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澂接过酒,望向暮空,依稀有些失神。
海岛气候常年如夏,每日又忙得晕头转向,不知不觉眨眼间,竟然……就已经是年夜了。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太快了些……
他仰起头,将盏中果酒一饮而尽,笑道:“是啊,反正也留不长,不如现在喝!”
两人就着酒、吃着烤蟹,海平线上的夕光渐渐暗去,夜风吹开浮云,露出了漫天耀眼的星光。
阿渺曲起双膝,支肘托着下巴,感受着腹间升起的温热酒意,人不禁有一丝微微的曛然。
“你记不记得,紫清行宫里也有一株很高的杨梅树,每年都结特别多的果子?”
她想起童年往事,语气轻柔,“每次路过,我都想摘一颗尝尝,可乳娘嫌不干净,说什么也不许,所以直到现在,我都还一直有些念念不忘呢。”
陆澂亦陷入回忆,重新斟酒,执盏于手,“我记得那株树。有一次,你在那树下玩耍,被马蜂蛰了手背。”
他那时跟一群贵族少年一起、陪着圣上听经,知悉了马蜂之事后,也一同匆匆赶到了清渠边,远远看到阿渺被萧邵疾步抱着离开。
阿渺也记得那场意外,想起安氏兄妹,不由得声音低微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是喝了药后才开始发烧的。”
她是去了天穆山以后才琢磨过来,自己天生体质特异,那点蜂毒根本不可能伤到她,所以反而可能是御医的那剂猛药,让她白白受了场罪……
陆澂笑了笑,“你自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兄长可是担心万分。我还记得他找到我时,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那么快。”
萧邵少时的性情,最是温柔沉静。阿渺想象着哥哥当时焦急求助的口气,又是酸楚、又是感动,微微弯了唇角:
“我记得。当时五哥带着你来给我上药,我还昏昏沉沉的,只觉得你拿什么东西戳了我手背一下,有点痛,然后上的药凉飕飕的,是吧?我那时迷迷糊糊的,好像还说了些话,但自己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陆澂垂目看着手里的酒盏,笑意浅浮,“你说,若是二公主下次再提狸猫,你就打她。”
“啊?”
阿渺愣了一下,随即扑哧一笑,“我怎么会说这个呀?好傻啊……”
陆澂抬眼凝视她的笑颜,眼神清澄,语气中有淡淡的揶揄:“是觉得我帮了你,想替我出头?”
阿渺跟他对视了一瞬,垂了垂眼,“我可没那么好心,要替你出头。我要打萧令露,也是因为她瞎编排我……”
说什么阿渺和阿澂,一个茫然不清、一个清澈见底,理应凑成一对……
想起这些幼时令她着恼的戏言,阿渺如今却只觉得羞窘,讪颜地住了口,取过酒盏,自斟自啜着。
陆澂看出她的尴尬,笑了笑道:“确实是瞎编排。照二公主的说法,大名对大名,你叫令薇、她叫令露,清露澄澈,也合该是她跟我更配些才对。”
阿渺牵了下嘴角,笑意稍纵即逝,抬起眼,越过篝火的火光,望了陆澂一眼。
或许是这大半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太过简单纯粹,他身上从前那种疏冷拙言的别扭劲儿、被松弛舒展的情绪所化解,人变得……像是更善言谈了些,也笑得多了些。
其实他原本,就是很聪明机变的一个人。如果没有小时候的那些遭遇,正正常常地以本来的容貌在京城长大,那当年二姐她们断然不会拿这样聪明漂亮的男孩开玩笑,也断然不会让他跟自己这个“死对头”扯上任何的联系……
想着那样的情形,阿渺心里说不出是好笑还是有些古怪,垂着眼道:
“是呀,你的名字其实跟好多人都特别配。你在青门不是还有个名字叫无瑕吗?无瑕美玉,跟我朋友白瑜的名字就很搭!还有那个柔然的娜仁公主,她名字在柔然语里不是月亮的意思吗?《诗经》里不都唱什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想想都特别美,月色如水,澄澈无瑕……那可不是天生一对吗?”
明亮的火光后,少女低垂着面庞,絮絮叨叨地数着名字。
她的身后,是广阔无垠的海岛夜空,壮美瑰丽,就连星星都仿佛比别的地方更明亮一些。每当夜风拂散流云,那些闪耀的点点光亮,便如同情人的眼眸一般,温柔地俯瞰下来。
陆澂定定凝视着阿渺,看着金色的火光跳跃在她轻轻颤动的眼睫上,依稀觉察到了某种让他心跳逐渐紊乱的情绪,就连意识,也变得微微眩晕起来……
“令薇……”
他望着她,带着几分试探与祈盼的,轻唤出声。
然而阿渺却在同一时间,倏然站起了身。
“时间不早了。”
她埋低着脑袋,迅速收拾了一下罐盏等物,“我去洞里洗澡。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可以吧?”
他们的主要作息场地已经搬去了内陆的山坳,但为了方便日后下水、造船必须海滩附近进行,所以两人日常都会到海滩这边来走动,于是阿渺每晚都顺便在洞中的水潭洗漱完,再回木屋休息。而陆澂则去山中的落泉旁洗浴,与阿渺完全避开,省去了彼此尴尬。
“要我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