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感叹了一句,又继续道:“我姓程,叫程秀冰,是两百年前的本地举子,后来入京考上科举,为榜眼。做了几十年京官,乞骸骨还归此地,被百姓们供奉为土地,才有这身香火金身。
“老妇看顾寿宁镇两百余年,看待百姓就如同亲人孩子一样!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域外战火会波及此处,更招来邪祟。若没有那些邪祟,或许寿宁镇还能挺过这阵风雨……那邪祟就在那间棺材铺里,这个铺子本来不兴盛,可自从邪祟来了之后,镇上频频死人,生意渐兴,那挨千刀的掌柜竟然贪图钱财、与虎谋皮!”
说到这里,程秀冰大为愤慨,原本慈祥的面容都迸出几许怒火:“她跟邪祟不知用什么办法合作,将许多人骗到一起,被邪祟一并吞吃,形成了一个怨气极重的乱葬岗。此事事发,我才发觉寿宁镇早已在它们的掌控中!……咳咳咳,悔之晚矣!”
“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有那么多人搬走的?”贺离恨问。
“对。”程秀冰道,“后来我大怒之下,没有准备就去除灭它,偷袭受创。这邪祟发现我斗不过它之后,愈发猖獗,会使幻术将看中的路人骗入棺材铺里,特别喜好年轻俊俏的男子……”
老太太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贺离恨一眼,见这郎君眉目平静、毫无惧色,而他妻主也唇边带笑,面露温柔,似乎毫不在意。
“两位只要扮作寻常夫妻,引诱它出手即可。”程秀冰道,“要是有用得上我的,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这倒不必,你在反而妨碍我们。”梅问情道。
寿宁镇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后,梅问情又跟程老太太验了验货,确认她手里确实有一株两百年的天寿莲。
次日一早,天空飘起小雪。
晚秋与初冬交接的时节,马车刻意停在外头,在寿宁镇寥寥无几的人烟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令人目不转睛的风景。
是一对外来的伴侣。
贺离恨一袭红衣锦袍,冲淡了他身上不易接近的疏离之感。两人沿街走过去,走进这条街唯一一家开着的裁缝铺。
裁缝铺子里坐着一个有些上年纪的裁缝娘子,她低头嗑着瓜子,看见仿佛有人影时才随意抬头,刚一抬头,忽然就挪不开眼了,冲着贺离恨咽了咽唾沫。
贺离恨差一点按住腰间的刀,然而他的手却被梅问情适时牵住。
像是一头暴怒的豹被安抚下来。
“这位娘子,”梅问情搂住他的腰,颇有宣示主权之意,“我想给夫郎做一身衣裳,冬装,尺码是……”
她详细地报了尺码,每一个都是亲手量的,细致无比,让那裁缝颇为遗憾失去了占便宜的机会。
两人选定了料子,裁缝道:“一两银,不二价。”
好昂贵的价格。
梅问情虽然揣着不少金银,但却很知晓民间的物价,这价格恐怕也是因为域外稀缺才炒上来的。
她装作在夫郎面前维护面子,才不得不购买的样子,跟裁缝娘子谈妥了式样、取货时间,顺理成章离开,但两人出了裁缝铺才一会儿工夫,就感觉这路越走越窄。
路窄难行,四周的风景还几乎不变,走着走着,面前竟然成了一堵墙。
只有初冬飘雪未变,雪花落在贺离恨乌黑的发上,沾湿了发丝和镂空莲花冠。梅问情从右侧吹了吹他眼睫上未融的雪花,语调低柔:“鬼打墙,过不去了。”
贺离恨在她气息氤氲、淡香缭绕之下,原本镇定的心中都乱起来了。他一边责怪梅问情又勾/引他,总是不分时机地胡乱散发魅力,一边又骂自己心神不静,受不了她半点举止诱/惑。
没出息,说好的心肠冷硬不为外物所动,全都喂了狗了。
“许是幻觉。”贺离恨慢慢道。
梅问情并未发觉贺离恨的心乱如麻,仍旧语调温和地道:“它觉得自己在收网捞鱼呢……幻术都只能迷惑那些心志不坚之辈,我的贺郎既然是修行之人,自然不会吃这一套,定能杀它个措手不及。”
贺离恨看了她一眼,心道,有你之前定当如此,有你之后……
梅问情这么一通吹捧夸赞下来,他就是想拒绝也说不出口,只得硬着头皮道:“自然是这样。”
梅问情对贺离恨极有信心,就如同贺离恨所说,寻常邪祟不过他一合之敌,像她这种文弱不能动武的可怜书生,自然要乖乖站在夫郎身后,享受保护了。
她这边刚打好算盘,结果两人刚推出胡同,走进另一条路,眼前的场景翻天覆地,瞬息间变了面貌,而身边的贺郎居然也一息消失。
……这幻术是分开施展的?
梅问情一直很好说话的温柔脸色顿时一变,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她看着面前仙气流荡不散、霞光万丈,灵气浓郁到令人身心舒畅的四周,又望向不远处在云霄之中,不时飞过的大鲲和灵鱼,再看了一眼座下零零散散跪坐云中、俯首帖耳、面露恭敬之态的诸多弟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些弟子见她投来目光,更加谨慎恭敬,恨不得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印刻在耳朵里,最好是全都洗进脑子里才好。对他们来说,这样听道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但对于梅问情来说,这是讲不完的道,解答不完的问题,从来只会感激涕零毕恭毕敬的学生弟子,还有这上万年一成不变的风景,让人做梦都不想梦到这里,这个无趣的阴阳天宫!
第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