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周身一震。
再平静随意不过的一句话,却骤然改变了室内轻松亲切的氛围。
面对面而坐的燕丹猛然抬头,方才的热情、怀念一扫而空。他瞪大眼睛,无比茫然道:“秦王……秦王要我在咸阳为质?”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
一句“秦王”让嬴政双眸中的温度迅速褪去。
他眯了眯眼,不过是一笑一收之间,开朗肆意的青年仿佛全然是错觉般消失不见。嬴政微微拧起眉头:“寡人不需要你为质。”
燕丹因那句“寡人”颤了颤。
“那……要我做什么?”
“你来帮我,不好么?”嬴政反问。
“我——帮你?”
燕丹几乎感到荒谬,他干笑出声:“秦王是要我做秦王的走狗么?”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之后,嬴政才慢吞吞地出言:“可是你对燕国没有任何感情,对那个燕王喜更是如陌路人一般。太子丹,你二度入邯郸,终生戚戚、怀才不遇。燕国不给你的东西,寡人来给你,寡人为你提供机会,让你施展抱负,不好么?”
“不好!”
燕丹猛然挺直脊梁。
他再看向嬴政时,目光就像是在注视着一名陌生人。
“我为燕国太子,我是太子!你,你竟然要我做你的臣子?秦王,你终究是变了,我本……我本希望你能放我回燕国去!”
赵维桢阖了阖眼。
她坐在嬴政的身边,始终没有出言。
这样的场面丝毫不出乎赵维桢的意料。她能阻拦的,但她觉得没有必要。
燕丹聪明,也糊涂。他聪明在于十几年前,在邯郸时,燕丹就认识到赵维桢选择了嬴政而非自己。
嬴政也知道的,他甚至明白赵维桢选的是他,而非嬴子楚,甚至不是秦国。
因而今日的对话,赵维桢没有任何资格真正介入其中。
这是昔日友人与友人的对峙。
恐怖的死寂过后,嬴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若你回燕国之后,又当如何?”嬴政冷冷问:“燕王喜的身体康健得很。”
燕丹一听这话,眼底又燃起了淡淡希望。
他如同一只探出巢穴的鼹,谨慎端详嬴政片刻,而后回应:“谢秦王挂念,燕王身体康健,燕国自然也是稳定不变,何况……”
“何况?”
“倘若秦王大人大量,念及昔年交情,”燕丹终于得到机会,抛出一早打好的腹稿,“不扣留燕国的人质,燕国就会觉得秦国大度,感恩于秦王。如此,秦、燕之间,两国没有矛盾,便和长久和平相处,岂不是更好?”
“长久和平。”秦王政嗤笑,近乎好笑地重复了一遍燕丹的用词。
青年国君侧了侧头,一双凤眼扫过赵维桢。
好巧不巧的是,赵维桢同样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嬴政在瞬间便明白了赵维桢的意思。
和往日一样,维桢夫人永远看得都那么清楚——她早就对他提醒过了。
这是嬴政第一次,希望维桢夫人不是对的,希望她也能有看走眼的一天。
燕丹只担心自己当下的处境,他从未想过身后之事。
嬴政说,他希望燕丹能帮他,却被燕丹简单地理解成想要扣留燕丹于咸阳为质。
既然如此,嬴政倒是有些庆幸燕丹没有明白他的真正意思。
——他要燕丹留在咸阳,做他的臣!
他以为燕丹会懂的。
懂他的野心,懂他的宏图,明白他出兵征伐的目的所在。哪怕,哪怕燕丹不赞同,像公子非、像李牧那般要认定与秦国为敌,嬴政也不会难过——与友人对峙到最后他亦不悔,至少,丹能懂他。
可是燕丹不懂。
怎能不懂?他们是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