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贺离恨的本事,一路处理这些胆大包天的东西,自然是不在话下。他正拭去血迹、收刀入鞘,原本杀气腾腾的冷峻面容听了她这句话,又很不争气地软化下来,心口怦然,半晌才按捺住情绪,道:“我说了,会保护你的。”
梅问情朝他伸手。
进入北方域外之地,气温倏忽骤降下来。梅问情素日里那套形制像道袍的紫色衣裙早就不顶用。她加了一件雪白毛绒的交领雪青小袄,裙摆增添数层,又备着一件毛领的缎面披风放在车里,日日捧着手炉,才算维持住了正常的体温。
贺离恨快步上前,伸手握住了她,再登上马车,由纸人重新驾驶。
他将梅问情的手塞回暖炉边:“你虽然有道行在身,但怎么还跟凡人一样受不得冷热变化……再说,你体温本就寒凉,把手探出来干什么?”
第24章 .幻术做梦都不想梦到这里。
梅问情道:“你看我这一身禁制,可不就是个凡人。”
贺离恨看了看她,眼中映进她含笑的眉目,他喉结微动,想着:本来就不该为一己私欲拖她下水,在人间,她才有更多的快活日子可过……
“我觉得你穿红的更明媚。”梅问情端详着他,“这路上尽是枯败无人的景色,教人提不起精神,你站在那儿,好看得很。”
此前没有人会在意贺离恨穿什么样的衣服,他出现之时,大多是为了结恩怨、报仇雪恨,他只熟悉沉寂的玄黑色,和衣衫被血迹洇透的枯败暗红。
他道:“……你喜欢就好。”
梅问情拉他靠近,两人近在咫尺。她抬臂锁住对方的腰身,轻声道:“再过来点,我量量,到了下一处镇子,再给你做一身红衣。”
丹砂色的长袍跟淡色裙摆交融在了一起,贺离恨腰上的平安扣穗子也坠下来,缠着她腰间的绶带。
梅问情仿佛是仔细丈量,随口聊道:“过了关,就彻底是域外之地了,走了几个月,一走就走到了晚秋,昨日刮起了北风,夜里冷得我睡不着。”
贺离恨皱起眉:“我已提前给你叠被铺床,捂好了……”
她的手按在腰带上,手心紧紧地贴着,绕到后腰时有些痒,贺离恨便忽然住口,按住她的手。
梅问情倒也任由他按着:“那点热气都散尽了,就是和你同寝效果也不佳。贺郎体热,抱起来哪里都舒适,要不,到了夜里跟我一起同睡,或许能好些。”
贺离恨盯着她的眼睛看,如何不知道这人就是故意的?两人注视片刻,她不仅没有半分心虚,还颇为坦率赤诚、不似虚言。
贺离恨无奈叹气,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真得要完了,一边想,一边却低声道:“你要是觉得舒适,我……我也并非不能。”
梅问情笑眯眯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她是不是拿这当成奖赏,贺离恨不知道,但他确实很不体面地感觉被奖励了。按着他后腰的手劲儿没松,不知不觉就陷进了梅问情的怀里。
贺离恨抵着她的肩膀,车帘外又装了厚厚的门板,在四角挂了崭新的铜铃。铃声清脆,马蹄哒哒,又在她怀中,不知不觉便感到困意上涌,他默默地想着:幸亏她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恶名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尊,在她身边竟如同寻得依赖般渴求温情,实在像是个小孩子。
修真界那些仇敌要是看见这一幕,该要吃惊不已,下巴掉到地上吧?
他如此想着,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暗暗涌起一阵高兴,贺离恨安稳睡觉的日子不多,在梅问情身边的这几个月,就是最安稳的日子。正因如此,他最近也养成了一个难以摆脱的恶习,若是休息起来看不到梅问情,便心慌忐忑,焦躁得快要失去理智。
梅问情握着他的手。
马车又走了一段时间,暖炉里加了三回炭。随后,匀速前进的马车忽然停了。
下午才喂过马休息了一阵,此刻大概率不是因为马匹疲倦。在车停之时,梅问情便敲了敲车门:“怎么了?”
“主、人。”纸人扭头,顶在脖子上的头颅自顾自地转动了半周,给她打开御寒的门板,“有、人。”
它说话板板正正,一字一顿的。
贺郎难得熟睡,梅问情不想惊动他,拿过来软枕轻轻将他放到一边,又解开两人纠缠到一起的穗子和绶带,才撩起帘子出去。
她下了马车,将毛领缎面披风披到肩膀上,随手系了个带子,随后便看到在道路中央,车的正前方,一个身着深褐色的拄拐老妪站在道路上,四野昏暗,只能看见她苍白的发色。
看到梅问情出来,老妪颤巍巍地低头行礼:“娘子夜安。”
“老人家夜安。”梅问情道,“深夜拦路,可是有要事相商?”
老妪拄着拐杖疾咳了几声,身躯倍显虚弱:“请娘子不要再往前去了,寿宁镇是这条路上,最后一个没有战乱的城镇……咳咳咳……”
下一个所到的城镇就是寿宁镇。
梅问情摩挲着毛绒套里的手炉,语调淡淡:“老人家对每一个行路之人,都如此劝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