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半晌,她觉着一动不如一静,既来之则安之,寻一处三叉枝丫将就一晚罢了,晚间阴盛阳衰,魔气纵横,她的仙力发挥受限,神识探出,被实质魔雾一挡,只能望出丈许,效用更有限。
寻到一处位置比较满意,木姮兮观那叶冠长得郁郁葱葱,挡风不错,当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去。可后脑尚未枕落,忽觉又是一阵晕头转向,摇了摇头,更晕了,又摇了摇,这次劲力使得过激,脑袋带动脖子,脖子连累身子,身子一滚,呼啦呼啦笔直的朝地上摔下树来。
只因神志迷糊,木姮兮仍是没能使出仙术,硬生生受了。上天垂怜,好在臀先着地,肉厚,不是很痛。
木姮兮一边用手揉屁股一边天怒人怨。她平日逢事应变之能颇佳,今日两次遭殃却均没能侥幸躲过一回,。
微痛转瞬即逝,给头里那股莫名其妙的眩晕感取而代之。耳中魔怔般,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唤她,却又听得云里雾里,似有似无,那声音宛如来自灵魂深处,抗拒不得亦摆脱不得。
两只脚不听使唤径直往林中深处跺去,木姮兮在心里咆哮停下来停下来,但双腿便如被人操控一般,像具行尸走肉,不由自主的前行,无论如何停不下来。好似身体给绳索绑得严严实实,而前方则有许多人拉着绳子在拽她。
见鬼了。
这感觉十分不秒,但木姮兮喊得声嘶力竭也是徒劳无功,身体依旧被操控着往前走,东钻西伏,又是爬又是窜,想就此打住却无能为力。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她一路上用神识观察周围动静,吓得面如土色,这四周巨木从林中缀着无数星星点点的光亮,如同萤火般闪闪烁烁 ,活灵活现,仔细一觑,竟全是妖兽的眼珠子!它们躲藏在山石树木间,幽幽闪光,令人寒毛倒竖。
那些眼珠子皆成双成对,有的四八头凑做一堆,只是一路所遇这许多妖兽,对她视而不见,似乎只是瞅了几眼便不予理会,毫无杀气。
木姮兮心下大奇,她知但凡为兽无一不对人类深恶痛绝,便是隔着老远被盯上了,也绝无活口,何况她现在距离这些东西近在咫尺,它们居然不感兴趣,其中原委定有文章,但须臾便想起自己正在做梦,梦中事物不能以常理论之,也就不足为奇了。
思及这一层,她便放下心来,寻思自己眼下如何是好,这个梦尽管只是个梦,但这感同身受之真,却同梦外别无二致。她寻思半晌,晓得自己必定是中邪无疑,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忽然中此邪术。
猜想极大可能是中了一种比较邪门的傀儡之术,不过她一路上没见到什么人,谁能对她施术?还施得这般神鬼莫测。
事实证明,确实有东西对她施了邪术,不过不是人。
那是一头九尾狐魔兽!
龙心狐从未踏足此地,更莫提这禁地深处,眼前的景象确实震惊到她了。
千里桃林,万亩花飘。
周遭参天大树逝去,眼光所及处,各种颜色争奇斗艳,无边无际。干柴烈火的地皮表面不知何时换成了一袭锦缎花毯,百花齐绽,万紫千红。延着足底一直蜿蜒而上,自山腰蔓延至峰巅,那山高耸入云不见尽头,这片花海规模如何,可想而知!
龙心狐情不自禁吸了口气,那沁人心脾的万千芬芳似乎连心脏都醉倒了。
眼花缭乱的毯子中,密密麻麻栽了数之不尽的桃树,此刻人间三月,正值落英缤纷好时节,桃花漫山遍野,灼灼簌簌如烟。
距离龙心狐不远处,赫然便是万顷桃树中,鹤立鸡群的一株,眼光能及的这些桃树,唯那株枝干最粗,最为唯美,如梦似幻,美不胜收。在那飘飘洒洒的花雨下,有一团白茫茫的物什,隔得太远,她瞧不清那是何物,待走近些,才看清那是一头长有九条长尾的狐狸栖息在树下。
那狐狸遍体浅蓝,九尾灵动飞舞,莹莹霞光滔滔不绝的从它身体里溢出,順着漫山遍野散将开来,好不美丽。感觉到有人靠近,蓝狐抬起它那小巧玲珑的脑袋,转个弯将目光对准龙心狐。它睁眼的刹那,如辰似星般的眸子里闪出两道美得让人窒息的光芒。那两道光芒尤似活物,竟钻进龙心狐眼睛里去了。
她正看得如痴如醉,没察觉这档子事,更不晓得自己的口水哗啦哗啦流在地下,汇积成河。
神思里忽然一片朦朦胧胧,再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有种古怪的声音催使她走过去,跟着那狐妖化了长得十分中看的人形,居然站起来替她宽衣解带,俊秀面庞上一副不怀好意的情状。
……
意乱情迷的旖旎风光中,夜空凉月不知何时藏入云层,点点繁星也消失殆尽。突如其来亮出几道闪电,随后而至的便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天雷,瓢泼大雨倾盆而落。
一雨惊醒梦中人。
龙心狐忍着身体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道友,咱们需得找个地方躲躲雨。”
狐狸精愣了愣,仿佛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好半晌才悠悠开口:“莫怕莫怕,我护你周全。”声音缥缈,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来自九幽地狱。语毕,他九尾利索一动,结成一顶帐篷,覆在树下,任凭外面狂风暴雨,也渗不进半滴水泽。
龙心狐眼睛一亮,伸手摸了摸垂在下面的尾巴尖尖,唔,倒似比外面雨水还柔软几分,寻思如果躺在上面,连身心都能融化了。
“我问你个事?”此刻激情褪去,神志稍有恢复,龙心狐想起一桩大事,卧在狐狸精怀中,蜷成一团,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究竟是什么妖怪?是你将我引这来的么?”之前她怀疑这个家伙是一介魔兽,但魔兽一族凶残暴虐,逢人便吞,他却不似那般凶神恶煞。
狐狸精给她问得一愣一愣的,只是看不清表情,他抓耳挠腮:“妖怪?”
额,龙心狐连忙捂口,暗自嗔怪自己口无遮拦,万一口不择言惹恼了这只狐狸,张开血盆大口将自己果腹了,那可真就呜呼哀哉,虽然他似乎也没有血盆大口。“不是,本座……额,在下,在下只是想问尊驾如何称呼,家住何方,年方几何,毕竟你我双修一场,总不能……”总不能一直狐狸精狐狸精的叫。虽然这狐狸精长得有模有样,惊天地泣鬼神,但上看下看始终是魔兽一只,可若要让一只魔兽与人类双修,便如公鸡下蛋,母猪上树,男人生孩子——绝无可能。今日这只狐狸可能是哪跟筋搭错,又或吃腻了同类想换换口味,改习俗了亦未可知。
狐狸精冰肌玉骨的身子颤了颤,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黯淡下去,流露出悲戚苍凉之色,低声细语答:“我,我无名无姓。”
龙心狐一哑,狐狸精眼中的神色转瞬即逝,但她还是捕捉到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丝,软语道:“你不知道给自己起个名儿?”
狐狸精黯淡的眼神更黯淡几分,他一语不发,纤细修长的手指挽住龙心狐发间,绞啊绞啊绞。深邃似海的眸子里,是龙心狐看不懂的神情,里面好似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龙心狐暗叫不妙,急忙哈哈打着圆场:“额,我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等我哪日空闲下来,给你起个大名,包你满意。”为避免场景尴尬,复又仰头挤出两个哈欠。
狐狸精立刻心领神会,善解人意的道:“困了就睡吧,我守着你。”话毕,放开她的头发,将胳膊摊开。
挡雨用了五条尾巴,他将其余搁在一旁的三条取一条出来铺成毯子,另外两条也没闲着,扯来做被子用。
龙心狐本来只是借口转移话题,狐狸精的反应她倒措手不及,遂略略一呆。兽皮制成的被褥她用过不少,几百年来无所事事,换着花样享受,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躺在一只活狐狸身上就寝,图个新鲜倒并不拒绝,侧过脑袋卧了下去。唔,别说还真舒服,在这小小的,不算避风港的避风港中,安全感十足,两条被子盖过来立马骨软筋酥,昏昏欲睡。
耳畔仍旧风雨凄凄,淅淅沥沥未曾间歇,电闪雷鸣中,龙心狐睡意朦胧间似乎听见卧塌边有人在喃喃低语:“大丈夫敢作敢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一定负责到底,不离不弃……”诸如此类还有很多,龙心狐抵不过瞌睡,沉沉入梦,心满意足的会周公去了。
这一觉睡得妙不可言。
记忆中很久没有睡得这般踏实安稳了,龙心狐梦中冥思,不,不是很久,是自她有记忆以来,没有哪一觉能与此间相较,从来没这般枕稳衾温过,她觉得若能天长地久这般,宁愿别再醒来,活在梦中远远比活在现实来得恣意潇洒,可自在飞花皆似梦,南柯一梦后,终要醒转。
龙心狐睁开眼时,日上三竿,周遭并非是昨晚那般如梦似幻的场景,那些繁花似锦,百花争艳很是虚幻,那么缥缈却又那么真实,她捋一捋发丝,怀疑自己是不是昨晚做的一场梦,如今正是梦醒时分,可身体某些部位传自脑袋的疼痛告诉她,那绝不是梦,真真切切,如假包换。
是他送我回来的么?
龙心狐翻身下塌,一阵凉嗖嗖的感觉席卷而来,低头一望,立即脸红心跳,自己居然……!不过这刚好证实昨晚那一幕幕确实是真。披着云被在房中翻箱倒柜,取出一条桃红色锦萝流纱裙穿上,坐在梳妆镜前,先是涂脂抹粉一番,再戴上几株金银首饰,觉得差不多了推门出房。
拐了几个弯,龙心狐心不在焉,想着昨晚缱绻双修的狐狸精跑去哪儿了,莫非把她吃干抹净后便溜之大吉,或者……乱七八糟胡想一通,没留意前方,迎头撞上一人。她刷得抬头,期待是那狐狸精,不过失望了,是龙溪。
龙溪不甚惶恐,推了两步,作揖道:“掌门恕罪。”
龙心狐不耐烦的挥了挥衣袖,皱眉问道:“你可有见着什么奇怪的人么?或者不是人,狐狸精?”
龙溪眼中露出疑惑之色,答道:“哦,是见着一个人,因昨晚下雨,今早卯时,弟子早早起来储水,看见一男子怀抱掌门从后山禁地里出来,同弟子说了几句。”
龙心狐面露喜色,急道:“是狐狸精么?长什么样?他人呢?”龙溪疑惑的看了小龙女一眼,奇道:“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不过却是个货真价实的人,不是狐狸精。哦,他现在厨房,弟子才从那边过来。”
龙心狐懒得理他,匆匆忙忙奔向厨房。龙溪心下好奇,又折回跟上。龙心狐左绕右拐,还没抵达厨房,鼻间便有一股浓郁菜香远远荡漾开来,肚子十分配合咕咕叫了两声,龙心狐暗骂自己不争气,到了厨房,却见许多弟子堵在门口,围得水泄不通。龙心狐润了润嗓子,吼道:“统统给本座滚回去!早课都做好了么?”
众弟子给她这么一吼,不约而同的转头,见是掌门,立即呈上微笑,胆子小得笑得猥琐,胆儿大的想过来阿谀奉承一番,龙心狐甩手免了,让他们退下,众弟子纷纷两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的走了。
龙心狐跨过门槛,并未见到臆想中,昨晚那只花容月貌的狐狸精,倒是有个年轻男子挽着衣袖,站在灶台边,忙得不亦乐乎,旁边大长老莫烟在唠唠叨叨询问着什么。龙心狐仔细打量那人,他身穿麻衣,普普通通,不过脸庞倒是生得清新俊逸,明眸皓齿,一张脸俊美中透出一股颇具女人味的妖艳来,却与身上男子气息并不冲突,反而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虽与昨晚那狐狸精相较是天壤之别,却也是货真价实美男子一枚。
莫烟一副察户口的形容,唠唠叨叨的问这问那,没完没了。那年轻人倒有耐性,眼睛专注锅中,一边挥勺一边不厌其烦的答,只是他说得隐晦,不着边际,始终没让莫烟套出底细来,莫烟不厌其烦的继续盘问。
都说男人庖厨时最具魅力,龙心狐深以为然。穗剑山两百多男弟子中,经伦满腹中有之,却无一人擅长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前众弟子伙食以及灶房中事皆由女管家米叔亲力亲为,她从未见过哪个男人围上蔽膝襜衣,舞勺弄铲的。今日初见,甚感新奇有趣,瞧得兴致勃勃。
莫烟兀自喋喋不休,那年轻人听得厌了,从桌上盘子里拈出一块刚出锅的,金灿灿的类似糕点的东西塞进他口中,成功堵了嘴巴。莫烟两排牙齿下意识的合上,唔唔,不错,开始细嚼慢咽。
那年轻人拿着铲子掂了掂,说得语重心长:“本来这是特意为夫人准备,这便便宜你了。”他一转头,瞥见龙心狐立在门口,呆了一呆,随即笑意上涌,嘴角弯弯:“夫人起得早。”
额,龙心狐亦呆了一呆,敢情他是在喊自己。不过是双修了一晚,怎么就成他夫人了?着实是桩冤案。观察了这半晌,龙心狐这才想通对方定是担忧自己那身狐狸精模样不成体统,故而变了身装扮。于是走过去奇道:“你方才说什么?这哪有你夫人?”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新短篇:未久
狐狸精仰头想了一想,仍下铲子,走过去往龙心狐胳膊上一挽,喜上眉梢,喜滋滋的道:“人世间有句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昨晚那算洞房花烛了罢,我们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莫烟瞠目结舌。
不过风流惬意了一晚,顶多是个双修道侣,何谈夫妻?龙心狐觉着荒谬,这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呢,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赶紧拿手捂了他嘴,又羞又怒道:“你,你咋在人前说这些话。”胳膊顺带挣脱对方魔爪,矜持的藏在袖中。
狐狸精眨巴眨巴他那水汪汪的眸子,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又跑回去继续埋首与一堆柴米油盐纠缠不休,唔,那手持调羹的功夫境界甚高,出神入化。龙心狐咳了咳,很不好意思的对莫烟说:“大长老先回避一下罢,本座有话需同这位公子商量。”
莫烟心领意会的退出房中,临走时顺势掩上了门,面上笑容意味深长。
待莫烟走后,龙心狐择了个位置坐下,随手抄起筷子夹了块那金灿灿的糕点放进嘴里,谆谆说道:“你折煞我了,再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依照传统,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八抬大轿娶了夫人进家门,然后拜了天地才算名正言顺,昨晚只不过是……实在与夫妻二字没什么干系,你想多了。”龙心狐懵懵懂懂觉得自己说这一番话总有些地方不对,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又想不起来。是以话毕,方觉别扭。
狐狸精倒未放在心上,依然嬉皮笑脸:“这些日后一定补上?”
龙心狐正为自己的说辞感觉自豪,嘴里嚼着,手上接着喂,一不小心,脆生生卡在喉咙……
狐狸精笑得益发浓,齿牙春色,走过去替龙心狐拍拍后背,然后前仰后合着弯腰,在龙心狐油渍满布的朱唇上“吧唧”一吻,吻毕,觉得不过瘾,又吮了一吻,这才心满意足的倒回去继续翻锅弄碗。
龙心狐将将喘过气,给他这么趁火打劫,傻了。
突然灶房大门彭一声倒了,连着四五条人影挨着挤着,一起齐齐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