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离恨望着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
一眨眼的功夫,他身边的梅问情已然消失不见。他盖着盖头,发冠玉簪华丽繁复,压在发丝上,沉甸甸的。
身边传来一声高亢的叫声:“一拜天地——”
成亲?这怎么会是他的幻觉?
贺离恨面无表情,伸手去探腰上的刀,蛇刀虽不在,但魔蛇却冰凉地缠住了手指,嘶嘶吐信。
一般来说,群体幻术由施术者操控,创造蒙骗人心的假象,而这样单体幻术,每个人所见的都不同,大多数是由记忆和心中所想而生,有时连施术者都不清楚每个人遇到了什么。
不见梅问情在身边,必是两人所陷幻术不同才对,但这一幕根本不曾发生过,也不存在他的记忆,怎么会是拜堂成亲的假象?
他站立未动,身边的随侍小厮着急地推了推他。
贺离恨陡然生出一股不耐烦之意,他有些担心梅问情那边如何,不知道她遇到了怎样的景象,是否危险?正在他心烦意乱时,忽然见到身旁的女人动了动,也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喜服袖子。
女人探出来的手腕上露出一道金色的咒文。
贺离恨呼吸一滞。
他在盖头底下忍不住向她看去,想着,这是假的。
他跟梅问情有约在先,不可能成婚、也不会相伴一生,她不能随自己离开,在人间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没理由为自己放弃。
但不知为何,贺离恨却重新握住了喜结。
小厮见公子终于配合,才朝着旁边挤了挤眼睛,那人继续喊道:“二拜高堂——”
面前没有高堂,只有两个长生牌位。贺离恨听到一旁的宾客议论纷纷,她们低声说道:“先王主走得早,没见到女儿成亲娶夫,真是一大憾事!”
“这偌大一个瑞王府,只剩下梅大小姐一人操持,这回可好了,终于有个伴儿……”
“只是正君的身份低了些,以小瑞王的品貌,配个皇子也使得。我听闻这个贺小公子在闺中便舞刀弄枪,没半点知书达理的模样,要不是贺将军的独子,恐怕不配嫁给……”
她们自以为声音极低,但贺离恨耳聪目明,将这些议论尽收耳中。
他越听越稀奇,这幻术到底是怎么了?弄出这场面也就罢了,还把身份关系都填补得完完整整,这施术人以前不会是个说书的吧?
这并非贺离恨记忆中事,他自然能将真假分辨的一清二楚,也就起不到幻术的作用。
正当此刻,身旁的女人忽然轻声道:“不要理她们。”
是梅问情的声音。
他喉结微动,没有开口。
两人拜完了堂,周围便爆发出一阵欢欣鼓舞的喜悦之声。他被年长的男人牵引着送进喜房里等候,坐到床榻上时,才掀了盖头。
贺离恨摩挲着喜服上的纹绣,是一只金灿灿的鸾鸟,展翅欲飞,精美无比,鞋面则绣着一对水红鲤鱼,这是民间的嫁娶风俗,原本与他无关。
魔蛇缠上他的手腕,似乎在催促贺离恨破局,而他却没有动,低声道:“再等等。”
两人尚在人间,梅问情便已成软肋,一发觉身旁拜堂的女子是她,贺离恨的这柄刀就迟了、慢了、也钝得尽失杀意。
大概也就半烛香的工夫,门声轻响,女人身着大红喜服迈步进来。贺离恨抬眼望去,果然是她。
梅问情一身红色衣裙,艳光逼人。她一边走进来一边拆掉头上的步摇珠钗,将挽发的簪子随手扔在桌上,然后猛地坐到椅子上,打了个哈欠,道:“困了,上上下下打点了一天,只想着睡觉。”
贺离恨道:“连成亲都打不起精神,王主可真是……”
他说出口后才忽然停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自然、这么顺理成章地接话了,好像他本该这么说。
梅问情道:“我要娶你,已经费足了精神,这诚意还不够么?贺小公子。”
她站起身,发饰尽落,只剩下一条发带松松地绾着头发。脖颈上也并没有一圈金纹,白皙如玉。梅问情脱了外头罩着喜服的金纱衣,随后自然地除靴上榻,拉过贺离恨的手。
她的体温仍这么凉。
“你家什么情形我还不知道?老将军把你卖给我,让我救她继夫的妹子,说来也怪,她那个娇娇弱弱的继夫有那么一大箩姐妹,还总犯在我手里,你说巧不巧?”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抬起他的下巴,摩挲着贺离恨的下颔骨,唇边带笑:“别说我要你了,就算我要半个贺家,她那枕边人一闹,也得到我手里。”
“都是你设计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贺离恨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此前是说过你风流傲慢、自视甚高,你将我娶到瑞王府,慢慢折磨一辈子,确实是个报仇的好办法。”
这话不是他说的,贺离恨想,就仿佛话到嘴边,根本阻拦不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