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罪名要通过血缘来继承,那她自己,不也是十恶不赦吗?
若身为儿子、就必须要担负起旁人对父亲的仇恨,那思远就合该因为凉州人的刻意拖延而丧命吗?
“我只恨……”
良久,阿渺缓缓开口道:“只恨那些争斗,没法早点结束。”
她顿了顿,长久压至深处的心事脱口而出,“小时候,只知道自己仇恨痛苦,以为只要能报了仇,便能从此释怀快乐,可长大了,才明白这条路走下去能有多艰难、又会牵连多少无辜的人,早知道会是这样,我……”
她讪讪收住话头,垂低眼,没再继续。
陆澂握着解下的绷带,在指间轻绕,“我明白。当年为了给我母亲报仇,我还在雁云山的时候,就开始谋局朝争,拉拢过江左的世家、铲除过敌对的势力。后来,为了让豫王坐实罪名,还曾刻意纵容过他麾下将领渎职谋反。若没有这些算计,很多人的命运都会不同。丹阳郡的士兵不会枉死,我表兄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去到北疆、又在那儿遇见了你……
所以上回春日宴之后,我便做了决定,将来再与阮氏为敌,务必不要牵连旁人。既然我的本意只是为了给母亲报仇,那为何一定要搅入权势荣耀的争夺?我宁可直接一些,哪怕被人说我残害手足、不敬庶母,我都无所谓。”
“不要权势荣耀?”
阿渺盯着壁上陆澂的影子,撇嘴笑道:“你既然能这么洒脱了,干嘛还要去夺我们的沂州?”
“因为我跟你一样,只想让这一切都早日结束。”
陆澂语气郑重,顿了一顿,又低声道:“别的方法,我也并非没有试过。你知道的。”
阿渺想起他写给五哥的那封信,沉默下来。
洞外的风雨声,也在渐渐消退,海上的风暴,似乎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风雨彻底散去,他们估计得想办法把炼炉建到更内陆的地方去……
阿渺在心中计划着接下来的打算,恍惚觉得,好像跟陆澂朝夕相处也没有那么让她害怕惶恐了。
他是皇祖母的外侄孙,是青门的弟子,只要她永远把注意力放在这样的身份上,就不会觉得纠结难堪了,是不是?
而且,他不也说了,不会再心存痴望、也不会误解她的好意吗……
“等雨停了,我们就把工具和材料搬到今天去过的山坳那边吧。”
阿渺调转了话题,提议道:“那里地势高、又有粘土可取,还能再继续往内陆探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有用的物材。”
或许是陆澂的那些话,在心理上潜移默化地起了作用,她此时的语气自然了许多。
“既然……”
阿渺顿了一顿,斟酌着用词,“既然现在的处境都这样了,你也说了不再记着从前的事,那不如我们暂且约法三章、和平相处,先将眼下的难关度过了再说。”
陆澂看向她,缓缓道:“好。”
“好什么好呀?我都还没说条件呢!”
阿渺伸着手指,朝他的影子比划着,“第一,凡事涉及战争和政治的事,都不要在彼此的面前提起。第二,跟你我两姓仇怨有关的事,也不能提。第三……”
她不自觉地咬了下嘴角,“上次……上次在建业城的那些事,任何有关的任何话题,都不能再提。”顿了顿,“要是你能办到,我就……就试着只把你当作我的从表兄,跟你和气相处。”
阿渺的情绪一放松,说话就有了少时轻灵软糯的起伏感,一如许多年前,那个半劝半哄、逼着庆国公世子吃虾的小女孩……
陆澂凝视着她的背影,目光清炤,唇畔却有温柔的浅弧浮现:
“好。”
第137章 ……
两人在岛上最先要解决的, 是最基本的衣食住行。
食材,是最容易的部分。其次,为了避免有可能出现的风暴破环, 陆澂将海滩边的草棚、迁至了内陆的山坳中,并且开始伐木扩建。而阿渺最为在意的,是赶紧熬炼树皮、捣晒成纸巾或者软絮,不然再过几日就要来访的月事可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两人都是动手能力极强之人,几日分工配合下来,必要的东西皆已置齐, 对四周山林间的草植又有了更多的发现, 濯发用的木樨、洗浴用的皂荚、漱口的杨枝、滤水的水君叶,俱是取之不竭。
天公, 也甚是作美。
自从上一次的风暴之后,一连近半个多月都不曾再下过雨。
阿渺和陆澂趁着好天气,很快将土封的冶炼炉建了起来, 又用船上的皮帆改制成了橐龠,最先尝试的, 便是烧制陶器。
阿渺用山岩下找到的粘土捏了碗状的泥坯, 自信满满地开始烧制, 但不知是不是炉火温度控制不好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