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气得想揍人。
但眼下众目睽睽的,父皇就在释心殿里,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真动手。再者说,他早一两年的时候确实跟阿渺动过手,深知这丫头看上去奶气未脱、实则发起狠来超凶,并不好对付。
而且,自己十分崇拜的五哥,又偏偏跟这丫头一母同胞。
实在是……不敢惹……
萧逸只得自己站起身来,视线巡视一番,走到席案最边角的位置,把坐在檐角阴影中的一个男孩给拽了起来,半劝半逼地让他跟自己换位子。
那男孩顺着萧逸的手指,朝阿渺的方向看了眼,神情顿时有些尴尬。
萧逸催促道:“快去吧,陆澂!这里黑黢黢的,要是让人知道庆国公府的世子被安排坐到了这种地方,指不定要说宫里的人不懂待客之道!”
陆澂欲言又止,结结巴巴地解释,“没……没人安排,是我自己坐过来的。”
萧逸懒得听他再说,推攘了一把,“行了,我知道了,你赶紧过去吧!”
席案的另一头,阿渺被七皇弟用小胖手扯住了一绺头发,正绞尽脑汁逗弄他放手,恰好见宫女端来几碟精致的菜肴,便取过瓷碟,将散发着香气的菜品一一举到他的小鼻子前。
“小七郎,你想吃哪个?羊肉花丝?酱汁虾炙?鹿肉烤天酥?还是,韭葱蛤蜊羹?”
宫里的食物做的精致、量少,菜色可人,就连盛菜的小瓷碟都是晶莹剔亮、光采鉴人。七皇子被眼前的五颜六色吸引住,终于松开了攥着姐姐头发的小爪子,又似乎是被菜肴的香气勾起了食欲,猛地扭头扑进了乳娘的怀中,咿咿呀呀地哭闹起来。
乳娘见状,明白小皇子是想喝奶了,遂抱起他,行礼退了下去。
阿渺吁了口气,抬手把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正坐直身来,却瞧见对面的萧令露和华音郡主等人,开始不约而同地朝自己的方向投来了目光,紧接着彼此交头接耳,掩嘴轻笑。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髻,未觉不妥,又循着她们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朝自己的身侧瞥了一眼。
这一瞥之下,竟发现庆国公府的世子陆澂,不知何时,居然坐到了自己旁边!
阿渺先前,根本就没看见缩坐在阴影里的陆澂,眼下乍然看见他冒出来,先是有些惊诧,随即又立刻戒备地朝萧令露的方向瞄了一眼。
最开始,萧令露说什么“一个茫然不清、一个清澈见底,理应凑成一对”的时候,阿渺还有些半懂不懂。后来再大了些,才弄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小孩都害怕成为众人的笑柄。所以自此阿渺每次遇到陆澂,决计不予搭理、也不会跟他说话,仿佛一旦自己稍稍对他和善些,就会坐实了萧令露她们说的那些话。
久而久之,对他视而不见,就成了一种习惯。
阿渺提起玉箸,给自己夹了一只虾,借着侧头的工夫、偷偷瞄了陆澂一眼。
明明只比她五哥小不到一岁,个子却矮了一个头,还浑身都长得圆乎乎的,正如萧令露常说的那样,确实很像昭阳殿里的那只胖狸猫……
自己长得又不像狸猫,凭什么要跟他凑成一对呀?
阿渺保持着沉默,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陆澂似的,埋头吃虾。
陆澂比阿渺更为拘谨,低头坐着,连筷子也没拿。
阿渺轮着次儿,把面前的菜品逐一地都尝了一遍,却总觉得没什么滋味。
莫不是因为行宫里没有冰窖和昼夜蕴火的温室,没法随时烹饪时令的菜肴,所以做出来的味道就比不上宫里的?
还是说……
她忍不住,又偷偷地瞥了身边的陆澂一眼。
唉……
不知为什么,这小胖子明明一直不言不语的,却总能让她随时随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心里沉甸甸堵的慌……
难道是……上回五哥说的话,真让自己觉得有些良心不安了?
会不会,真如五哥所说,是因为自己心里觉得一直欺负了陆澂、有所亏欠,才将他的父亲梦成了恶人?
若是今天又不搭理他,晚上会不会、又做那种可怕的噩梦啊?
阿渺咬着玉箸,纠结了半天,鼓着脸颊,默默地呼了口气。
她渐渐拿定了主意,在心里默默温习了一遍关于“皇朝帝女”的教导,微微低垂了垂眼,尽量既不失威严、又不显得太凶地问了句:
“你……不吃东西吗?”
女孩的声音很轻,又带着几分不够确定的纠结意味,以至于坐在旁边的陆澂,反应得也如同她一般的不确信。
他先是一愣,怔然了好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往阿渺的方向飞快地瞥了眼,见她虽未看向自己、却微微朝他的方向侧着脸。
莫非……
公主刚才的话,是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