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书心里隐隐有些作痛。
她知道扶松之事给沈清容带来了极大影响,却真真不希望看见他这样。
不希望看见,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把自己禁锢在牢笼中,像一座被风吹雨打消磨的石像,变得日渐淡漠。
她缓缓叹出一口气,拿着书册回到桌案旁。
弟子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书院,只剩了她和沈清容两人。
沈清容执笔,在书册上唰唰地写着什么。黎云书无意瞧见“马革裹尸”四个字,她心里打了个突,“你在写什么?”
“信。”
沈清容话里不带分毫起伏,“关州应当很快会出招兵的布告,我和老爷说一声,我要去前线。”
“啪”地一声——黎云书的笔掉在地上。
沈清容手一顿,俯身替她拾起竹笔,听黎云书问着:“为什么要参军?”
他将竹笔轻放在桌上,耳旁继续传来轻问:“是因为扶松吗?”
“......是因为燕阳。”
沈清容整肃起神色,对上她的视线,一字一顿,“我不想让关州,成为第二个燕阳。”
关州是他的家。
他不想再像十一年前一样,眼睁睁看着城池被大火烧毁,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同胞被迫抛弃,再怎么挽救他们,也是杯水车薪。
那让他觉得很痛苦,也让他觉得很不甘心。
甚至于他行在关州的巷弄中时,都时常会去想,倘或燕阳还在,那里的百姓该也是这般祥和安宁,黎云书她......也不至于背负这么多。
那些伤痛,他不能忘。
“十一年前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想法了。”
“我见着大邺守军被蛮子打得一路撤退,燕阳将士以死殉城,百姓宁死不从,敌不过那一封合约。”
“那时我还小,但我觉得很无助。”他沉下声,“我宁可和燕阳将士们一起战死在城里,也好过看着燕阳白白没了,忍受这么多窝囊气。”
“别这么说。”
他被黎云书扯住袖口,一抬头,竟在她那双桃花眼中难得望见雾气。
“别这么说。”她又重复了一遍,“不吉利。”
沈清容从未见过她这模样,心中如被春雨捂化一般。他苦笑着抹下她的手,故作从容,“我不会有事的。我可是沈家的少爷,自幼同沈老爷学功夫,能有什么事?”
黎云书任由他紧攥着自己的手,说不出话。
他是沈家的少爷。
可他也是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
战场上风云莫测,任你是王孙权贵,还是寻常百姓,阎王都一视同仁。
那可是拿命在赌。
黎云书知自己阻挡不了他。
但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出了几分虚晃,几分难过。
万千话语汇入唇舌,她也不知该劝他还是该留他,挣扎很久,凝出了两个字,“......当心。”
沈清容笑了。
“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
他随口调侃了一句。但看她眼眶微红,分明是强作淡定,无奈地一摇头,“罢了,省些精力留给你自己吧。好好读书,没准我回来的时候,你都考上解元了。”
下午,沈清容借着信使回程的功夫,八百里加急地将那信寄到了边关。
隔天关州便出了征兵的布告。沈清容按着布告上所说的位置寻去,跟在众人身后等着登记名姓。
关州离北疆近,不少百姓都是退伍的边防军。一听说蛮人犯边,个个都抢着上前,征兵的地方排起了长队。
负责登记的小卒忙得没空抬头,高声嚷嚷:“下一个。”
沈清容报了自己的名姓。
小卒写了个“沈”字之后,笔锋一顿,错愕地抬头。
正对上沈清容不辨情绪的脸。
良久,小卒皱起眉,“沈少爷,现在情况紧急,您在府中安心呆着,别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