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上垂老病重之时,平日里表面上看起来恭顺友爱的皇姐皇妹、甚至皇兄弟也纷纷躁动不安起来,她身为皇太女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以也是一众皇姊妹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朝廷上有风吹草动,她们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她。继位的路上血流千里,纵然她不想执刀屠戮,别人却不肯放过她。
哪怕后来登基继位,皇姊妹仍怀不轨之心。景华殿变乱时,混乱中朝她射来的暗箭被徐然挡下,她满手的鲜血,那是徐然被贯穿了右肺而涌出的。她头一回感受到了心脏被掏空的感觉,也是头一回真正意识到徐然之于她意味着什么,所以对大姐赵秉瑜她非杀不可。
帝王之路注定遍地鲜血,而她那一点点心安是徐然用心头血温养出来的。
“母上!母上!”
赵秉臻睁开眼,漂浮的意识一下子就回了笼,原是四岁的女儿赵昱熹趴在她旁边,挥舞着小手摇晃她起床,身后还跟着惊慌失措的乳母。
“该起床啦!”赵昱熹照着赵秉臻的面颊“吧唧”就是一口,“太阳晒屁股了!”
只有母亲才会有可能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但跟着她的老人大概都知道,赵昱熹是她和徐然的孩子。徐然离京后她才发现的,于是去信让徐然斟酌个名字,得到的回复是,不论男孩女孩都叫“昱熹”,寓意阳光舒朗明耀,也正符合他们对未来和时局的期待。随信还捎来了几朵晾干的梅花,有股淡淡的清香,徐然说准备给她用梅花做个香囊,好养神安胎。
赵秉臻捏住赵昱熹胖乎乎的小脸蛋,笑了,起身把才四岁的赵昱熹抱了起来,挥了挥手让乳母退下:“怎么一觉睡醒还没洗漱就来闹我。”
“可是我想母上了嘛。”小东西奶声奶气的,抱着赵秉臻的脖子撒娇,“这就叫‘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赵秉臻被这言之凿凿的小东西给逗乐了,梦中重现的回忆带来的伤感和惆怅也被冲散了不少。
赵秉臻亲自给赵昱熹洗了脸,还给她扎了个喜庆的小辫子,用完早膳赵秉臻便把赵昱熹往肩上一扛:“走,母上今日得闲,亲自教你骑射。”
……
又一年大选,永平王赵秉姝献上一人,名为秦睿。
赵秉姝亲自引着女皇陛下去见她新献上的公子,渐行至依依杨柳处,日光微醺,清风微拂,树下负手而立的人被声音惊动,蓦然回首——
只见一向稳重自若的女皇陛下顿足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赵秉姝见此场景,不禁一笑,识相地退下了。
不多久,女皇陛下与新宠形影不离、把臂同游的消息开始飞速传播,圣眷正隆的秦睿却好像一点儿也不因此而骄纵,即便是后宫里的其他人屡屡来他寝殿骚扰闹事、争风吃醋,他都避让三舍,一点儿也不把这些放在心上,颇有一种随性的风度。
宫里盛传秦睿得盛宠正是因他与已逝文正君的长相有八分相似,起初这个传言没有引起多大水花,随着秦睿的一再晋升,这个传言开始愈演愈烈,甚至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这回陛下才觉得后宫闹得实在不像样子了,在对挑拨闹事最凶的几个公子严惩之后,后宫才堪堪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但总是不免暗潮汹涌。
而实际上,秦睿本人却并没有像众人眼中的那样淡然,他在面对女皇陛下的时候心里总是毛毛的。陛下那双幽深的眼睛好像早就把他的小伎俩看得无可遁形,可偏偏陛下又经常召幸他,让他时时陪伴在身侧,就连他的位份也是破格在两个月内连晋了三次,这是整个后宫里独一无二的殊荣。
尽管秦睿在陛下身侧经常感到汗毛倒竖,但偶尔他又会觉得陛下在透过他来看某个人的影子,伴君如伴虎,他不敢放肆多嘴,只得把分内之事做好。除此之外他找不出其他什么异常,只好如实汇报给密探。
一次大朝会后,女皇陛下传召令赵秉姝去御花园一叙家常,等赵秉姝赶到的时候,却见向来强硬的女皇陛下倚在秦睿的肩上喂他吃酸葡萄,看秦睿被酸得倒牙,女皇陛下笑得一颤一颤的,十分放松自然、悠游自在。而赵秉姝把一切都纳入眼底,不动声色地翘起了唇角。
好景不长,一次秦睿端着燕窝送往景华殿的时候,在门口就听见了门内的女皇陛下的高声训斥:
“你们管得实在太多!”女皇陛下冷冷一笑,从御座上站起来踱到了梁御史的跟前,梁御史不禁冷汗滚滚,把身子俯得更低,只听那不怒自威的女帝一字一句道,“朕刚登基的时候致力于革新朝政,无意于充盈后宫,你们就一个个上书要朕广纳后宫,甚至对文正君口诛笔伐。”
“现在朕不过是流连后宫勤了些,你们这些只会盯着朕家务事的东西,又来说秦睿媚君祸国!”女皇陛下把折子摔在了梁御史头上,“用你的脑子想想,永平王是朕的亲妹妹,送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异心!”
殿外的秦睿感受到了陛下滔天的怒火,不禁两股战战,梁御史更是吓得叩头如捣蒜,再不敢多言。最终,这件事以梁御史罚奉半年为结局,很是吓退了许多想以此参奏的臣子,但这件事并没有完。
后来秦睿听说,因为后宫之事,即因为陛下过度宠信于他,有许多臣子收到了深宫中儿子送来的信件,而后纷纷上书陛下不可专宠于一人而冷落后宫。没想到这件事闹得异常之大,文臣武将包括镇南候和定安王在内,一度在景华殿外跪了一片,最后被女皇陛下挨个单独传唤进去骂了一顿,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不知情的都在好奇秦睿有何能力能把一向无情的陛下迷得团团转,而稍微知道点内情的,都再三缄口,为欲来的风雨时刻准备着。
至于也在劝谏行列中的户部侍郎,被赶出宫的时候则接收到了一个密报:颜承润入宫当晚即被女皇陛下临幸,因其恩宠,不久后被后宫公子嫉妒下毒陷害而死。
后宫里面那么多人,死几个公子自然不足为奇,但是收到消息的户部侍郎好像并不为自己儿子的死去而悲痛,反而是神色中满是顾虑和忧惧。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半年以来陛下所作所为虽然是出格,但于朝堂之上的决策都是有迹可循的,并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唯独她突然被赐了太女少保的官职太过突然,莫非……润儿早在那个时候就死了?
她突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陛下当年还是皇太女的时候,奉旨平叛,江夏王被逼至绝境拒不投降,在江夏王同归于尽的反抗厮杀中,是陛下亲手砍下了江夏王的头颅。那江夏王可是她的亲姨母!这样的杀伐果决又冷血无情之人,自己背叛她,会有好的结果吗?
……虽说是险中求富贵,但自己如今的选择,到底值不值呢?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