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睿一直深得圣眷,甚至在景华殿的书房他也能近身随侍——这是在后宫中独一无二的殊荣。要知景华殿书房内处理的都是国家大事,陛下在朝会之外接见朝廷重臣大多也是在书房,入得了书房重地,足可见陛下对于他的信任。
师坤和师鹏像乌眼鸡一样死盯着秦睿不放,尽管秦睿一再退避三舍却依旧是不得安宁。师家兄弟以往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儿,之前所受的荣宠虽比不上如今的秦睿,但也是后宫里少有的盛宠。
自从秦睿来了以后他们就开始被冷落了,但陛下毕竟不是不念旧情的人,拈酸吃醋的事情闹到陛下耳朵里也就是偶尔呵斥两句就算了,也没动真格地罚他们,是以他们愈发闹得凶了。
秦睿侍立在一侧给陛下研墨,及至太阳落山陛下也依旧没有要歇息的意思,而等待批复的奏章还有一摞,其中最令陛下烦心的就是边境的异动。秦睿轻手轻脚地把熬好的燕窝端了上来,小心地把它捧到女皇陛下跟前:“陛下,也该歇歇了。”
沉浸在奏折里的女皇陛下这才把朱笔抛到一边,轻轻捏了捏眉心,把燕窝接了过来:“你有心了。”
话毕,女皇陛下把燕窝放在唇边抿了几下,便将碗放到了一侧,面上倦意浓浓:“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吧,近来事务颇多,朕晚些时候再去看你。”
陛下向来说一不二,秦睿把碗收起来行了礼便退下了,直到离开景华殿甚远才放慢了逃也似的脚步。晚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黏黏地贴在前心后背上,甚至把内衫都打湿了。
是夜,女皇陛下身体不适,没有召幸任何人,只传了皇长女赵昱熹在身侧陪侍,随后遣散了所有人,歇在了景华殿。宫人们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每每政务繁多的时候陛下都会整日不离御案,疲倦之余就格外不喜旁人近身,夜里都是把皇长女抱来一起歇下,连医官也不传唤。
在旁人看来,一切如常罢了。
不过,三更未到,寂静的景华殿外骤然间灯火通明,却唯独殿内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动静,整个宫禁死寂得大老远就能听见有人高声在哭号:“陛下遇刺——抓刺客——”
一向只听令于陛下的禁卫军却在此时动了,整齐有素的禁卫军浩浩荡荡向景华殿奔去,同时带起的血与火也彻底撕破了宫禁中以往风平浪静的假象。素日里宫禁之内不准跑马的规矩也破了,脚步声、马蹄声、厮杀声混成一片,黑夜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领头的副统领却根本不是抓刺客的样子,反倒是见谁杀谁,就连宫女也不放过,顷刻间就杀出了一条血路,直逼景华殿!
混迹在禁军中的赵秉姝看着血淋淋的宫道既恶心又兴奋,尽管禁军长驱直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冲破数重宫门来到了景华殿外,然而她内心深处依旧有种莫名的不安——那是对她这个五皇姐由来已久的忌惮。这一切好像都太顺利了,顺利得不仅仅是赵秉姝,就连禁军副统领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而之前约定好了在景华殿外汇合的禁军统领徐聪也在此时杳无音讯。
一丝彻骨的寒意在这胜利在望的时候慢慢爬上了赵秉姝的后脊梁。
此时,只见被禁军簇拥其中、身着戎装坐于马上的赵秉姝面上一片惶急,竟不禁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若不是碍于人前,众人不禁怀疑下一刻她就会失声嚎啕。旁边的禁军副统领一片于心不忍的样子,不断低声安慰着,竟也情难自已地跟着抹起眼泪来。
下一刻,却见悲痛欲绝的赵秉姝“跌跌撞撞”地下了马,向景华殿奔去。出于谨慎,赵秉姝只带了很少的一部分亲卫,没有让其他人跟着一起进入景华殿,推门进去前她就放开了对呜咽的压抑,扯开了嗓子号:“皇姐啊——”
“臣有罪,救驾来——”
那个“迟”字,在她见到本该在计划中就已经死了的赵秉臻若无其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时,硬是卡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了,滑稽地走了调。
说时迟那时快,赵秉姝当即反应过来计划失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拔出腰间短刀就要直接把还活着的赵秉臻当场变成尸体。
与此同时,景华殿的门无声关上,把殿外的血与火隔绝了开来。
赵秉臻横刀截住了赵秉姝的攻势,一剑把被围困的局势给劈开了,景华殿的房梁上无声无息地飘下了几道黑影,掠到了赵秉姝的数名亲卫跟前——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绞杀,不出几个回合,赵秉姝的亲卫便悉数倒在了陛下密卫的剑下,他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对这个尘世最后发出些声音就彻底陨灭了。
赵秉臻身边竟有如此令人胆寒的杀人机器,这是赵秉姝第一次发现,也是第一次见到。瞥见亲卫诡异的死状,向来自诩见多识广的她,牙齿也打了个颤。
“奇怪朕为什么没被毒死是不是?”赵秉臻一剑挑开了赵秉姝再次攻上来的短刀,顺手把睡着的赵昱熹推进了床榻更内侧,“秦睿和你安插进来的人,朕都一清二楚。”
话虽说着,赵秉臻手上剑势却不停,寒光一现,赵秉姝握刀那只手的手筋就被挑断了,短刀应声落地,赵秉姝攥着鲜血横流的手腕噔噔后退了几步,撞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而赵秉臻却并不上前赶尽杀绝,反倒是把长剑立在一边,颇有些要与她这个皇妹促膝长谈的意思。数名黑衣密卫此时退入黑暗,守护在还在熟睡的赵昱熹旁边。
蜿蜒的血迹顺着手腕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赵秉姝忍着痛恨声道:“禁卫军已经占领了宫禁,景华殿的空城计骗不了我,五姐。”
“是么,”赵秉臻理了理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喜怒莫测,“朕不过是,引你们入局而已。”
赵秉姝捂着还在汩汩流血的手腕低声抽气,此时的她既无法提起剑把赵秉臻彻底变成一具尸体,也无法出门去喊禁军冲进来弑君,只能死盯着泰然自若的赵秉臻一言不发。
赵秉臻对于赵秉姝怨毒的眼神视若无睹:“料想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哪里来的胆子,先前赈灾的钱款就是她暗中周旋,把大部分银子偷偷贪墨给你了吧?”
赵秉臻似笑非笑道:“想来也是,若不是被许以高位,她不至于为你尽心竭力到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宫来试探朕的态度。”
赵秉姝看着她不说话。
“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最近边境骚乱其实是你和外族人勾结,特意来混淆视听、转移朕的注意力的?”赵秉臻淡淡地看了赵秉姝一眼,“哦对,你可能不知道,镇南候早就把你安插进去的数十奸细全部料理了,你所收到的消息也是朕让镇南候着人冒传的。”
仅仅安静了片刻的殿外突然又响起了厮杀之声,赵秉姝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一下扑到殿门口向外望去,却只见外面的火光比先前还要盛,原本列队在景华殿外的禁卫军被一支突如其来的轻骑部队冲得七零八落,还无还击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