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景柏香福长青——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5:10

  我俩臭味相投,脾性上一拍即合。用她的话说,她瞧这秃驴极不顺眼,若非她在修为上胜他一筹,如今沦为阶下囚的便是她,双方南辕北辙,互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他凭什么干预她的隐私,非泄心头恨不能罢休!
  我深以为然,竖起大拇指,举双手双足赞成。
  自我介绍时,她说她流离人间主要是幼时境遇不佳,给人欺压得抬不起头,她要力争上游,提升修为,以图日后扬眉吐气,半途修炼卡滞瓶颈,便随意寻几缕阳气果腹,养精蓄锐,不料陆续巧遇和尚与我。先容后,她问我为何给智玉擒住,来人间意欲何为。
  我思忖了片刻,答她,我来人间,只是为了寻找一人。
  她没看出我锁眉,刨根问底,哦,那你要找什么人,我在这一带人脉颇广,或许能稍效微劳。
  我立时精神抖擞,忙握住她手,语气十分激动,当真,你真能助我。
  她被我过激的反应吓着了,抽着嘴角愣愣的点了点头。
  我先是千恩万谢,一套感激涕零过后,将圭钥的音容笑貌绘在纸上,交递在她手里,央恳拜托。
  圭钥是我的意中人,心上人。
  用一个低俗普遍的词汇描述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就是青梅竹马。
  具体是从总角几许初识的呢,时间太久远,记忆已经惺忪,想不起来了,其实别说缘起,我甚至连与他最后一次会面是什么时候都晓不得,哪年哪月哪日,通通忘得一干二净。
  并非我健忘,只因时光太过遥远,远到我记不清是哪一天。
  混沌的记忆中除了千百年如一日的关于他的一颦一笑,唯一明晰的就是当初他的离开是不辞而别。
  他的身份较为特殊,非一般的山魈物魅,乃一具魔骸化形成怪,是妖魔鬼怪中最底层的阶品。记得彼时我尚未踏足人间,在魔道世界与他相濡以沫,那时我们心照不宣,有着相同的抱负与理想,企图终证问鼎,在鱼龙混杂的妖魔界占据一席之地。但人生目标尚未实现,他便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不知所踪,只言片语都没留,宛如凭空蒸发。
  九州万域广袤无际,我想去找他却无从寻起,只得守在府前望穿秋水的等。一年昙花一现,十年稍纵即逝,百年须臾之间……
  我孜孜不倦的等,在失望与期待的来回撞击里,我无数次告诫自己,千万要沉住气,说不准他明天或者下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呢,届时见不到我,岂非弄巧成拙。可是岁岁年年,连我自己都一塌糊涂了,他依旧没出现。
  某日,我幡然醒悟,不仅是自他离开的那一年,似乎自始至终,他于她而言,没曾真正面对面敞开心扉过,她私以为双方均熟悉彼此的一切,后来蓦然回首,他从来都是个迷。走失之后,他何去何从,她便像个傻子一样不知所以。
  她的执念综合算来,总共两份,解开关于他身上所有她不知道的隐晦的秘密,以及他当初不告而别的初衷与目的,至于之后何去何从,取决于他的答案。
  素纶举着我绘给她的肖像端详了半晌,摇头,我也算是这娲城榷头市井线霸了,混迹十多年有余,从未见过此人,他多半不知此处。
  来娲城之前,我本也不抱太大希望,这些年来八方漂泊,不知失望过多少次,心里的那点消沉转瞬即逝。我垂了眼眸,既是如此,那便不用麻烦你了,我明日起身去邻城探访。
  她眼神里露出迷惘,你这样漫无目的大海捞针,要捞到何年何月,那个人既能一去不回,证明他根本不在乎你,何必倔强,何苦执着。
  或许吧,但我更宁愿相信我们曾经的承诺。我毅然决然的摇头,信念与追求不同,你不明白全力以赴爱一个人的感受,执着很难,可我乐在其中。关于这些,你不懂。
  她摊了摊手,男欢女爱什么的,那都是镜花水月,好聚好散也就是了。咱们理解有分歧,要是爱得那么辛苦,我宁可永远不懂。
  素纶是嘴皮子抹白糖——说得轻巧。
  彼时她的言辞潇洒而肆意,是那样风轻云淡。往后在她彷徨无助的日子中,她才明白自己的理论既天真又可笑。
  当然,这只是于她而言的后话。
  找不到圭钥的影踪,心里多少有些愤愤不平,需要找地方发泄,可巧,私人结界里便有一只现成的出气筒。
  我尚未去寻智玉的晦气,他倒率先不安分起来,在结界内大呼小叫,说口干舌燥急需补水,让我奉上清茶伺候。
  他的嗓子如鬼哭狼嚎,怎么听怎么刺耳。我胸腔里窝的火蹭蹭蹭烈了三成,不足两刻时分,便又升至了四成。
  空荡荡的结界内部,他居然坐在唯一的那张木凳子上翘二郎腿,斜睨着眼睛瞅我,嘴里叼着一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狗尾草,一脸痞气。
  他这副形容,猥琐,粗俗,鄙陋,哪里有半分出家人的素质涵养!
  我估摸着他嘴里要是叼一柄烟斗不住口的抽,场景定是精彩绝伦。
  即便受制于人,他仍跋扈得不像话。他一双狭长的眸子炯炯有神,睥视着我,一口一个妖孽,还颇自傲的说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哼,我偏不杀,偏要辱!
  我学着他的嘴脸用同样的语气回他,你如今生死系于我手,我爱肯爪子便肯爪子,想砍脚便砍脚,麻烦你搞清楚状况,你凭什么对我提要求,你只能被迫接受我的宣判与裁决!
  他的表情由桀骜换成不屑,深深刺激了我,我决定给他点颜色开开染坊。
  客房的檀木桌上,素纶早有准备。
  我禁锢了智玉体内修为,以免他故技重施,攻我不备,将他推上桌旁的椅子旁,将素纶递过来的三瓶土瓷罐隔在他面前,人畜无害的笑,唔,你不是说口渴么,这不,我们特意为你叫了三壶龙井。
  他颇轻蔑的哼了一声,不是鸩酒便是□□液,佛爷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何惧区区鬼蜮伎俩。
  素纶挑眉,装腔谁做不来,是男人的就给我灌两口以示气魄。
  事实证明,智玉还是有点男子气概,拨开第一壶的瓶塞扬头狂饮。
  下一瞬,他一张国字脸由白转黑,自黑变青,最后升华成为一片嫩绿。两道斜飞的剑眉也慢慢拎成一横,嘴里的液体包裹不住,噗嗤一声,全部喷在桌子上。
  我与素纶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假正经的秃驴,偷醋喝!
  红过绿过之后,他恢复了平静,低低的囔了句,幼稚,然后伸手去拿第二壶瓷罐,正要开盖,忽又停顿,继而改拿第三只瓷瓶,朝我投来讥讽的眼神,那表情,仿佛在说,低幼的把戏,也能框得了我
  事实再次证明,他的智商堪忧,即便是这么低幼的把戏,依然框得了他。
  与适才不同,这次他的脸色一开始是浅红,继而深赤,最终定格在艳紫色上。
  同之前一样,他噗的一声吐掉饮品,耷拉着舌苔疯狂吸气,吸得眼泪飞溅。他再无精力与我抬杠,忙不迭拿起最后那只瓷罐汲吮。
  我笑得狡猾,他试图用那瓷瓶里的液体缓解辣椒酱在他口腔里的爆辣,但那瓶子里盛的好东西非比寻常,其性与辣椒酱有谋而合,效果之后适得其反。
  果然,他灌下第一口尚未咽下,一张五彩缤纷的脸再也无法变换色彩,蓦地膨胀开来,似有熊熊烈火在五官中燃烧,那么灼热。
  呵呵,那瓶子中装的不是别物,乃素纶特意浓缩了十倍有余的女儿红,琼浆玉液。
  手段太过残忍,僭越了底线,他终于忍无可忍,五官狰狞,龇牙咆哮,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吼着就要冲过来动手,但他修为受缚,拿什么拼,还没跨出两步,便因怒发冲冠烧昏了头,一跤栽倒不省人事,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甚是满意。
  这只是小惩大诫,我并不打算就此罢手。将他再度丢回结界,重新琢磨整治套餐。
  闹了这一出,我与素纶均有种报复后的畅爽与快感,心情大好。
  但这份好心情只维持了一时三刻,便给身体里潜伏的旧疾摧毁于无形。下楼时,我竟一个踉跄,站立不稳,从四楼骨碌碌滚到一楼,摔得鼻青脸肿。
  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我觑了一眼阶梯,眼下青天白日不方便,回头待夜深人静之际,非踹踏不可。
  素纶奔下来搀我,你怎么踩个楼梯都踏不稳,这下糗大了。
  我笑得尴尬,往楼梯口一指,都怨这阶梯太窄太陡。
  因在智玉的收妖壶里炼了几天,导致身体里未剔尽的残毒提前发作。我顾不得光天化日之下容易暴露,行险招随意在酒楼外的巷子口蛊了两名青年吞吃入腹,这才稍减苦楚。
  待平定丹田中游走冲突的戾气,我忍不住喟叹,这未至颠覆状态的阳气委实差劲,数量也难补质量上的低劣,但事急从权不得不将就。我考虑着要不要去向素纶请教一番她们那一族的狐媚之术,以便日后随机应变,制宜类似今天这种突发情况。
  我们褐色隐士乃圆腹蜘蛛中的佼佼者,但在媚术方面,终究不如货真价实的狐狸精来得精湛,晚间倒也罢了,白日徒做卿本妖娆的姿态就学不来。
  但这番打算尚未得售,另一场枝节便又横端生起。
  回到酒楼,正要同素纶交涉时,突然大门砰得一声被人踢开,一群光头和尚毫无礼致的擅闯而入,也不分什么青红皂白,上来便施辣手,各种法器层出不穷,尽数往我与素纶身上招呼,这架势,简直欲致我俩于死地。
  这些和尚都是些籍籍无名的马前卒,法宝虽多,却无一能派上用场,恃众凌寡,最终惨败。
  他们来得莫名其妙,举止行为更令人匪夷所思。素纶本想擒住两只活口逼问究竟,但这些秃驴悍不畏死,以为素纶要逮他们进行□□,一个个居然宁死不屈,自废修为,神魂俱灭,连支骨头渣渣都不剩。
  他们是什么来头。我问素纶。
  她乃近带区域市霸,却对这些人的来历一头雾水。
  迷惘了片刻,我蓦地醒悟,将结界内处于昏迷中的智玉提了出来,冷水泼醒,拿剑对准他胸膛,板着脸喝问,识趣的赶紧将身份籍贯事无巨细的交代出来,不要妄图侥幸,挑战姑奶奶的耐心。
  我觉得自己这威严的形容装得够恶,满拟他非从实招来不可,却未料这家伙胆撞若斯,非但对我的逼供置之不理,还开始讨价还价。
  他指着桌上的肖像说,这不是圭钥那只山怪么,咦,寻人启事,你们要寻他么?
  他晓得圭钥的下落!
  这则讯息于我而已无疑是惊天动地。
  他一语道破了圭钥的身份姓名,说明确有其实,并非他瞎掰胡诌。
  我再也顾不得那些和尚的疑团,喘着胸膛去揪他僧袍衣襟,声音在颤抖,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反应的激越成功给了智玉讨价还价的机会,且十分成功,我完全本末倒置,由主动转换为被动。
  他用一种很欠抽的笑容回应我,要知晓他的行踪原也不难,但你需依我几桩事,瞧我心情与你的表现值嘉与否,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我语塞噎喉,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怒气冲冲的吼,你现在只能任我宰割,凭什么与我谈条件!
  我越是暴跳如雷,他便愈加有恃无恐。他攻于心机,通过我的情绪波动,他能估摸出圭钥在我心目中的重要性,他料得我对其行踪的渴求,掌握了这一点,遂有恃无恐。他优哉游哉的端起桌上的相茗,装模作样的抿了一口,佯装大度说道,我这人一向宽容,适才你们对我的那番凌虐便既往不咎,但现在,贫僧饥腹闹得厉害,你们快备些熊掌鲍鱼等佳肴上来,以供贫僧果腹。
 
第13章  第十三章
  他一口一个贫僧,似乎当真便是佛门高人,可那副傲慢狂狷,夜郎自大的状貌,委实令人切齿。
  旁边的素纶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我说,你当真是出家人么,该不会是哪家跳梁小丑犯了弥天大罪伪装秃头浑水避祸吧。
  她一语双关,经她提醒,我才想起来适才唤他出来的目的。
  既然咱们相得益彰,均有求于对方,那就应当拿些诚意出来。他总算肯交代身份。
  诚如我揣,他确实是山寨版的假和尚。
  但追本溯源,也并非假得彻底,算佛门中的俗家弟子。他之所以剃度出家,不是阐明礼偈,要摒弃红尘云云,只是觊觎佛教神通,要修之后快,年前终于觅得契机盗了秘籍卷书潜逃,宝刹中的其他和尚发觉秘籍遭窃,循着途中的蛛丝马迹搜到娲城。因那神通撰本事关重大,但凡沾手者不论是人是妖,皆杀无赦。他被囚在我布置的携身结界内,那些和尚嗅觉灵敏,能闻到气息,只道我与素纶已碰过了那册子,遂一上来便即动手。
  说到这里,我感慨如今这世道真的变了,世态炎凉,连佛门中人也敢大开杀戒。却也不禁对那所谓的秘籍有了一分好奇,到底怎样的至宝才能让他铤而走险,令那些平素慈悲为怀的和尚不惜违逆佛法。”
  他脸上笑容和蔼无害,说得真挚兮兮,合作伙伴自当有福同享嘛,这无可厚非,喏,大家一起参详。
  他左手一摊,一部书录便现了出来。
  我颇诧异,不料他这般豪气,居然如此干脆又利落的将他千辛万苦盗来的宝贝给旁人,但这点疑惑在翻开册子第一页时迎刃而解。
  原来都是梵文繁体,修习起来,其困难程度比那无字天书还要更上一层楼。
  我白了智玉一眼,愤愤下楼去找掌柜烹饪熊掌。
  面对他的各种挑三拣四,这桌晚膳直捯饬到酉时末才堪堪全部端上餐桌。
  我想,自我出生起始,今天受到的憋闷与屈辱远胜过去千百年的总和。
  无法,软肋成为了别人对我颐指气使的筹码,再如何委屈,也得咬牙强忍,只得在心底将智玉祖宗十八代都照拂了个遍,这龟孙子!
  可让我郁闷的是,智玉那斯正在珍馔堆里吃得不亦乐乎。
  他青色的头皮上泛着油渍渍的水滑,越看越痞,我拍案而起,指着他鼻子,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谈谈交易了吧,具体要我应允什么,你才肯吐露圭钥的所在。
  他从美食圈中抬头,皇上不急太监慌,圭钥好端端的,你迟几天见他又不会折几年寿,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替我消灾。
  消灾
  我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筷子,你要我替你打发追兵,我怎么知道有多少和尚要杀你,这一波解决了,那下一轮呢,你让我形影不离跟在你屁股后头做打手吗!
  他笑靥依旧,从我手中接回筷子,用不着你形影不离,你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尽管随意,我跟着你也没问题,只是你若跑没影了我追不上,那就……
  他想故技重施,搬出圭钥来谈判。但素纶看不下去了,挥手示意他住口。打住,追不上就追不上,知月也不会等你,关于圭钥的下落,你说则说矣,不说也作罢,姑奶奶有一万种手段叫你非说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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