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狐飞身上塌,冲冠眦裂,踢他后背,压低了声音:“你给本座滚下去。”
“可是下面冷。”狐狸精诚恳回答,两只狭长的狐狸眼可怜巴巴看着龙心狐。虽然他其实并不怕冷。
龙心狐无言以对。她这院子颇宽敞,但太宽敞未免单调无味,是以她在院中前前后后种植了许多木兰夹竹桃等高株灌木,如今正值三月,林中凉意未散,而这地板乃是玉石铺成,打地铺更是寒冷。
但她可不是非善男信女,无视狐狸精泪吟于睫的眼睛,站在里头,将他往床沿一推。于是乎,狐狸精裹着云被噗通滚落床底。
龙心狐就着一身衣裳躺下,将双足缩进群里,赤枕而眠。狐狸精给她这么一推,赌气似的,把自己包成肥肥胖胖一粒粽子,不一会儿便响起呼噜。在他想来,他们不仅同床共枕过,更是有了夫妻之实,龙心狐如此行为忒不近人情,于是乎,赌气。
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一个有被子一个没被子,如此歇息,总算安静下来。
龙心狐委实是有苦难言,天气寒凉,她身上衣裳单薄,虽遮住了全身,却无济于事,她也不知怎的,寒气逼得她牙关紧颤,哆嗦不停,艰难得挨了个把时辰,终于不堪重负,沉沉睡去,没了知觉。
睡到三更半夜,小龙女意志模糊中似觉着脸上痒痒的,毛茸茸的,恹恹睁得眼来,一片白茫茫的光刺得她赶紧闭上,慢慢适应着才睁开。原来不知何时,狐狸精竟偷偷摸摸爬回塌上,自己依旧裹在被子里,用他那性的九只尾巴将小龙女包得严严实实,那团成茧子的狐尾自萤萤发光,映得房中亮堂堂的,犹如身在梦中。
此情此景,如何叫龙心狐不感动。
只是,不知怎么,龙心狐突然没了睡意,翻来覆去好一阵子,仍然辗转反侧。实在躺不下去,她蹑手蹑脚挪出狐狸精的包围圈,转身去了书房。在那积满灰尘的木架子上翻箱倒箧,取下一沓书册,那犯黄陈旧的纸张上,略略能辩出三个字。
百家姓。
龙心狐捧着百家姓重新坐回塌上,两只脚伸进狐尾圈里,靠在床栏上翻书。她翻到复姓那几页,挑三拣四,指尖摸到一个姓氏,满意的定格了。身旁那人呼噜声中翻了个身,狐狸尾巴摇了几摇,扫到龙心狐脸上。龙心狐拈起其中一条,用尾帚探进他那高拔如峰,俊俏笔挺的鼻孔中。
果然,狐狸精打了喷嚏,又将身子翻了回来。
龙心狐仔细端详,他似乎做着什么愉快的美梦,嘴角翘起,面带微笑,那模样,十分温馨暖和。龙心狐冥思苦想,发现自昨天见识他开始,似乎便一直在笑,未曾停流。淡淡在心中掂量掂量,终于合上册子,重新矮身钻进狐尾圈,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浅,卯时不到,便感觉被褥在动,幅度颇大,他应该醒了。睁得眼来,果然对上一双婀娜多姿的眉眼。
小龙女打了个盹儿,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形容,表面看似随口道:“昨晚做了个梦,梦中有人告诉我,你姓宁名笑,字竹猗。”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新短篇:未久
龙心狐觉着宁竹猗委实……,听得自己有了个名,先是呆了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然后跳下塌,打了鸡血般振奋,兴高采烈的手舞足蹈,几乎有点乳臭未干的味道。那把尾巴随着他上蹿下跳,摇曳婀娜,曼妙多姿。看得令人目眩神迷。
脑门上浮起三条黑线,龙心狐咳嗽一声,替他汗颜。
由于昨天那桩陨雹飞霜的冤案,龙心狐在心中估摸一番,认为有必要亲自澄清事实,那些个弟子的本领她曾有幸领教过,真叫惊天地泣鬼神,能把死翘翘的人说成活的,若放纵其乱嚼舌根,届时想要补救便为时已晚。
从抽屉里取出笔墨纸砚,准备执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唔,没墨,只有黑糊糊几粒墨块,呜呼哀哉。龙心狐坐在桌前,对着铜镜照照,里面的人儿蓬头垢面,披头散发,实在不敢出去见人。心头计较一番,有了主意,说道:“狐……咳,阿猗你去取些水来,记着莫要同他人讲你我的关系,他们问什么你都不能答……”龙心狐滔滔不绝的说着,一只葇荑般的手斜刺里伸出,修长的指尖在砚台上比划了两个圈,只见砚中水墨泛泽,颜色黝黑,均匀细腻。
龙心狐微感惊诧,想不到他们妖兽做什么事情居然都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一时间感慨无限。从纸上顺着手臂瞧上去,唔,这一瞧不打紧,鼻孔一阵腥甜,血流不止。滴在桌面宣纸上,透纸氤氲,宛如隆冬雪梅。
“本座限你在两息内穿好衣服!”龙心狐努力不去看对面……的狐狸精,唔,一丝xx的狐狸精。
龙心狐贴出去的榜文大致内容是陈述宁竹猗乃她近日新纳的男宠,警告谁再敢信口雌黄便赶出山门等云云,还大张旗鼓的盖上掌门手印。如此一来,众弟子碍于龙心狐淫威,总算平息了这场风波,纵然有些弟子半信半疑,也只在暗地里窃窃私语,万万不敢再信口开河。
龙心狐蓦地想起一事,去找了龙溪,精挑细选了两套男子服饰,回来扔在宁竹猗面前,抱手吩咐:“去将身上麻衣换下罢。”
宁竹猗依言办了。
站在龙心狐面前,她再次栽了跟头,没出息的犯花痴状,目不转睛盯着这枚万中无一的美男子看了许久,携过他的手,带到邀不醒与水常冰这对活宝磨镜面前,居高临下,挑衅般的炫耀道:“本座这位夫人如何,劳烦两位长老点评点评。”
宁竹猗此时披着一袭血红长衣,与他原本妖娆妩媚的倾国之姿相辅相成,那妖艳之色更上一层楼。三千青丝散垂而下,飘逸俊美,光泽泛滥,正正应了“飞流直下三千尺”这句诗。再观其面,他嫣然一笑,当真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此番看来,他似画中走出一般,将男人之俊,女人之美发挥至淋漓尽致,登峰造极的境界了。
邀不醒,水常冰齐齐拜倒在宁竹猗的雪纺长衫下,看得眼花缭乱,像是做梦一般,双颊从鼻间一路红到了耳跟子。龙心狐怀疑若自己上去掐一把,恐怕就要出血了。不过,她将将把持住,没有冲上去掐脸。
邀不醒第一个投降,哀切凄苦的望着龙心狐,矮首伏地做了个大礼,恭顺求道:“掌门可否割爱,将令夫人同拙筋换上一换,也无需太久,十天半月即可,届时弟子定当将夫人完好如初归还于您。”虽是同龙心狐说话,然则目不转睛盯着宁竹猗。
水常冰抽了抽嘴角,僵在原地,她没想到自己老相好这般没出息,色迷心窍竟要抛弃自己。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龙心狐笑容可掬,十分大度的道:“只是个双修道侣,无关紧要。既然长老都开口了,本座也不是吝啬小气的人,换一换也无伤大雅。”顿了顿,觉得笑得不够和蔼,又将唇角咧了咧,侧头问道:“阿猗,你便随邀长老一同去罢。”
宁竹猗还震惊在邀不醒与水常冰那惊世骇俗的关系网中,乍听龙心狐一说,初时愣了愣,然后幽怨摇头道:“我,我是你一个人的。”话毕,又傻里傻气的补充一句“我不能移情别恋。”说得傻里傻气,但掷地有声。
龙心狐笑意更甚,十分受用,满意道:“只能对不住长老了,既然阿猗不愿,我也不能勉强,毕竟强扭的瓜终究是不怎么甜的。”嘴上这么说,表情却越发灿烂。
邀不醒着了宁竹猗这只狐狸精的魔障,自不甘心,还想续叨什么。然龙心狐无视她,转头与萧路说话去了。
怼完磨镜,该轮到断袖了。
也不知龙心狐今日受了什么刺激,总是想携着宁竹猗与门中这两对“非同寻常”的双修道侣针锋相对一番,不怼不过瘾,她做出一副淑女沉稳的形容,迈着连自己都让为之恶心的优雅步伐,堪堪走到萧路面前,自然的,萧路所在之处必有子里同在,他俩向来形影不离。
又是刚才同邀不醒那出说的那番话,大同小异重新转述一遍,龙心狐装着挂着那副温柔姿态,静候对方来答。宁竹猗则在一旁默默垂首,只字不语,也不知神游天外哪里去了。
其实龙心狐对昨日的流言蜚语一直耿耿于怀,此番作为等于间接告诉众人两件事;第一:我身旁这个小白脸只不过是本座双修男宠,你们别想太多了!第二:哼哼,本座能寻到如此美男,说明本座很有本事,谁敢不服?
本来龙心狐打算露露脸便够了,一传十十传百,自有人会将她的意思昭告天下,不过露着露着,就招摇过市,终于惹火上身。
原因是宁竹猗昨日大展身手,露了自己于灶屋中的高超本领,尝过的弟子们一通馋言佞语,夸夸其谈,于是乎,风头一路狂飙,青云直上,将穗剑山大厨米叔给比了下去,她怒发冲冠,当即将刀子往菜板上一砍,找到宁竹猗,气冲冲的截住他俩,叫嚣着不服,还将宁竹猗嘲讽讥刺一番。
龙心狐本以为他俩会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譬如换作是她,那便绝不容自己受辱,一旦辱了,绝对连本带利还回去。让她大开眼界的是,宁竹猗居然好脾气的一笑而过,竟无半分争强好胜之心,不过,他也可能是对看米叔一介女流,所以谦让容忍也未可知,毕竟有句话叫好男不与女斗来着。龙心狐有心试探,也在旁边帮着米叔推波助澜。
宁竹猗原当龙心狐会偏袒自己,哪料她们俩一丘之貉,一个鼻孔出气,不住口的贬他,言辞甚是难听。本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他给这么一激,竟有些动容,没坚持多久,便气急败坏的道:“纸上谈兵谁不会,手底下才能见真章,不服便比试一番。”番字出口,他立时后悔,恼怒自己太过冲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意气用事。
龙心狐心里咯噔一下,拔凉拔凉的,他以为宁竹猗颇具涵养,无论旁人怎样说都能保持油盐不进,哪料连小小激将法都经受不住,失望之下,一颗心沉至谷底。
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宁竹猗沉不住气,却不知若换作旁人,哪怕费尽三寸不烂之舌他亦可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此刻情况非同一般,譬如贤妻当着丈夫之面在人前各种贬损,做为丈夫,争风吃醋必不可少。虽然龙心狐实则算不上什么贤妻,但在宁竹猗眼里看来,便是小心肝儿一般的存在。
米叔计谋得手,阴阴笑道:“倘若你败了,便滚出穗剑山,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罢。”
宁竹猗一语不发,径直走进厨房。
站果毫无悬念,宁竹猗凭他那身炉火纯青,无人能出其右的境界,只需牛刀小试,赢米叔不过举手之劳,简简单单一条鲤鱼切片往沸水锅里一丢一捞再一盛,摆到龙心狐面前,只待她金口一开,便大获全胜。
米叔观他一套步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半盏茶功夫便大功告成,在心中叹了一声,自愧不如,只烧了盆白菜萝卜汤,便停了动作,然仅仅只是一道白菜萝卜汤,居然还赶在对方后头出锅。
龙心狐坐在一张雕花美人靠上,以手支颐,无精打采的磕瓜子。两盆热气腾腾,香飘四溢的鲜汤蠹在眼皮下,一向见着美食便三魂不见七魄的她竟提不起半丝兴趣,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懒洋洋道:“我最讨厌吃鱼,此局米叔胜了。”
三个人原地石化。
宁竹猗最先反应过来,他什么都没说,默不作声,颓然转身离去。身后响起米叔的声音:“你没输,掌门只是不喜吃鱼,不是你的问题,这一次,我心服口服。”说完,与龙心狐行了个礼,退出灶房。
龙心狐朝她背影看了一眼,做高深莫测的形容。她了解米叔的性子 ,拿的起放的下,心直口快,敢作敢当,败了便是败了。
经此一役,宁竹猗在穗剑山灶房榜单上名列前茅,荣登榜首。米叔则被挤了下去,屈居第二。自此以后,门中伙食由宁竹猗全权负责,一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
在众弟子看来,他与掌门的关系仍然非同一般 ,虽然龙心狐贴出公告,但不著见效,不过其中究竟没多少文章能挖掘探索,久而久之,此事风波也就慢慢淡了。
穗剑山脚有条长江,自西流向东,波澜壮阔,称为澍淇川,远近闻名。因宁竹猗的到来,曾在一夜之间干涸枯竭殆尽,但那夜与龙心狐桃林双修,魑陨妖火得以缓解,江水重新恢复昔日磅礴气势。大江东去,源远流长。流着流着,不知不觉便流动了三年。
岁月不饶人,时间比岁月更不饶人。
最近龙心狐不如以往那般整日里游手好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竟告知同门自己需闭关修炼一阵子说是当了这许久掌门却碌碌无为,最近想得通透了些,觉计替山门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云云。不过,就算她说得如何冠冕堂皇,知晓她脾性的均嗤之以鼻,他们都了解龙心狐那好吃懒做的性子,几百年的秉性不可能在朝夕之间说改就改,估摸着是同宁竹猗闭关双修倒有可能。不过,让他们出乎意料的是,龙心狐闭关后,宁竹猗从房间里耷拉着脑袋讪讪走出,像霜打的茄子般,蔫蔫儿的,竟似被赶出来的形容。
众人大跌眼镜,抢着一拥而上,吐沫星子乱飞。
宁竹猗适才端盘子送饭,询问龙心狐为何最近一反常态,她闪烁其词,搪塞几句便将他轰了出来。
他忽地忆起曾无意间听龙心狐提及与此有关的言语,那晚饭后他收拾碗筷后回房,途经窗边听得龙心狐在屋中喃喃自语,大约是在感叹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五百年时间转眼即逝云云。记得那时,他还在心里不以为然,五百年时光,不过昙花一现,他在山中打个盹儿的功夫而已。
当时龙心狐有意无意吐出“仙”这个关键字眼,颇有伤春悲秋的味道。他觉得偷听不甚厚道,也就没放在心上 。
宁竹猗虽是上古洪荒时代便出生的魔兽,却不通人情世故,关于神仙们的事迹一无所知。此番思之,掬了名弟子过来咨询。
九洲大地广茂无垠,浩瀚无边。上古洪荒时代,曾有数百大神通者的远古神祇携手探索九洲,历经艰辛,不知行了多少距离,仍是无法抵达九洲边际,万年之后终是无功而返。
除九洲大地外,神仙们则居住在幻清域,死冥渊,廆崰渊,婺堜域,洪霄域,窈天域,不夜渊,乾坤域等三渊五域。
九洲内如穗剑山这种凡人修真门派,那真是浩如烟海,星罗棋布,要多少有多少。而不计其数的人类中能修成仙身者却是凤毛麟角,寥寥无几。神仙们达成协议,每一处仙域统御凡界一洲,每隔五百年便有神仙下界度化修真派中凡人飞升。穗剑山位属西洲,本来万年间皆由距离此处最近的异渺龙宫担此大任,但异渺龙宫在几百年前便销声匿迹,宫中龙王一干神仙也不知所踪。
掐指算来,距离上一届仙驾凡界已经过去四百九十九年,这一轮便是今年了,但异渺龙宫成为一滩死海,却不知是哪渊哪域的神仙下得凡来。
说到此处,宁竹猗恍然大悟,原来是距离飞升之日将近,龙心狐才需闭关修炼,参悟仙术,以期在此届飞升日大展身手,成功飞升,得道成仙。
往年神仙驾临,由于穗剑山地区较近,便直接将度化地点选在此处,那么这一届理所应当一如既往在穗剑山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