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美人——三月蜜糖
时间:2022-03-22 09:46:15

  周启将手炉往她面前推,顺势收过已经核算完毕的账簿,低头,忍不住皱眉。
  姜宝忆梳理的飞快,查验也很仔细,只是这笔字,委实写的横趄竖仰,不忍入目。
  他看了眼雪兔一样的姑娘,又低头看纸上螃蟹散步般的字,默默叹了声,找出纸笔对着誊抄。
  周启忙起案卷向来不记时辰,一直到晌午用膳,外面小厮叩门过来送膳食,他才意识到已经整理了两个时辰。
  右脚边的箱匣放着三十四册查验完的账簿,对面小姑娘还在认真翻看,毛茸茸的头发散出桂花油的清香,小脸因为暖阁的温热而透出一丝嫣红,不像刚进门时那般苍白。
  周启在旁边桌上摆置完饭菜,来到桌案前把账簿合上,道:“先吃饭。”
  姜宝忆脑子里还都是往年账目数值,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周启眼疾手快搀住她,下意识就说:“待会儿把剩下的银耳何首乌羹喝完。”
  显然用脑过度。
  姜宝忆摆摆手,站直身子向他证明自己根本不需要。
  可周启已经坐下,对于她的反抗无动于衷。
  盛好米饭递给姜宝忆,又把精致的菜肴尽量往她面前推摆。他入大理寺早就习惯长久不吃不喝劳作,故而此时面色如旧,神情从容。
  姜宝忆吃东西时很安静,专注的挑选自己爱吃的,塞满嘴巴后鼓鼓的像是储粮的仓鼠。
  周启怕她噎着,倒了盏茶。
  “谢谢大哥哥。”姜宝忆弯起眉眼,腮颊红的像花瓣尖尖。
  中途周启出去一趟,回来后姜宝忆已经吃完,且把饭碗都收回食盒里,只是似乎吃的很饱,正在暖阁里溜达着消食。
  “过来。”周启热好银耳何首乌羹,倒了满满一大海碗。
  姜宝忆叹了声,垂着脑袋上前,“能不能少喝一点?”
  周启抿唇不语。
  姜宝忆只好认命捧起海碗,咕咚咕咚憋着气干了。
  那苦涩的滋味夹着难以言状的糯滑,让她禁不住捏紧了拳头。
  “张嘴。”
  姜宝忆觉得齿间一凉,甜丝丝的滋味沿着舌尖缓缓溢开,她瞪圆眼睛,含糊问:“饴糖?”
  周启点头,道:“好吃吗?”
  饴糖属于稀罕物,姜宝忆只吃过两三回,都是姜瑶拿给她的。
  周启见她慢悠悠舔吮着饴糖,好似也能品尝到那股甜美,他笑了笑,从腰间解了荷包:“伸手。”
  姜宝忆看着手心那袋饴糖,不敢相信一样:“都送我了?”
  周启点头,心道:这些账簿怎么说也得看三日,真是孩子,喝点补脑汤羹还得拿糖哄,跟三郎一样。
  三郎就是他幼弟,饴糖也是从他房里翻出来的。
  “大哥哥你人真好。”
  看到傍晚,书堂下学,正好看完一百册。
  周启将整理完毕的贴上封条,亲笔写上日期封印。
  姜宝忆歪着头,道:“大哥哥的字写得真好看。”
  周启扭头,看到她真诚的小脸,起身笑:“往后等程哥儿时,我给你送两本字帖,坚持练上半年,你也能写好字。”
  姜宝忆往后退了一大步,“不用麻烦大哥哥了。”
  “不麻烦。”
  周启权当没看出她眼里的拒绝,规整完账簿后,送上谢礼。
  “里面有盒伤药,各种伤抹两日就好,还有一本刺绣书,送你...姐姐了。”
  姜宝忆抱在怀里,福礼谢道:“我一定亲手交给姐姐。”
  周启曾见过几次姜瑶,她十指纤纤,根本就不像捏针绣花的,出于职务本能,有些细节他一眼便能瞧出。
  姜瑶这几日随苏氏应邀赴宴,虽明面上没点破,姜瑶也知道母亲是在拉着自己相看,几家常来往的门户,她都不喜欢,真正喜欢的人她又不敢同苏氏讲,两家门第相差甚远,无论如何苏氏都不会由着她胡来。
  “就只这些东西?”姜瑶掀开盒盖,看着装有伤药的瓷瓶,还有那一本绣花书,沮丧的扔掉盖子,坐到圈椅上问。
  姜宝忆点点头,兴奋道:“大姐姐,他很细心的,知道你送他绢帕,便给你相关书籍还有伤药,他定是知道你辛苦。”
  姜瑶支着脑袋连连叹气:“那不都是你帮我绣的么。”
  她自幼不爱绣花,伤神伤眼伤手。
  “可他以为是你绣的呀。”姜宝忆打了个哈欠,今日实在累得厉害,她歪在椅子上,上眼皮直往下垂。
  手臂一紧,姜瑶凑过头来,“这是谁的荷包?”
  姜宝忆醒过神,低头望见装着饴糖的宝蓝色荷包,坐直身子解下放到桌上。
  “忘跟姐姐说了,这是他送的饴糖。”
  姜瑶拧眉,捡起来松开带子倒出一颗,果然是饴糖,遂松了口气,扔回桌上笑道:“他这是哄孩子呢。”
  看荷包上绣着一只绿眼大白猫,姜瑶就知道不是周启的东西,这是周启三弟周澹的荷包。
  是她多心,况且姜宝忆才多大,还有一年半才及笄。
  周启已然及冠,周家怎会耽搁他的亲事。
  “你教我绣花,我亲手绣个香囊给他好不好?”姜瑶翻弄出来针线匣子,拽着宝忆的胳膊拉到塌前。
  姜宝忆从锁边开始说:“大姐姐,我知道的也不多,单是锁边便有几十种针法,我教你两种,你看这种叫平式花瓣绣,你若是要绣花草便可以用这种针法锁边。”
  姜瑶照葫芦画瓢,针尖从绢面露头,她没拿稳,一下刺进指肚,疼的她立时扔了绢帕,气道:“罢了罢了,你帮我绣,横竖我嫁过去,有婆子丫鬟帮衬,不用自己动手。”
  姜宝忆张着小嘴,惊问:“大姐姐,你说什么?”
  姜瑶见她小脸煞白,也不明白哪里说错话,弯下腰又重复一遍,却见那人跟掉了魂似的,眼睛瞪得滚圆。
  正巧春晖园的婆子过来,喊她回去试新衣裳,她就急匆匆走了。
  又是巧合吗?
  姜宝忆带着惊惧入睡,却没想又是一场噩梦。
  跟昨夜如出一辙,只是这回,多了一个场景。
  她看见周启走进一处道观,身穿月白直裰,系腰带蹬皂靴,丰神俊朗。道观里烟火缭绕,正中供着牌位,从他的视线看去,牌位上没有名讳,只是下面案几搁着白玉雕琢的龙吐珠香炉,托盘上有各类供奉。
  周启很平静,可姜宝忆却能觉出一股惊涛骇浪般的愠怒。
  陡然间,他横起手臂,将供奉的果子悉数掀翻,咕噜滚了一地。
  姜宝忆很怕,惊魂未定间,她看见周启左手腕上带着一串檀木珠子,伴随着一声冷笑,她倏地睁开眼睛。
  天蒙蒙亮,她浑身是汗的坐在床上,掀开帘帐下地。
  空气里带着凉意,她打了个喷嚏,余嬷嬷进来,赶忙给她裹上外衣。
  “姑娘,你怎的这两日不大对劲呢。”
  余嬷嬷摸了摸她的额头,没觉出异常后便开始给她梳洗装扮。
  姜宝忆扭头:“嬷嬷,叶伯伯有多久没来了。”
  余嬷嬷掐指算算,回她:“有三个月了。”
  姜宝忆觉得,得抽空让叶伯伯帮自己看看,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
  开课前,周家三郎周澹追着周临要糖,因为他回屋后发现自己攒了月余的饴糖被人偷了,连荷包都没剩。
  周临也奇怪,道母亲屋里也少东西,丢的还是刺绣书籍。
  正在慢条斯理用膳的周启抬头,又默默低下头去。
  姜宝忆进暖阁后照例干了一碗补脑汤,然后给自己塞了颗饴糖。
  周启看她红扑扑的小脸,满意地从箱匣中抱出厚厚一摞账簿,道:“今日争取多看一些。”
  早点理完账,也好清算躲在暗处的黑手。
  小姑娘似乎有心事,动了动嘴,又咽下话。
  周启不解,怕她因为情绪影响看账簿进度,遂伸手覆在她面前纸页上,问:“可是身子不舒服?”
  姜宝忆忙摇头。
  周启松了口气,“有何话你直说便是。”
  姜宝忆把目光落到他左手腕上,温声细语:“大哥哥,我能看看你左手腕上的珠子吗?”
  -完-
 
 
第4章 
  ◎我又不会吃人,你怕我什么◎
  周启左手腕的确有串檀木珠子,只是他向来不示于人前,便是同僚也没几个人知道。
  姜宝忆局促的站起来,眸光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好奇或是忐忑不安。
  周启微微挑了下眉:“看完便能安心做事?”
  姜宝忆忙点头。
  周启撩起衣袖,将手往前伸到姜宝忆面前,颗颗饱满,珠面圆润。
  姜宝忆打眼一看,十四颗珠子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连纹理走向都相同。一道惊雷宛若半空劈下,震得她有些恍惚。
  周启收回手放下衣袖,抬头见她小脸更白,不禁皱眉。
  额上一热,姜宝忆回过神来,却是周启拿手试探她额头温度,她僵着身体一动不敢乱动,听见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叹:“好在没生病。”
  姜宝忆乖乖去抱账簿,周启在她之前从箱匣中取出二十册,随后摆放在她面前,眼睛往旁边一扫:“先去喝汤。”
  “哦。”
  姜宝忆含着饴糖,看账簿时略显磨蹭。
  在她偷看周启第三次的时候,周启终于忍不住,将笔搁在桌上,因为没收住力,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姜宝忆打了个颤,匆忙把脑袋埋进账簿里。
  “你先把账簿放一边,我有话问你。”
  周启在大理寺历练多年,说这话时有股逼人的压迫感,姜宝忆噌的站起来,耷拉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你可知盘查账簿需要再三仔细,不可有一丝懈怠草率?”
  “嗯,知道。”
  “那么今早从踏进暖阁后,你心事重重,无法专注又是为着什么?若不愿继续替我看账簿,我不勉强,只是既应下差事,便该心无旁骛,将事情做好,你以为呢?”
  尾调上扬,泄出几分官威。
  姜宝忆哪里经得住这般恫吓,当即眼圈发红,回他道:“大哥哥,我是愿意帮忙的。”
  “那你屡次三番走神,又是为何。”
  “我就是有点怕你。”
  “怕我?”周启笑,“我又不会吃人,你怕我什么。”
  他是不会吃人,可他会杀人,想起梦里冷面狠辣的周启,姜宝忆就没敢再问,乖乖坐回桌前,认真核查。
  少顷,周启缓了声色:“但凡对方不招惹我,我不会与他为难。”
  姜宝忆抬起头来,瞥见那双俊美肃然的双眼,禁不住小声问:“若他不小心惹了你呢?”
  “招惹只有做没做,无关小心与否,既然做了,便该知道后果。”
  所以,因爱生恨,灭了姜家满门?
  姜宝忆想挤出个笑,但笑不出来,就赶忙低头继续盘账。
  她勤奋点,多做些,日后即便他生气愤怒,也能看在她努力帮忙的份上高抬贵手吧。除此以外,姜宝忆觉得还要好生撮合大姐姐和周启,万一梦里事情成真,周启眼瞎,大姐姐就弃他而去,姜家就完啦。
  念及此,姜宝忆暗暗鼓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翻查账簿,速度比昨日更快更利索。
  晌午临近用膳,她足足看了百十余册。
  周启震惊之余,随机抽查了几本,发现没有差错后,显然被她的效率吓到,故而特意吩咐厨房多炖了两碗补脑汤,另加一份清神醒脑的点心。
  姜宝忆咽了咽喉咙,没再与他讨价还价,而是径直端起汤羹痛快的喝净,末了塞给自己一颗饴糖鼓劲。
  周家的饭菜委实可口,姜宝忆破天荒吃了两碗米饭,又把精致时蔬都吃光了,下午开工前,闻到手边的点心香气,没忍住,吃了两块,甚是惬意。
  周启睨了眼,只觉那身板纤纤,不知怎能容得下如此饭量。
  后又一想,吃得多做得多,也就没再开口询问。
  事实也果真如此,下午姜宝忆以更快的速度查验完剩下所有账簿,饶是见惯世面的周启,也对她另眼相看。
  江南首富之女,果然长了个不同寻常的脑袋。
  他听闻过姜宝忆生父当年事迹,郑文曜自幼就展露出惊人的天赋,六岁跟着祖父和父亲巡店查账,精明聪颖,被当地人誉为神童。后来他接管郑家,三年内就把郑家带到江南首富的地位,更是成为皇商,拿下多类宫廷供奉。
  郑文曜与姜雪的婚事,乃是先帝赐婚,当时轰动京城和江南两地,可谓风光无限。
  可惜好景不长,郑文曜在供应西南军需时,与被判谋罪的谢坚谢大将军牵连,谢家被判满门抄斩,半年后,郑文曜被杀,郑家彻底垮台。
  物是人非,这桩旧事现下也不再有人提起。
  周启肃着眉眼,将所有账簿整理完毕后,吩咐人抬至书房。
  傍晚的夕阳敛去白日的锋芒,橘黄色的光从西面雕花楹窗如细纱般洒落,屏风后的圈椅上,姜宝忆歪着脑袋,似乎睡过去了。
  周启从架子上取下她的披风,将人裹好后,听见书堂下学的动静。
  ....
  姜宝忆呼吸都比往常粗重,她觉得自己躺在很柔软的衾被中,耳朵能听到周遭放低的脚步声,能听到时而有人说话,她想睁开眼,可累的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周夫人坐在床前,给她掖好被角。
  周临背着手进来,看见周启站在床前,忍不住促狭:“大哥,人不是你们大理寺的吧,我看她瘦瘦巴巴浑身没有二两肉,你就这么用?”
  他伸手拍在周启肩膀,周夫人回头冲他比了个嘘声。
  三人走到外间说话。
  周夫人瞥了眼周启,温声说道:“你在大理寺习惯重压行事,可她到底是个小姑娘,不可能同你一般身骨强健。
  她母亲与我是故交,回京后怕牵连到我,临死都没见面。我心中有憾,便想着在宝忆身上弥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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