靓善
作者:瓐孍
文案:
宿世纠葛,三生恩怨;前尘云烟,过往迷离;风月有时尽,爱恨无边垠
红妆妖娆,冷面伤眼;浮梦相思,并蒂相连。
顾盼念君陌上骨,百死千回赎其负;曾许万遍荼縻苦,泪满沧海红颜枯。
情为何物,恨为何辜?爱是什么?杨花雨落,又来折磨?
半生风雨半生伤,半句别恨半心凉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仙侠修真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允靛┃配角:阑运,停溪┃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神话
立意:弘扬世间良善,赞颂天下真情
第1章 楔子
透过缧绁结界的窗棂,能瞅见监狱外黑压压,电闪雷鸣的苍穹。翻云覆雨中,白色电流在铅雾烬霾中张牙舞爪,癫嚎咆哮,发出惊天动地的霹雳声。
我收回目光。
今天乃百年一逢的凶煞厉日,九州万域均有血光之灾,因此,这样恶劣的时季亦是断魂拘魄,斩妖除魔的绝佳之宜。
窗外雨靡交加,窗内暗无天日。这结界乃大神通者所布,固若金汤,无论刀戳剑戟也无可奈何,虽然极其稳牢,却只能禁锢囚徒,于诸如风雪此类的自然物质却有隙可乘。
故而,呼啸的狂风张牙舞爪的爬了进来,百无忌惮的放肆。
囚笼内部空间很宽敞,此刻却万籁俱寂空空荡荡,偌大的黑暗区域只有我一名死囚。
据说,我是最近万儿八千年中名正言顺走入婆娑监狱中的第一人,打破了蔺墟圣国的世界纪录。
寒风袭体,透骨彻心,胸腔里传来阵阵揪痛,几欲窒息。我紧了紧衣襟,环抱胳膊,试图以自身温度抵御严寒,缓解痛楚。
手指互相触碰时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世上最冷的人了,血液中积聚千万年的寒冷早胜过任何冰天雪地,为什么我依然会感觉到冷?
低头去瞟胸口,左边肩胛之下,那里现着一个空洞洞的血窟窿,五脏六腑与筋骨脉络如蜘蛛网般盘根错节,白森森的肋骨清晰的袒露在外,干涸的血渍触目惊心。
身躯,沦为残缺,已不再是一个正常人。
摩挲空荡荡的胸脯,我想不通,心都被她掏走,掏得干干净净,又怎么会心疼?
没有人给我答案,也没有人能给我答案。脑子里众帧纷纭,时而浮现出她言灿晏晏的清朗明媚的笑涡,倏忽间转变成歇斯底里的咬牙切齿,看待我时狰狞的眉眼,扭曲的五官,血淋淋躯体,还有犹如腊梅缀饰的蜿蜒血泊,以及,那个躺在血泊里绝望的我……
脸颊莫名湿润,我抬手去摸,原来流眼泪了。
我伸袖擦拭,企图将之揩干抹尽,可为什么越揉越多,越想止歇越磅礴汹涌,像五湖四海均灌入了双目,无穷无竭……
肝肠寸断殷红烬,剜骨断念泪方绝。
午时三刻,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临近,持枪抄矛的仙卒拿着狱令开启桎梏结界,走了进来。
我从角落里抬头,觑了他们一眼,那两人瞳孔里的恐惧与厌憎无所遁形,连同挂盔披甲的身躯也禁不住栗栗危颤,嘴唇哆嗦着嗫嚅。
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我站起身来,因长久屈蹲,关节已颇为麻木,适应了片刻,才逐渐恢复知觉。
我随他们踱出牢狱,来到陨落天池。
六丁紫火雄雄呼号,像是在为即将被它吞噬焚灭的对象哀悼。毁灭性的力量炙得人心惊胆战,不由自主退避三舍。
池畔的云蒸霞蔚中,密密麻麻设了无数仙位,每座仙位上皆占了一人,数之不尽,几乎概括九州万域,八荒天帝均在其内,他们服相各异,目光却不约而同灼灼望向紫池。
今日驾临了谁,无论有多少人心心念念的期盼着六丁紫火将我万劫不复,我得不予受理。
我只双眼迷蒙,视线聚焦在那片肃穆庄严的长龙队伍之前,万众瞩目里,依稀能看见一个清妆素裹的女神仙。
而她,亦同我心照不宣般将目光投射过来。四目相对,我看见她眼神里有刹那间的讶异。我晓得她在惊讶为什么我没闪躲,为什么还敢这样光明正大的看她。
为什么?
因为我问心无愧。
她踩着七彩祥云朝我缓步而来,居高临下的一字一句。
“不要不甘心,也不要抱怨,莫恨谁莫恼谁。赊欠的账,拖欠的债,还是亏欠的命,都要连本带利的还一五一十的赔。这是命,神亦无法抗拒违拗的命运。人生在世,无论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承受该当承受后果。这是法则定律,是因果报应,轮回更迭。无人可逃,无处可避。”
她面若寒霜,凌厉而冰凉的声音相彻云霄,在我耳边徐徐回荡。
她说的话字面很对,可字内却错了,大错特错。今时今日,我从来不曾有过不甘心,也没有怨恨过谁,我只是遗憾,那些已经无法填补无法回首的遗憾。尽管那些所谓的代价与后果都与我无关。
敢问苍天怜过谁,企图逆之即灭之?
只是,当我看到她眼中真真切切无地自容的恨时,委屈与愤怒携手并进窜上胸腔,荒谬二字差点脱口而出,但到底还是扼制住了这股冲动。就像从前青鸾说过,所有沉迷在风花雪月,声色犬马中醉生梦死的人,都如同愚蠢到无可救药的大牯牛,不喝水按不下头,泥足即陷,难撤难拔。一切伤春悲秋,都是自作自受。
所以,因为愚不可及,我必须付出代价!
闭了闭眼,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说,我想问她那些说好的往昔呢,承诺呢,她说她最讨厌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肆意践踏许诺的人,曾几何时,她亦成了这些人中的一员。我想问,你是否可曾后悔,是否怨恨这样的自己?彼时彼日,彼景彼刻,你都可否还记得?
我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发出缥缈一叹:“你们的世界,真虚伪。”
是的,神仙的世界充满了虚伪,艰涩,期盼,奸诈,愆虞,以及我摸不透读不懂的人性稀薄。
群仙中走出一位渡袂锦袍的男神仙,没有在我身上投注片刻目光,牵住她手拉了回去。
当六丁紫火爬满我的衣衫褴褛时,那股撕心裂肺般的灼痛炽得我一阵天旋地转。
妖冶的紫色火焰仿佛来自无间地狱的恶魔,呲牙咧嘴的扑过来,顷刻间淹没头顶。我听见血肉皲裂鲜血崩溅的声音,我看见那一年中我与她站在芳草萋萋里,她笑语嫣然的递给我一件亮莹剔透迷迭型水晶挂坠,拍着手欢天喜地。
这叫昙挚迷迭,顾名思义,便是指勾住最真挚璀璨,昙花一现的回忆,牵挽美满的寓意。花烛夜饮合卺酒时,将它嵌入心窝,便是对鹣鲽情爱的长久拘留。
镶进心口?那岂非很痛?
你如怕痛,那便还予我吧!
好的,喏。
你呀,抱着琵琶进磨坊。
我心疼你呀傻瓜,若你觉得痛,那便用不着它保佑啦,我宁愿拿长长久久换你无病无恙,再者它不过一个念想,一只中看不中用的挂历花瓶。
此言差矣,若由侬心两不异的人来嵌,只需往心口一按,自然便水到渠成融入血肉,甜得同茯苓糕一个味道,疼从何来?你多虑喽。
我的世界规模区区两畦,清空全部的位置只纳得下在水一方你一隅。
……
诸如此类的回忆如浮光掠影般在脑海里雀跃腾挪,来回切换。一幕幕朝夕,一页页暮处,像是时光与岁月的倒流,仿佛要让我重生在开始之后,初见时刹那间的怦然心动之前……
我感觉到躯体的血肉在火舌的舔舐下烧得滋滋作响,五脏六腑须臾间燃于灰烬。意识彻底消散,灰飞烟灭之前,我想,就这样吧,一了百了也好。或许,我至始至终都不该踏足她生命中,命途轨迹原本毫无交界的两个人,或许起初就不该互相微笑,不该存在那些莫须有的激动与悸动。没有所谓的缘起,就不会存在肝肠寸断的缘灭。
碧落云霞茫茫天,六丁紫火焚金焰;九州战栗诸仙覆,万域沦陷乾坤颠!
只言片语的短短两句,将六丁紫火之威描述表明得淋漓尽致。
就让毁天灭地的六丁紫火,焚尽那些满目疮痍的悲与愁。
我忽然想到一截小曲,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黑洞里突然浮现而出,歌词苍凉而渺茫:
也曾知慕少艾,也曾风霜独白,也曾向往倾城天籁。遥迢风花纤薄,始末雪月凉薄,卿客逐群似汝经过。天真莺莺辽阔,彼时年方几何。怎么记忆回溯,当初热情如火,却忆不起那个懵懂青涩的我……
第2章 第一章真巧
“君子坦荡荡,江湖救救急!”
这天风清日朗,太白后山钟灵毓秀,山清水秀,实乃景致绝妙的旖旎之所。然娴静安逸的大好风光,却出来一阵鬼哭狼嚎。
“哪路英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救苦救难救救美嗬!小女子来历大明乃良家芨荆妙龄少女是也,施水施粥施援手,重金厚酬以身许也……”
这阵狼嚎,正是出自区区在下之口。
我气吞山河,吼得十分卖力,高坳低谷中的飞禽走兽们惊慌四窜,小兔瞎碰,小鹿乱撞,呜呼哀哉……
五花大绑的悬挂在崖顶的一株木兰倒钩旁支上,足下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渊崖,风一吹,整个身子便飘来荡去的摇摇欲坠,总算我身量轻盈,身段更轻盈,没能折了树枝摔下崖去。
由于这一通惊天动地的咆哮实在耗费精力,是故我未能坚持太久。只维持了数刻钟,我便已声嘶力竭,嗓子里犹如给人硬生生塞了两把黄沙,不亦痛乎,声音也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崇山峻岭再度恢复了往日一派的风平浪静,小兔找着了方向不再瞎碰,小鹿得了清明亦不再乱撞,各自埋首芦苇荡里磨牙啃草,颇为生机勃勃。
我垂首瞅了瞅身上挂着的一条缚索,脸色不由自主黑了下来。正是这原本用以拴牛鼻子的缚灵索将我结结实实里三层外三层裹得犹如粽子也似,否则也不至于令浮屠子那老匹夫将我悬于万丈深渊边缘,颤颤巍巍。
罪魁祸首正是这老匹夫!
说到横亘在我与浮屠子中间的瓜葛纠纷,那便说来话长,即便是长话短说,也不能在三言两语内娓娓道完,我便拣今日这桩乌龙讲上一讲。
三月初三,恰是草长莺飞,萌青花繁的黄道吉日。
巧逢太白山旮旯老道两千仙龄大圆满,这牛鼻子平素待人吝啬无已,能抠则抠,不能抠便直接一甩山羊胡扁扁踹踹一句“贫道常伴青灯古佛,与阁下并无一盏之缘,遂这茶便免了”打发得哑口无言,直愣愣半晌杵不出膈应。
不过,这厮平素的抠门程度已臻登峰造极之境,于自己的生辰寿宴这头等大事自不能马马虎虎,于是大放金库,广撒请帖,邀五湖四海各路洞天福地的领袖前来参加他的福如东海,冲一冲喜。
水明山位列修仙界中佼佼,作为数百人大规模的山门唯一掌权人,我自然免不了也收到一张帖子,遂提了两袋半大不小的洞庭碧螺春,携了大长老浮屠子这老匹夫踩着剑头巴巴的赶往太白山。
其实,旮旯这牛鼻子虽与我素来有所交情,但凭着我本不喜抛头露面的脾性,这一躺原无需亲自出山,无非遣长老跑两个来回也就打发了,何况这牛鼻子大龄与我相较尚且年幼个千儿八百年,何需前辈劳驾?
但因着之前听闻他于五百年前得了一罐佳酿,据说乃是一坦秘制窖藏,原料是一头身具五千年道行的大妖,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稀世奇浆。
掐指一算,我身上的癖好着实有限,嗜酒算得其一,且尚需名列前茅,根据我长年酗酒,采点经这几百年的沉淀浸泡,估摸着已经入味,该到开封畅饮的时值了,虽说老坛陈酿越老越香,但一个时期一分味,恰到好处便是琼浆玉液,若沦为高龄老浆那便只能是俗里俗气的陈酿,有滋无味,唯留余香。
嗜酒如命似我,岂可错失良机?
老早便想一饱口福,这次便藉由这么个贺寿的名目,是故,醉翁之意不在席,在乎讨酒偿珍也。
只是,我深谙旮旯老道的脾性,料来他多半不肯割爱,心中暗自琢磨策略,势必要将琼浆偿口而舐不可。说不得,要行偷鸡摸狗,强取豪夺之举,大不了当一回贼,潜入他寝殿窃上一窃。
我素无心机,但凡有了点秘辛,总要抓个人来一吐为快,遂将目标同浮屠子说了,他便捋着白花花的长胡须啧啧然兼悻悻然的鼓励我:“掌门此举虽不厚道,但有求于人便需光明正大,直截了当婉言相讨便是,如此作为实在有失体面风度,忒也猥琐,老夫汗颜。”
他自管去汗他的老颜,我这厢却不以为意的抬起杠来:“若直言相询,他必不肯给,反倒打草惊蛇,叫他有了防备,若他机灵些,便会将和氏璧觅所藏好,届时我上哪里盗去?长老的这个主意,委实欠缺妥当,实在是条名副其实的馊主意。”
老匹夫不乐意了,偏生与我较劲。他朝我竖起一指,满是褶子的老脸上颡,黑斑颤巍巍跳的颇为欢快,嘴角裂出奸诈一笑:“老夫担保,只需掌门亲口相索,他定予赐赠。”
我嗤之以鼻:“除非□□做黄粱美梦。”
他便激我:“掌门可敢与老夫一赌,输者六个时辰悬挂高崖不得自由。”
我有恃无恐:“哼,你且回去将牛棚中那头泥水牛鼻子中的缚足绳解来!”
彼时,我私以为对旮旯老道的脾性了如指掌,是故这场赌约博得很是干脆爽快一气呵成,却不料当我筑起一道城墙般牢固稳厚的脸皮同那牛鼻子伸手讨酒时,他亦甚为干脆爽快一气呵成,大袖一挥,出口豪迈又阔绰:“此番有幸邀得糗掌门出席,已给足老道颜面。区区一坦酒水何足道哉,糗掌门尽管拿去畅饮便了。”
后来我才晓得,原来我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良习惯已成五湖四海人尽皆知的稀奇怪闻,这些年无论多少帖子亦无法拉我远行,是故,谁能将我请出山门这桩事于各门各派的总统而言无疑是一件极其辉煌且光荣的非凡成就,知者也算赚足了面子,因此一向抠门如抠耵聍的旮旯老道才这般慷慨解囊。
我也彻底领悟了一个道理,从前名不见经传的我在如今的五湖四海中,身价委实忒高。
浮屠子老匹夫在缚足索上下了咒,六个时辰一过水到渠成便解了,我在心头计较一番,如今大约已删除了六分之二,身上老早便感腰酸背痛腿抽筋,剩下的四个时辰却如何熬得过去?
挨了半晌,眼见周遭万径人踪灭的荒僻模样,瞧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心人从天而降英雄救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