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一直害怕……怕你的身世瞒不住,怕被圣上看出破绽,怕你去到安氏那样的人家、会变得越来越像你的亲生父亲……”
角落里的阿渺,依旧紧紧地捂着耳朵,剧烈地喘息着,不肯去听程贵嫔说的任何一句话。
扶着程贵嫔的萧劭,亦是浑身僵硬、脑中一团混乱,抱住母亲越来越冷的身体,喃喃哽咽:“阿娘别怕,阿娘……什么都不用怕……”
程贵嫔靠在儿子的怀中,费力地弯了下嘴角,“好,阿娘不怕。”
她身中数刀,失血衰竭,自知大限已至,唯独放不下的,便是身边的两个孩子。
怕他们将来无依无靠,怕他们悲恸绝望、一蹶不振,怕他们心存仇恨,一辈子都活得不快乐……
“其实,这样也好……以后,你们不必再像在宫里那样,活得小心谨慎。我从来都不想,让你变成你舅父那样的人……”
她抽了口气,喘息了几下,摸索着握住了萧劭的手,“你以后,寻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平平安安的,哪怕……在寺院里帮人抄抄经书……也能安然度日。若能帮阿渺找到她亲生父母,自是甚好,若找不到……”
缩在角落的阿渺,瞧见母亲抽气的一瞬,终是忍不住挪了过来,满面泪水地攥住了程贵嫔的手:
“阿渺谁也不找!阿渺只要阿娘!只要阿娘!”
程贵嫔竭力地转动手腕,想要像从前那样,将女儿拥入怀中、抬手摸一摸她顺滑乌黑的长发,然而最后一丝力气亦从指尖泄露,眼前一片漆黑。
“你们……要一辈子……好好的……”
她将两个孩子的手握到一处,逸出了最后一缕气息,随即,溘然长逝。
第38章 我们还有彼此
夏日的朝阳, 璀璨而温暖。
可立在这般晨光之中的阿渺,哭得抽光了力气,只觉得寒冷异常。
她怔然望着苍白而沉默的萧劭, 将最后一捧土洒落到母亲的坟茔之上,心中封堵的悲痛紧拧缠绕,纠结出丝丝缕缕的恨意。
总有一日……
她在心中默默地想着,总有一日,她要把那些伤害过阿娘的人全部找出来!庆国公、玄武营、程卓……她想要他们全部都死掉!
阿渺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用力抿了下嘴唇, 望着母亲最后的归宿, 又蓦然觉得有些愧疚。
阿娘她,是不会喜欢自己这样想的吧……
她是那样一个温柔恬静的人, 做事说话都是和和缓缓的,无论多么匆忙,也总能把一双儿女打扮得精致漂亮。就连责备失职的宫人时, 也一直轻言细语、不急不怒。所以常常被张姏姆抱怨,说娘娘的性子实在太软……
可就是这样一个温软到骨子里的女子, 为了保护儿女, 可以不惜阻拦圣驾、语出威胁, 又甚至, 不惜拼出性命、以身抵刀!
而自己,根本……就不配让阿娘做这么多的牺牲……
阿渺垂了垂眼, 大颗的泪珠滚落了下来。
身畔的萧劭, 握住阿渺的小手,拉着她一同跪下,朝着坟茔叩首。
此时的他,异常的沉默。昔日抚琴读书时的淡然温柔、被坚硬而冷锐所替代, 蕴着兰芷残香的珠色纱衣上浸满了血迹,整个人犹如被褪去了剑鞘的利刃一般,冰寒而僵凝。
帮忙葬人的赵家两兄妹,也跟着在旁边跪了下来,朝着程贵嫔的坟茔磕了几个头。
适才掘地时,那个名叫赵易的男孩,曾将他与妹妹入京后所遇种种,简单地说过一遍。
原来当日李氏用马车将阿渺送到皇城之后,便有了临产之兆。随行诸人没敢在皇城滞留,急急将人送到了位于城西的李家。
李氏的家世并不高,先祖辈中曾有人做过低阶的官吏,到了近些年,子弟凋零,不少族人甚至沦为了行贩商贾、背井离乡。好在李氏的兄长出类拔萃,被选入骁骑营当上了郎卫,李氏自己又容貌出众、知书达理,嫁给了富阳关的守将为续室,算是给家族添了些门楣之光。
李氏回家不久,毗邻的西市就突然起了大火,一些常年混迹在附近的市井之徒,趁机闹事作乱,打砸商户民居,肆意哄抢,最后竟闯入了李家的宅院,砍伤了不少下人。不久之后,李家兄长的尸体,也被抬了回来,说是骁骑营勾结逆贼、引祈素教入宫,已被全数诛杀……
照护李氏的老妪一时又惊又怕,唯恐勾结逆贼的大罪牵连下来,遂带着两个孩子和临盆的李氏,匆匆逃离出城。
李氏屡遭刺激,又乍闻兄长过世的噩耗,痛熬了许久,没来得及诞下孩儿,便在车上难产而死。其后,又遇到流民作乱,抢走了马车、打伤了阻拦的老妪。
老妪不久也咽了气。
赵家两兄妹抬着继母与老妪的尸体,走了一整天,昨晚寻到了这里的乱葬岗,给李氏下了葬。
此时他俩望着跪在坟茔前的萧劭和阿渺,感同身受的滋味油然而生,禁不住亦是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