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众口纷云,七嘴八舌的说着,头顶苍穹呜咽一声,方圆几里的云朵砰砰声中化为乌有,一道精纯的仙力倾斜而下,那股仙气中,裹着密密麻麻一篇蝇头小楷。飘荡至穗剑山门广场半空。
众弟子见宝似的蜂拥而去,抬头仰望,那是窈天域降下的仙旨,待看清上面内容后,无不倒吸凉气,唏嘘感慨,却又都面带喜色。
宁竹猗身为魔兽,对仙力十分敏感,那仙旨尚在千里之遥时他便有所察觉,匆匆一觑便将其内容了然与心。其实他于笔墨纸砚一窍不通,百年前游历人间,曾特意拜师学艺,艺没学成,身上魑陨妖火却害得自己师傅一家老小死于非命,自那以后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虽资质愚笨,根骨又差,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三年来与龙心狐耳濡目染,也识得一些文字。
事不关己己不操心,他本来除了龙心狐万事不萤与怀,见那仙旨只是记载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回厨房去了。
莫烟捋着胡须眯着眼详读,半晌,那仙旨在众目睽睽下慢慢模糊,烟消云散。莫烟着一名弟子吩咐准备笔墨写贴子告知各门各派。。
那仙旨上的内容大致是说一个月后会有上仙凌驾凡界,度化飞升,不过西洲地区颇广,滥竽充数者太多,故而各门各派除了掌门之外只有两个名额,让他们先自行挑选,届时下个月直接抵达穗剑山,通过上仙设下的关卡便可白日飞升,得道成仙。
龙溪在旁岔道:“兹事体大,是否禀报掌门?”
莫烟挥袖摇头,阻道:“掌门好容易静下心来,此时勿去扰她心神,便让她心无旁骛,好好修炼罢。”
龙溪没有再说什么,低头时如蚊子呜咽般咕哝了一声:“也不知早些时候干嘛去了,如今迫在眉睫才临阵磨枪却又济得什么事儿……”语气蕴含幽怨,略有微嗔。
他说的隐晦,但莫烟耳听八方,依然尽收耳低,只淡淡一笑,并不则怪。正如龙溪所言,换作一般人,这般临渴掘井,急时抱佛脚自然与画饼充饥无异,但龙心狐显然不是一般人……
按邀不醒水常冰的话说,西洲修真门派成千上万,若都送上拜贴,便是将澍淇川的江水全部舀上来磨磨也是不够用的,一传十十传百,只需通知附近几派,消息自然不胫而走,让莫烟无需担心,她还拍着胸脯保证,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
莫烟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只写了四封请贴附加信笺,遣四名弟子送至距离穗剑山最近的崂山,伏龙派,汐月宫,婵媛山四派。果然次日,四名弟子带回消息,四派掌门已执书写信,通知方圆里许的修真门派……如此循环往复,不过十天功夫,月余后仙驾穗剑山的惊天大秘便人尽皆知。
既然掌门闭关,无暇顾及,那准备恭迎仙驾,里里外外一干琐事只得由辈分最高,资历最深的莫烟大长老发号施令。
虽然仙旨上说明各门各派最多只有三个名额有资格前来,但数以万计的门派齐聚一堂,茶水膳食诸如此类之物不可或缺,是以接到仙旨第二日,穗剑山两百多名弟子便弃了平日里的循规蹈矩,开始着手准备月余后的仙临大会。一干弟子披星戴月,却又动力十足,想着自家掌门不日便有机会得道飞升,再辛苦也不觉辛苦了。
众人忙得废寝忘食,月余时间窗间过马眨眼即去。
距离仙临大会尚有十天半月,便陆陆续续有各门各派的掌门协同其麾下候选人抵达穗剑山门,莫烟早早便站在山门处恭候多时,一番虚情假意,阿谀奉承后,由弟子领去厢房休憩品茶。
考虑到人手厢房不足,莫烟未雨绸缪,十日前便招募数千山下农民上山招待贵客。反正房间也不够,众长老商议妥帖,并不打算将来宾迎进山门。在澍淇川旁用术法造了间硕大的幻境结界,里面空间宽广,足够容纳西洲那许多嘉宾。只是伙食方面,宁竹猗一个人孤掌难鸣,忙不过来,也拐了些凡间耕田种地的杂土妇人帮着端茶倒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恭迎窈天域上仙大驾光临。
大会三日前,西洲各门各派的人物基本都到齐了,人山人海中,三五成群并成一团,舆人之诵。
这日,龙心狐闭关数月,终于在大庭广众下欣然出关。宁竹猗第一个连滚带爬扑上去,他一眼便看出龙心狐此次闭关大有收获,只短短数月,修为便突飞猛进,而且看上去胸有成竹,似乎对于三日后的仙临大会颇有信心,能亲自扬眉吐气一回。
龙心狐的镇定自若安抚了穗剑山一干心怀忐忑的弟子。他们本来甚是担心掌门状况,见龙心狐一副成竹在胸的形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
每个门派三个名额,穗剑山除了龙心狐占了其一,另外两个尚且空着。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新短篇:未久
历届仙临大会,均由掌门亲自点名挑选候选人,然后较量一番。龙心狐刚刚出关,也懒得考虑那么多,遂说道:“谁有信心便自告奋勇报上来罢。”
场下鸦雀无声。
虽然得道成仙乃是每个修仙者梦寐以求 ,他们修仙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白日飞神,脱离凡胎。此刻机会千载难逢,如何能错过?但名额有限,他们也不好光明正大得罪同门,加上他们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修为尚浅。若无足够的把握,十有八九会丧命于此届大会之中。大多数人的状况是跃跃欲试却又犹犹豫豫,想毛遂自荐,但顾虑太多,纷纷瞻前顾后。
“我。”宁竹猗挺身而出,那双狐狸眼中蓄满希冀。
龙心狐一呆,迟眉钝眼。呆过钝过后一瓢冷水兜头泼下:“你与本座不过是雇主关系,你并非我穗剑山弟子没资格占此名额。交易一了,你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她实话实说。
宁竹猗压低了声音,恋恋不舍道:“那我们不是要天人永隔,万年阔别了么?”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他揉了揉,好像还有,再揉了揉,卡进去了。
龙心狐心里咯噔一下,是啊,如果她得道飞升,那么分道扬镳后,千百年内怕是无法再聚了,但她无可奈何,她有自己的使命,她有必须要完成的事责任。她不去觑宁竹猗,瞥向别处,淡淡的道:“待你写出一手好字,我便回来了。”如她所说,出自宁竹猗之手的字,当真是鬼斧神工,巧夺天工。她也知于书法一道,他是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也,故而才有此一说。
宁竹猗灰蒙蒙的眼神复又死灰复燃,亮了起来。
龙心狐鼓励他:“努力吧,本座言出必行,绝不骗你。”话毕,对场外众弟子朗声道:“既然你们都没信心,那本座便亲自点名。”
众人战战兢兢,既盼掌门能点到自己又希望她别点上自己,患得患失,自相矛盾。龙心狐环顾一圈,目光在邀不醒“夫妻”两人身上略顿,正要移开时,两人立即大惊小怪,做出一副鬼哭狼嚎的形容,跪伏在地异口同声的央求道:“弟子两人情投意合,缔结连理,早已不分彼此,若掌门有意,便将我二人一同点上罢。”
宁竹猗璀璨一笑,似乎十分羡慕,那冰消雪融般的笑容三分向往,七分惆怅。
宁竹猗那艳羡一笑,龙心狐因背对着他,未能目睹,便自顾自的朝拜伏在地的两人哑然失笑,虽然同是笑容,此间味道却大相径庭。前者眉目千山万水,后者没心没肺。
“额,长老误会了,其实我本无意,既然两位情深义重,难舍难分,本座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便成全你们。”龙心狐顿了顿,继续道:“在此祝两位永结同心,执手天涯。”
她又将目光对上了子里萧路这对断袖,仔细打量,唔,果然手牵着手,好不温情,真是如胶似漆。他两个见龙心狐望向自己,互相觑了一眼,以为掌门要钦点自己,不由得面带笑意,正想叩头谢恩。龙心狐观他俩脸上绽喜,立即了然,抢在前头说道:“对于你们两位,本座也是无意的,本座知你们同邀水两位长老一般相亲相爱,情深似海,定然是不会抛下一人独自飞升罢,我便遂了你们心愿,让你们留在凡间逍遥快活吧。”龙心狐觉得已经滴水不漏,就不必再说了。
子里,萧路想说出口的话还没来得及得见天日,便哽在喉咙,堵塞不通。
龙心狐巡视一周,愣是没能挑出两个合适的人选,颇为郁闷。想她堂堂穗剑山一派,在方圆百里内也算闻名遐迩,在这要事当头居然没一个有真才实学的。
其实这只不过是龙心狐吹毛求疵。门中人才济济,说到修为,五大长老无一人在她之下,只不过她要求忒高,条件苛刻,眼光又别具一格,才显得门中弟子碌碌无为。
“兹事体大,掌门这般拖泥带水,可需老夫指点指点?”
青天上空,石破天惊的传下这么一句。众人听在耳中,竟连耳膜都隐隐作痛,脑袋一阵晕乎,修为稍逊者险些便歪了下去。就连龙心狐以及五大长老都为之一震,大惊失色。
那声音在山间徐徐回荡,经久不散,尚在远远传开这档口,广场上便凭空乍现一朵祥云,其上站着一人。
隔着不远的距离,众人将目光投了过去,不禁惊加出声。那人身着玄色长袍,雪亮白发随风飘扬,很是潇洒的模样。只是脸部被云雾仙气遮裹,瞧不清面容。令众人感到诧异的,是他脚下那朵莲花形状的祥云。
众所周知,凡人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承度可腾云驾雾,但只能是苍穹白云,山间晨雾,无形无状无色泽,平平无奇。而那人身下祥云却是金色莲花状,乘风御行,美轮美奂。
仙,真正意义上,三渊五域中,名副其实的仙人!
五百年前亦曾有神仙驾临穗剑山,只不过沧海桑田,几百年过去,彼时见过的人大多是雪鬓霜寰的老一辈人物,百年来,基本都因修为桎梏,无法突破瓶颈延长寿命,便寿终正寝了。是以如今世上见过仙人者,所剩无几。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瞠目结舌,瞠过结过之后,便是崇拜敬仰。以龙心狐为首,争先恐后冲将上去,再很没骨气的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叩过拜过了,再使出吃奶的力气卖命般毕恭毕敬的喊“拜见上仙。”
祥云上的仙人捋着胡须点头,日光从他背后照过来,万丈光芒一映一衬一托下,宝相庄严,做了个请起的手势,受了一干凡人的参拜,看上去心情颇佳,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所以人都去朝拜神仙,只宁竹猗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龙心狐左顾右盼,不见阿猗,侧头见他甚不知天高地厚,一动不动,觉得丢人现眼,从脸上递眼色过去。
宁竹猗这才优哉游哉过去拜伏,一套动作无精打采,似没吃饭一般。龙心狐看得火冒三丈,自以为是此乃大不敬。
不过,宁竹猗在后面吊车尾,给前方众人挡着身子。那神仙似没看到,摇头看着龙心狐微叹:“五百年过去,你竟还是这般不济。”语气颇有几分嗔怪意味。
龙心狐心中一凛,觉得对方嗓音颇为耳熟,仔细过滤五百年的记忆,却始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对方。但她坚信,自己曾经的确听过对方的声音,可能时间太过久远,一时想不起来。
那仙人悠悠一叹,这一叹中,饱含沧桑,伴随一丝意味不明的失望与感伤。他跃下祥云,径直走到龙心狐面前,再是一叹,散开面部包裹容貌的仙气。
龙心狐拎紧眉头努力回想中,见他朝自己踱来,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本来十分恭谨的姿态调整到十二分。觉得到位了,才笑容可掬与对方平视。这一视不要紧,眼光横扫间,宛如五雷轰顶!
她面前这位仙人,此刻容貌显露。鹤发童颜,一张脸面如冠玉,棱角分明,虽无法与宁竹猗那风华绝代的容貌相提并论,却也是世间少有。脸庞言笑晏晏中,更仙了几分。
“师,师傅。”
落针可闻的广场上,龙心狐颤颤巍巍的声音响得格外突兀。此话一出,众人当场哗然,沸反盈天。敢情这位做了不速之客的仙人,居然是他们穗剑山前任掌门!这个消息骇人听闻。如果换成旁人来讲,不论如何巧舌如簧,他们也都不会相信,但此话出自掌门之口,万万假不了。
穗剑山前任掌门,也就是龙心狐师傅格夫明,在五百年前便受西洲龙宫之主渡化,成功飞升。得道前将掌门之位传于龙心狐,只是当时她尚且年幼,难当大任,便委托大长老莫烟暂代掌门之位,等龙心狐修为有成再重新接任。本来渡化他得道之仙是西洲龙宫之主,也就是龙王,但彼时龙宫遭受灭顶之灾,所有水族仙人在一夜之间被血洗殆尽,无一活口,他便飞升窈天域,在三渊五域中修行。前段时间功德圆满,突破上仙阶品。得知此次仙临大会在穗剑山举行,又探听到考核内容,再者思乡思徒之情日渐难忍,故而下凡来了。
因龙心狐乃上古烛龙后代,足足一百年幼年期。格夫明飞升前,龙心狐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同他咿呀学语了八十多年,虽非父子但情同父子。格夫明曾险些因不舍龙心狐而放弃飞升的机会,最后受师门所逼,不得不选择飞升。而神界中第一条天规便是散仙飞升后,四百年内无法再入凡间,需过了四百年,方能下凡。不过四百年的时间都熬过来了,他那时倒并未着急下凡探望弟子,而是潜心修练,以期飞升上仙。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大功告成后,算算距离仙临大会将近,便携着考核内容下得凡来。
此番久别重逢,师徒俩满腔肺腑之言,少不了要唠叨个没完没了,莫烟是如今穗剑山中除小龙女之外唯一识得格夫明之人,与他生死之交,今日至友归来,难免推心置腹一番。三日从午时开始叙旧,直至日落西山,酉戌相交,仍未有暂停的迹象。
穗剑山众人初时喜不自胜,毕竟他们凡夫俗子从未见过神仙,如今亲眼目睹,自然欣喜若狂。不过,看到后来,看着看着,便觉得百无聊赖。神仙地位尊崇,高高在上是真,但与凡人的差别非肉眼凡胎能窥其精亦是真,所以众人看久了,眼瘾眼福一饱,便觉得神仙与凡人无甚差别,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反而那神仙话匣子一开,便滔滔不绝,所说全是与龙心狐师徒多么多么情深义重,多么多么牵肠挂肚云云。初听感动,再听厌烦。待到亥时,先前那份崇拜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那许多憋闷焦躁。都暗自祈祷三人快些住口。
因场中三人都是穗剑山辈分最高之人,他们没发话,众弟子便只得在旁侯着,大气不能喘一口,如坐针毡,迟迟不得解脱。
好在旁边有个胆大包天的,直接将那神仙视若无睹,参了拜了跪了后,便人间蒸发。
那个胆大包天的,自然便是狐狸精宁竹猗。他第一个觉得神仙没什么好拜的。单纯的想,我佛慈悲 ,众生平等,为什么要拜一个较寻常人修为高一些的人类?说到修为,他乃上古洪荒时代出生的魔兽,拥有毁天灭地之力,自忖修为比那神仙高十万八千里去了,自入得尘世间,却从来没强人所难,要求这个见着我得伏一伏,那个见着我需拜一拜。这么一想,他对眼前这个没甚斤两的神仙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