得愿,怎甘心就此灭亡,但一时间找不到万全之策,遂铤而走险,用最寻常的笨法子消厄——吸阳气。
  想必大家都晓得,这是违纲悖论的逆天之举,不但见效甚微,且尚需遭到仙家佛道,三教九流等正义之师的屠戮讨伐。可以说此举等同拿性命赌博,稍有不慎便要万劫不复之祸。
  可心里的执念根深蒂固,远非濒临死亡就能剔除,它纠缠在三魂七魄,天地同寿,不灭不破。
  于是,我干出那种腌浊又肮脏的行径,连自己都觉得恶心,身上的肌肤晶莹剔透,却脏染了令人作呕的污秽。
  很讽刺,一头如假包换的皿漏斗蜘蛛,却被迫伪装成人人喊打的狐狸精。
  以阳气滋补妖躯祛毒,需拣阳气旺茂鼎盛的壮男来汲,最好是那种有好皮囊同时又较嗜声色之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低调的精挑细选,隔两日才杀一人,但仍然招来了仙家注意。
  我本以为那种仙人佛道自诩正义,要维护人间秩序也当光明正大决胜负,真刀真枪斗法拼修为,但智玉颇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初出茅庐,修为有限,担忧降妖不成反受妖制,遂想出了个折中且下三滥的法子,伪装成俊彦诱我上当。
  我哪知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的正道,顺理成章的中计,他出其不意,趁我不备毫无警惕时忽施突袭,成功在我丹田处击了一掌,直打得我晕头转向。
  更令我惊诧万分的是,这家伙明明是个剃度出家的秃头和尚,居然随身携带酒壶,将我化为原型扔进去做了泡酒料,欺人太甚!
  归根结底,我沦此下场,并非修为不济,实乃粗心失察之故。浸在刺鼻醺脑的酒水中,我捂着鼻腔跳脚,该死的秃驴,卑鄙,有本事的放老娘出去一决高下,大战三百回合!
  但回应我的是他几句脑壳疼的阿弥陀佛。
  我额头上跳出三条黑线,无奈抓狂。
  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仰天望着酒壶盖唏嘘。想我一世英名,竟要毁于这无名小卒之手,叫我怎能甘心!
  可智玉这秃驴修为高不成低不就,定力却是妥妥的出神入化,任凭我唾口大骂,冷嘲热讽,他就是油盐不进,倒像我一人在泼妇骂街。生平第一次,被挫败与无力感折服。对智玉的态度中,除了咬牙切齿之外,也掺杂着由衷的钦佩。试想我貌美如花,他居然能在彼时坐怀不乱,还暗算了我一把,着实罕见,在本质上已算奇葩,且还是奇葩中的高手,高手中的极品。
  是以,在后来我逃出生天时,才决意要一雪前耻,好生整治他一番,有可能的话,顺手毁他佛心。
  不过当时我阴沟翻船,只道已经必死无疑,何况他还在外面补了一句,这圣水乃大神通者留下的眼泪,是世上最纯净的过滤器,能净化一切污秽。换言之,被泡久了将一命呜呼。
  他并非危言恐吓,待在酒壶中,我能清晰感觉到修为在持续不断的流失。
  若你有朝一日囚于我手,非叫你破戒还俗不可!
  这是我能想到的对付和尚道士最恶毒的酷刑,他们这匹愣头青最忌讳的清规,只消犯了少许,简直生不如死。
  我正为自己能想出如此妙计而洋洋得意,他忍无可忍的一句话却将我怼得体无完肤,他念了句善哉,然后说,贫僧拭目以待。
  挑衅,嘲讽,吃定我出不去?
  这是什么狗屁和尚,什么出家人!
  他的话彻底刺激了我,我决定用实力打他的脸,可我竭尽全力冲了数次,这酒壶内垒犹如铜墙铁壁般,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竟拿它无可奈何,撼动不了分毫,自己反而撞得头破血流。
  但天无绝人之路,泛滥捕蛇终被蛇咬,智玉大概是觉得自己轻而易举收了我有些自鸣得意,胆量也壮了许多,遂再接再厉,继续降妖。但第二次碰上的对头是只货真价实的狐狸精,他应付吃力,拿出底牌酒壶,揭盖念咒,这个词还没诵完,我便趁他拨塞的那瞬间的空档窜了出去。
  一脚踹飞他手中的酒壶,我掐住他脖颈提了起来,恶狠狠的扇了两个耳光,发泄这些天受到的憋屈郁闷。他半边脸高隆浮肿,凸了起来。
  他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蒙圈。
  我朝旁边好奇宝宝般看热闹的狐狸精颔首,在下黑寡,多呈援手,感激不尽。
  她向我垂眉,以同样的语气回礼,唔,素纶无心插柳,事先并不知道友遇难,遂算不得恩惠。
  寒暄了几句,我话锋一转,睨着五官膨胀正视图掰开我钳制他喉咙的智玉,桀桀冷笑,咱们好生想个妙策来炮制这秃驴。
  狐狸诈狯而狡黠,素纶筹思了片刻,不怀好意的笑了,对于他们佛修来说,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她意味深长的瞅着我,我与她十分默契的异空同声,破戒。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历经这一出,我与智玉以及素纶的人生就此绑缚在一起,密不可分。
  我将智玉囚禁在以结界临时制作的囹圄中,与素纶在娲城的悦飨楼里要了间上好的客房,商榷休整智玉的计划与方案。她本欲邀请我去她府上做客,我俩一见如故,她要尽地主之谊,被我婉拒了。她的居所隔市区有一段距离,不方便我搜索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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