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她都要死了,愿望一定会落空的。
她惊慌地看着闪着冷光的匕首,在剑尖抵到衣裳的前一刹,小臂被人一把拽住,紧接着整个人被护在怀里天旋地转间,只听啪嗒一声脆响。
女官的匕首被周启一脚踢飞,跌到地上后,门外护卫及时赶到,在她想要反扑之时,将其摁倒在地。
白纱坠落,露出一双焦急狭长的眉眼。
周启抱着她,唇在动。
姜宝忆晃了晃头,什么都没听到,眼前人不断模糊重影,散开阵阵晕眩。
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是被周启抱着放在榻上的。
大夫看诊完,开了养神的补药。
方才那名女官已经被押解入狱,从前是刘太后分派到各宫的眼线,在刘太后下狱后,她侥幸逃过一劫,原想着瞒过最后一笔秘密,却没想还是被一个小姑娘发掘出来。
此中缺漏的钱银款项,皆用作购买铁器,此时就藏在京中某处宅院中,待伺机而动。
全完了。
前一刻,周启已经着人包围了那处,反抗者一律斩杀,留有活口的立时审讯。
此案正与前些日子发生的纵火案有关。
彼时多雨,京中却屡次三番发生火灾,细细查下去,却总被人刻意截断。
原就是这伙藏起来私造铁器的暗卫。
刘相的家奴。
“姑娘还吃吗?”小厨房做的酒酿丸子,上面撒了秋日新摘的桂花,小姑娘捧着碗喝得热闹。
姜宝忆擦了擦唇,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吓得,总之晕倒那会儿她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听女官说了发生的事,后怕之余,更是庆幸自己命大。
“再要一小碗便好。”
喝完胃里很暖。
女官见状,又盛了一碗过来。
闲谈中,说到周大人。
姜宝忆这才反应过来,周启在她昏迷时去了大理寺,亲自审问私造铁器那伙人。
回姜家时,坐的是周家马车。
行驶到半路,忽听车外有声暗哑粗粝的呼叫。
她撩开帘子,探出脑袋。
冷风呼啸的街巷里,有个穿着破烂身形佝偻的仆妇,一瘸一拐走着,她行走艰难,两条干瘦的腿仿佛能被风吹断一般。
破布裹着的脸,只露出一双昏黄浑浊的眼球。
她像在自言自语,声音时而大时而小。
姜宝忆忽然认出来,这是在苏州馄饨铺子见过的老妪。
一阵强风吹过,老妪身子犹如破败的枯叶,往后拉扯着晃动着,猝然摔倒。
姜宝忆叫停马车,下去走近。
“婆婆,婆婆?”
她的声音很快被风声盖住。
老妪翻着红肉的手动了动,从地上抬起头,露出那张几乎看不出样貌的脸来。
她忽然露出一个笑。
姜宝忆有些害怕,那笑容说不出什么滋味,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笑的绝望而又凄厉。
她把手里的暖炉递过去,扶着老妪的胳膊站起来。
老妪低着头,嗓子里发出嗬嗬的类似风箱般的响动,她的手指摩挲着暖炉上的字。
“周”
含糊不清的吐字,姜宝忆疑惑地看着她。
老妪浑浊的眼球无法聚焦,眼眶里如同干枯的老井,忽然从干涸的土地里涌出一丝湿润,又因这枯井太久没有滋润而很快消失不见。
她笑着,眼睛望着小姑娘的脸。
随后,踽踽独行。
“婆婆,你去哪?”
老妪没有回头,踉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巷尽头。
一日寒过一日,入冬后,姜宝忆便鲜少出门。
只窝在碧蘅院与翠喜和余嬷嬷绣花打趣讲故事。
自从幼帝掌权,便将姜越调任到户部任职。
虽说国库不甚景气,可谁都知道户部是肥缺,故而舅母苏氏又愿意出门赴宴,尤其是去从前踩践她的人面前。
换句话说,是找回颜面。
又因姜瑶和平阴侯世子的婚事定下,她如今出门的派头,比之从前更为阔绰。
栖香阁和墨韵馆的姑娘也相继有人闻讯,倒是宝忆,自打与叶远洲的婚事解除后,便再没人上门问过。
顾姨娘去了,墨韵馆的姜晗和姜兰也有媒人打听。
姜宝忆不着急,歪着脑袋枕着绣芙蓉花软枕恹恹欲睡。
翠喜和余嬷嬷忍不住小声说道。
“到底咱们姑娘没有亲娘,李姨娘都能为了二姑娘,甘愿低头去春晖堂求夫人,拉下面子给二姑娘说亲,顾姨娘虽没了,可大人提了一嘴,夫人也就帮着议亲,听说看中了青州那边通判的庶子,也是门不错的婚事。”
先前苏大人在青州任职,故而有些人脉。
苏氏把墨韵馆的姜晗和姜兰分别说给青州两户人家,都是苏大人提拔且关系不错的人户。
至于姜昭,虽说苏氏与李姨娘有嫌隙,却也将她许了门好亲事,对方是苏州富商之子,家中独苗。
余嬷嬷瞟了眼已然入睡的宝忆,低声笑道:“你怕是没看明白。”
翠喜不解:“没明白什么?”
“咱们姑娘是有大福气的人,想来婚事早就注定了,不用急,也不用夫人特意去求,你瞧着吧,日后姑娘要嫁的人,定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翠喜忍不住弯腰追问:“嬷嬷知道是谁了?”
余嬷嬷故作神秘:“总有你知道那一日。”
姜瑶大婚之日前,姜宝忆陪她去成衣铺子修改婚服,顺道挑几件首饰。
等姜瑶换衣裳的时候,就听见有三三两两的女子在店外议论。
“那不是姜家的马车吗,姜瑶可真是命好,从前传她与周家郎君天造地设,转眼人家瞎了,就立时抱上平阴侯世子的大腿,偏那世子是个只看皮囊的,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若不然,凭她姜家能高攀上?”
“人家哪里是命好,分明是会算计。”
“姐姐这话说的极对。”两人笑着,像是故意让宝忆听到一般。
“姜瑶知道周家郎君瞎了,便把自己那个小表妹推给他,倒也合适,省的叫旁人说她无情无义。”
姜宝忆攥着拳头,气冲冲走出去。
明媚的小脸满是怒气,她望着那两个有恃无恐的女子,不卑不亢道:“胡乱编排别人是非,便是你们这种人的品行?
明明是嫉妒我大姐姐的样貌,非要说的这般拐弯抹角。”
“你!”被戳中心思,其中一人恼怒地瞪着她。
宝忆继续说道:“比不上我大姐姐,便要恶语中伤,想来两位姑娘的教养令人堪忧。”
“胡说什么你!”另一人一甩袖子,上前就要动手。
姜宝忆还未躲避,身后闪过一道风,不由分说抓住那人的发髻往下一按:“敢打我的人,你简直不要命了!”
姜瑶撸起袖子拽着她头发用力一薅,那人疼的直叫唤。
另外站着那个吓得小脸惨白,伸手“你你你...”的说不出句完整话。
“背后说我坏话,怎么不当面说呢,我长得好看碍你眼了?勾搭你的人了?还是阻了你的姻缘了?
明明自己丑,还得把原因归结到我身上,没脸没皮的货,别以为我不敢动手,你再说一句试试!”
两人被姜瑶的架势吓得哪里敢还嘴。
便听见后面传来一阵笑声,姜瑶顺势看去。
忽然就松开手来。
“你怎么来了。”
姜宝忆福了福身,小声唤:“姐夫。”
景子墨哈哈大笑。
权当看不见姜瑶的跋扈,掏出银子放到柜上,又主动将成衣抱起,跟上前说道:“没想到竟能看见我娘子如此泼辣的一面,果真叫人另眼相看。”
姜瑶啐了句,脸红的通透。
姜宝忆便慢慢悠悠跟着,忽听景子墨回头道:“五姑娘,你没去看周大人吗?”
姜宝忆抬头,愣愣道:“他怎么了?”
入冬后,姜宝忆有些日子没见周启,冷不丁被景子墨一问,只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人就跟着着急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大人染了风寒,好几日没下床了。”
人走后,姜瑶瞪他。
景子墨满意地笑:“想来我是要涨俸银的。”
姜瑶叹:“我这个妹妹哪都好,就是性子慢,急死人。”
-完-
第36章
◎终章(外面风雨大)◎
宝忆敲门时, 周启正端坐在案前查看卷录,叩门声很急,来人有些匆忙。
隔着门框, 犹能看见她在门外垫脚着急的模样。
周启披着衣裳,开门。
看见宝忆红扑扑的小脸,满头大汗。
今日天凉, 她又穿的不是很厚实。
“怎么了?”
“令甫哥哥, 是我, 我是宝忆。”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们进去说话好不好?”
周启闪身, 姜宝忆进门看见书案上翻开的卷录, 一愣,这是眼睛好了?
她没敢吱声, 心里却愈发慌乱。
若好了,还在瞒着众人, 那他在打什么主意?
姜宝忆战战兢兢坐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端来茶水, 又站起身,低头接过来。
“找我有事?”声音一贯的清淡。
姜宝忆脑子一片混乱,来之前只是为了看看他有没有病,是不是像景子墨说的那般, 病的下不来床, 可自己又是置于何种身份来看,却忘了细想。
现下坐立难安,越发觉得自己荒唐。
遂低头咬着唇, 懊恼连连。
她怎么就来了呢?
姜宝忆拍了下自己的腿, 对面的周启看的莫名其妙, 却又不动声色。
桌上研好的墨散发着清淡的香味, 与周启混合在一起,给人一种极其冰冷的感觉。
姜宝忆试探着往前坐了坐,见周启面不改色,连唇角弧度都没变化。
“我..是有点事。”
“你风寒好了吗?”
周启皱眉,宝忆忙补充:“方才在路上遇到景世子,他说你风寒侵体,卧床数日不见好,我有药,你想不想吃一颗?”
她身上常备着各种风寒药,都是叶太医与叶远洲的手笔。
周启这两日是有点咳嗽,并非风寒侵体,而是忧劳过度,故而摇头:“不必。”
“你尝尝,一点都不苦。”姜宝忆绞尽脑汁讨好他,谄媚一般从荷包里找出一颗最圆润的丸药,叶太医给她制的药大都放了蜜糖,入口酸甜,味道极好。
周启蹙眉,下意识往后一躲。
姜宝忆就更明白了。
一举一动分明就是好了。
她睁着大眼睛,颇是无辜的仰面望他。
周启自然不明白她心里在短短一瞬经历了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只是又侧脸咳了声,伸手去摸茶盏。
姜宝忆快他一步够到,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不烫,正好喝。”
讨好的过于刻意,若换做旁人,周启一早便会点破。
可她做起来不显厌恶,反倒有种局促不安的可爱。
“宝忆,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啊?”姜宝忆犹豫着,对上那张俊脸便有点手足无措,她想了想,忽然抬起头,往前挪了挪脚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隔了两拳头。
依稀闻见她发上的清香,脸上涂得脂粉味。
带着女孩子的香甜。
淡淡的,却又不绝如缕的扑进周启的鼻间。
他喉咙滚了下,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攥紧。
一只手慢慢举到他眼前,随后小心而又轻柔地捏住白纱,眼睛往上一挑,白纱被她拽落的同时,四目相对。
杏眼如水,潋滟盛波
周启垂着眼皮,目光扫到她白皙如玉的面颊,长长抬起扑闪的睫毛,还有那微张欲言又止的唇。
呼吸骤然绷紧。
耳畔仿佛寂静下来。
他看着她,她有满腔话要说的模样。
腮颊鼓了鼓,然后踮起脚尖,两只手缓缓举起,脸颊倏地殷红如火,小手贴上周启脸的时候,他难以遏制的僵直了身子。
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姑娘的唇。
“令甫哥哥,我...我其实其实。”她咽了咽嗓子,有点说不下去。
小脸红扑扑的,隔着这样近,仿佛还能听到她的心跳。
扑通扑通,小鹿一样。
“姐姐和景世子的事,是他们情投意合,情谊的事情,不能用常理来揣度,有时候不管你心里想什么,想怎样,可不投缘就是不投缘。
你说对不对?”
周启笑,轻声道:“嗯,我理解。”
姜宝忆咬着唇,慢悠悠又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的眼睛没坏,大姐姐也是会和景世子在一起的,因而她并非是因为你眼疾而弃你,实则是情出于心而无法自控。
你...”
“我不怪她,你放心。”
他虽然通情达理,可姜宝忆却觉得他只是流于表面,并非真心实意说出这番话来。
他面上冷淡,心里指不定怎样怨恨。
“令甫哥哥,我不如大姐姐长得好看,性格也不如大姐姐飒爽洒脱,可我聪明学东西也快,平素里没甚花销,能自给自足,也能帮你理账盘查。
我会女红刺绣,也会画好看的花样,会绣帕子绣荷包还有扇坠香囊...”
“这我都知道的。”
姜宝忆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
“宝忆,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宝忆心一横,大着胆子把手往上一挪,捧住周启的脸目光灼灼。
“令甫哥哥,其实我..爱慕你很久了。”
爱慕你
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