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火,是你脱身故意所为,对不对?”
“所以只有你身在火中,旁人都性命无忧。”
她像个置身之外的冷静看客,微微蹙起好看的眉,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他,“皇叔的意思是,我养病那一年里,竟是离宫去江南与你相识,还成亲做了夫妻?”
“皇叔莫不是真喜好看戏。”
“那你该与我五哥说故事才对。”
“他呀,惯爱听这些离奇之事,与你很能说到一处去。”
“兴许皇叔与这位素娘的故事,写成戏本,满城人都爱听。”
她忽而觉得坐的有些疲乏,站起身,慢条斯理的轻抚衣袖,她今日出门看戏,虽未着盛装,却是穿了一身动则会起皱的云锦衣,衣袖皱了难免不美。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含笑。
“我这人并不爱与人计较,皇叔今日所言所行,我权当做你思妻心切,将我认错。”
“皇叔若是想喝茶,此处的寒山雪是铭品,不妨一试。”
“我就先告辞了。”
她道过别,步调不疾不徐离去。
她的手忽而被轻轻握住,合拢的双手中有一块冰凉之物,她想,这应该是枚芙蓉样的玉石。
握住她的手毫不用力,像是她随时挣脱便可抽身离去。
她分明瞥见玉绥失魂落魄的眼,问她的时候却又足够冷静笃定,“你若不是素娘,为何我出现在此,你丝毫不意外,也不害怕。”
她轻笑一声,像听了荒诞的笑话一般,“皇叔这话真是奇怪,是你不请自来,却偏又怪罪我太过冷静。”
“难不成我要大喊救命,让旁人知道你我在此私会?”
“我才好生无辜。”
她不曾用力,便挣脱了玉绥的手,微微抬眼看他,语气暧昧,“分明,我才是那个应该质问你,为何会出现在此的人。”
她走近,抬手轻抚上玉绥的脸庞,眼中是深情不悔。
二人相离不过呼吸之间,亲昵无间。
她红唇微阖,似是无声念了声可惜。
玉绥目光微怔,下意识抬手想要握住,他低声唤道:“素娘。”
她却已经收回了手,缓缓后退一步,宛若方才的举动不过是一时兴起。
“想必皇叔打听了我,想必也该知道,民间百姓私下里很是关注我,我与哪个模样俊俏的男子多讲了一句话,他们便能传这人与我有私情。”
玉绥看着她眼神微动,将他上下打量,用惋惜不已的口吻说道:“你生得倒是我喜欢的模样。”
“不过我向来没什么定性,昨个儿我或许喜欢你。”
“明日我或许就厌了,相中了旁人。”
“想必这一点,皇叔也打听清楚了。”
“还有你与我父皇虽并非亲兄弟,可我到底要称你一声皇叔。”
“你我二人在此私下见面,旁人该如何非议,皇叔可知?”
玉绥目光微滞,他紧握双手,又在下一刻松开,那枚玉芙蓉从他手心滑落,垂在半空中,随着玉绥绑在手腕上的络子轻晃。
晃的人眼乱,心也乱。
他勉强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安抚笑意,“公主放心,无人会知晓你我二人在此相见之事。”
“我并不愿毁公主清誉。”
赵容蓉轻抚胸口,她只摸到了一片冰凉,奇怪,难不成她也成了顽石一般的死物,没心没肺。
她就背对着,淡然应了声,“这便好。”
她的手掌刚触碰房门。
却又听玉绥唤她,“素娘。”
“这五年,你过的好不好?”
赵容蓉回过身,冷面直视玉绥,明艳的眉眼透着不耐,她说了这么多,玉绥竟是冥顽不灵,她索性不再绕圈子。
“皇叔,素娘已经死了。”
“这就表示从她死的那一天,这世上再不该有她这样一个人。”
“你若聪明,就不该再执迷不悟。”
“而且,如今的你,凭什么寻觅她呢?”
*liJia
庆秋等了快有小半个时辰,公主说要休息不许人打扰,左右茶坊四周有公主府侍卫守候,她看着车夫修理马车,又仔细的检查。
终于听的声声轻巧步伐踏过木质台阶的声响,她忙回过身去,便见赵容蓉已经快要走到她跟前,“公主,马车已经修缮妥当。”
赵容蓉伸手轻搭在庆秋手臂,“回府罢。”
“是。”庆秋扶着她上了马车,又去拿了银钱打点店家。
听见那一声声谢赏,赵容蓉不耐的闭上了眼。
遥想起当年,二人乘舟,小舟轻巧灵便,不用桨,顺着风儿飘走的方向,轻轻飘飘便可从接天荷叶中过,她只需微微俯身,就能采得一朵荷。
只是不等她亲手去摘,忽见眼前多了一支开的正盛的并蒂莲,还有那淡粉花瓣间,红了耳尖的笑脸,“你瞧这朵并蒂莲像不像此刻的你我。”
“虽是无根漂浮,可生有彼此相伴,谢也有彼此相伴。”
“素娘,嫁给我吧。”
当年的素娘到底是如何回答的?她有些记不清了。
赵容蓉眉头微皱。
车厢上忽而有落物轻触的响动。
就好似水珠扬起,洒落在荷叶上的轻响。
跪坐在软垫上的庆秋抬手将窗门合拢,轻声道:“公主,下雨了。”
湖上小舟,无根浮萍,不知会去向何方。
素娘捧着并蒂莲,两朵莲花开的正好,映衬着她皎月似的小脸泛起了微红,倒不知莲花沾染,还是羞涩欢喜。
她藏在莲花后的双眼,熠熠生辉,“陆郎是,是在同我提亲?”
坐在她对面的青年同样红着脸,他有些不知所措,看上去比她还要慌张。
“你别害怕,我不想吓你。”
“我并不是看轻姑娘。”
“我知道求娶姑娘家,应该合乎婚礼规矩,由我家中长辈上门提亲,然后过三媒六聘,这才显得珍重姑娘。”
“只是我幼年丧父,母亲如今生病卧在床,不能走动。”
“我家中倒是还有一房远亲,可许久没有来往,我同他们也不亲近。”
“所以我想要亲自向你提亲。”
素娘并不说话,只躲在并蒂莲后,握住并蒂莲的纤纤玉手微微抖动着。
青年就更慌张了,耳朵通红的磕磕巴巴说道:“这一生我原是打算待在这里为我母亲养老送终,便四处漂泊,独生一人过活的。”
“可是每每与你相处,我却想要过安定日子。”
“我知你家中日子过的艰难,才会离开家乡来到柳州投亲。”
“柳州并非你我的故乡。”
“我们以后可以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定居安家。”
“这样,你我从此有了故乡,不用再做无根浮萍。”
“你愿意吗?”
他刚恳切的问,却又立刻解围,不让她为难。
“是我唐突无礼。”
“你若是不愿,也无妨的。”
隔着并蒂莲,素娘看见了青年眼中的自己,是欢喜非常、羞涩难安,还有一丝藏在内心深处的躁动。她从来没有听见旁人同她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若是不愿,也无妨的。”
不知是何处的鱼儿跳出水面,鱼尾摆动激起水珠无数,落在荷叶之上,声声作响。
愈发响彻。
赵容蓉心中一动。
那年,她说的是“我愿意。”
十七年来,她是万人眼中,被娇生惯养,无忧无虑长大的金枝玉叶。
可唯独,从不曾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作者有话说:
女主:我的心暂时是石头做的。
男主:是吗(眼眶通红)
我第一次写这么心硬的女主,但都是有在她所能考虑到的事情下才这么心硬。
然后女主的态度在看戏的时候说的那翻话里,就已经表明了。
爱的时候分开,总比一地鸡毛圆满。
所以从我这个上帝视角来看,这就已经很直白的在说她是爱男主的,可这份爱比起她背负的东西来说,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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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八章
◎不值一提(第一更)◎
蛮儿知晓她阿娘回来了,她抛下了布老虎,记着她阿娘不喜欢她跑,她便迈着小腿走去她阿娘的寝居。
好容易走到房门外,却见庆秋福身,“蛮儿,待会儿再进去,奴婢们陪你玩儿。”
蛮儿仰着小脑袋,因着是在家中,此刻又在下雨,庆春找了一顶兔头帽给她带上挡风,绣娘手巧的不行,兔头帽做的可爱活泼,因着仰着头,两支兔耳朵便往耷拉着,她奶声奶气的问,“为什么不能进去?”
庆秋其实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今日公主去琼芳坊看戏后,心情便不好。可平日里,与静王殿下看戏或者赴宴,公主从不曾如此过,只今日多出了一人来,便是玉王。可玉王也才刚京城,又如何能让公主心情不好呢?
庆秋想不明白,便也不想,左右主子不说,她就不问,这才是本分。
她蹲下身,替蛮儿将袖口绑的平整,免得风儿钻进去又受凉,“公主正在睡觉呢,我们都不打扰她,奴婢陪你去香阁做游戏,可好?”
“阿娘是不是生病了吗?”蛮儿忽而瘪了嘴,忧心忡忡的问她。
该道一声母女连心,庆秋心中一惊。
公主虽未曾生病,但心情不好,回府以后便说乏了,要小憩片刻,无论是谁,一概不得见。
平日里公主去哪儿,只要一回府,头一件事,便是同蛮儿相见。
久而久之,蛮儿自然就习惯如此。
蛮儿尚小,今日公主回府不曾见她,心里头肯定会有疑惑。
庆秋温柔笑道:“当然不是,公主就是累了,她睡一会儿就好了。”见蛮儿还盯着房门瞧,她弯腰将蛮儿抱起来,朝西厢的香阁走去。
房门紧闭无声,内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旁人无从知晓。
等了半个时辰,房门依旧不曾打开。
蛮儿几欲想要跑去找她阿娘,都被侍女们拦下。
她是个脾气极好的小丫头,虽是娇养着长大,却甚少会同旁人发脾气,与隔壁府邸中那几位动辄吵闹哭喊的,连公主府都能听见动静的公子小姐比起来,她脾性外放,天真可爱。
终于,又一次被庆秋给劝下,她气呼呼的抱手在门口蹲下,缩成了一小团,“你们不让我见阿娘,我再也不要和你们玩儿了。”
“我生气了。”
“蛮儿。”侍女们哭笑不得,赶紧劝她,“是奴婢的错,蛮儿别生气。”
“昨个儿国公爷叫人送来一只小木马,做的可好,奴婢让胡嬷嬷取来?”
“哼!”蛮儿扭头不理他们。
忽闻一道温柔女声,“蛮儿这是在与谁生气?”
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公主。”
蛮儿仰起脑袋跌跌撞撞扑进她的怀中,委屈的不行,“阿娘,他们不让我找你。”
“乖。”赵容蓉轻轻给她拍背,“不许生气了。”
“生气伤身。”
蛮儿伸手搂住了她的脖颈,小脑袋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奶声奶气的问,“阿娘,你是不是生病了?”
“阿娘没事,方才睡了片刻罢了。”
“现在阿娘不困了。”
“真的吗?”蛮儿学着她阿娘平日里,探寻她可有发热的法子,用额头抵着额头感受着温度。
好容易哄得蛮儿不再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蛮儿却依旧黏在她的身边,不肯离开,赵容蓉哭笑不得,便领着她一道坐在窗前看雨。
蛮儿双手撑着小脑袋,问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赵容蓉耐心的给她解释,直到她睡意袭来,趴在赵容蓉膝上睡了过去。
赵容蓉取过一旁的小毯给她盖上,轻抚她的小脸,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惟愿她在睡梦之中,做个好梦,不会被惊扰。
她的温柔与爱意皆给了这个小丫头。
旁人,便再也无法给了。
庆秋轻手轻脚走上前来回话,“公主,玉禾姑姑回来了。”
赵容蓉抬起头来,脸上温柔散得一干二净,她让庆春小心抱起蛮儿回房睡,自己依旧看着窗外的雨。
此时已近傍晚,只是连绵的雨,让整个世界都呈现着一种阴沉的灰白姿态。
她听见身后脚步声接近,未曾回头,轻声开了口,“姑姑,你说,这场雨得下到何时才会停。”
玉禾抬眼看去,看见她未施粉黛的苍白脸庞上,透着一丝脆弱。
这丝脆弱有种异样的美丽,轻易的就会引起自身毁灭。
玉禾坐在她身侧的矮凳上,拾起蛮儿落在地上的布老虎,宽慰着她的信,“公主无需忧心,这雨下不过明日,便会停了。”
“那人,奴婢已经送去了,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