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且宽心,保重身体。”
赵容蓉笑了笑,笑意却不曾抵达眼底,她看着连成线的玉珠从房檐上下落,砸在地上又碎的四散。
“我今天与陆湛见了一面。”
“他问我这五年过的好不好。”
“这人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奇怪。”
“素娘早死在了五年前。”
“我怎会过得不好呢。”
她堂堂一国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吃穿用度、人际往来一概不用她操心,她每日里最多烦忧的事情,不过是今夏时节,京城里流兴什么头饰,衣裳样式。
这日子,又怎会过得不好。
当年她还太年轻,却又自负而不自知,远去江南散心,一时兴起学做湖上采荷女。用素娘的身份与陆湛相识,相知,还荒唐的成了亲。
原以为那不过是江南一梦,也自信的以为所有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之中,素娘只需活在江南那一年,她毫无牵挂的让素娘死去。
可老天爷许是见不惯她的自负,这世上还会有人记着素娘。
可笑可叹。
玉禾微微皱眉,眉眼间沾惹上了担忧。
当年赵容蓉心烦郁郁,不想留在宫中,陛下疼他,便依了她,许她出宫散心。
左右当年无论去哪儿,都比留在京城更能让赵容蓉开心。
去江南只是赵容蓉临时起意想去看看风景,不曾打算长留。
可是谁也没料到会在江南遇见陆湛。
玉禾当年随赵容蓉出宫,陪伴左右,自然也同陆湛,不……同玉绥是认识的。
当年玉绥也不过是二十的年纪,家境贫寒,孤儿寡母的住在杨柳巷,平日里做着护送货物去往各地的买卖养活母子二人,上孝其母,下护着那些个被随意欺负的小乞儿。在杨柳巷方圆十里,名声极佳。
这个是个活的善良、平凡的普通人。
这样的人,如何都不可能同赵容蓉有干系。
只是缘法自然,公主隐姓埋名于江南散心,谁料玉绥竟也是如此。
听闻赵容蓉今日见了玉绥,玉禾眼皮一跳,“公主,您不该见他。”
“如今尚且不知他的意图。”
“您应当保全自身。”
“姑姑多虑了。”
“罢了,不过是件小事。”
“不值得一提。”
赵容蓉浅浅一笑,她肤色极白,便衬的耳畔边那枚清淡渺小的红痣显眼起来,它生在隐秘处,暗自无声的目睹了这世上发生的一切。
“再有三日,皇祖母就该入宫了,寿礼可有备下?”
她神色淡然,就好似真的提起江南旧事,不过是一时感慨,过眼便被抛到了脑后。
玉禾随着她的话转换了话题,“那几株山参都炮制好,已经装盒……”
*
玉王府,许多年不曾住过人,就连一直长留照料打理王府的仆从也都已经变老,不够得用。玉绥入京前,从玉部带来的随从也只有四五个人,原是打算来同陛下见上一面,就离开此地,不曾想如今王爷铁了心要留在京城。他们这点儿人于一座偌大王府如今住进了主人家而言,并不够用,也不体面。
昌隆帝对这位被他召回京的幼弟很是关怀。
先后派内庭选送了好几批侍从到玉王府选用。
碎星跟着玉绥去过玉部的玉家祖宅,那里依山傍水,屋舍极大,却不比京城这一处玉王府来的规矩多,且伺候的人也多,他粗粗的算过,光是王爷院中伺候日常侍女就足足有二十个,其它处的侍从更是多了,他光是认人就已经需要花不少时间。
他提着灯笼,刚入了院门,走在长廊上,便迎面而来遇到一行垂头丧气的侍女。
陛下派了许多人前来伺候,可这些人无一人能近他家王爷的身。今日这批侍女想必也是被王爷拒绝,明个儿又要被遣回内庭。
侍女们看见他,便停下同他行礼,碎星还不习惯,“你们都下去吧,王爷这儿有我伺候。”
“是。”侍女们回道。
碎星收拢伞,放在窗台上,这才抬手敲门,“王爷?”
“进来。”里头回了话,他便推门进去。
碎星走进去,只瞧见玉绥正埋头看着书,他叹口气,“王爷,这都第三批侍女了,明个儿内庭定又会送人来。”
“他们送人来,我就送回去,又有什么关系。”玉绥不在意,将书翻到了下一页。
碎星开始操心,“王爷,我们来前,二将军交待过,京中局势不明朗,咱们来,肯定会引起满京城的关注。”
“而且陛下越是对王爷好,王爷在京中的处境就越危险。”
“虽然奴才不知,陛下对旁人是否也这般有耐心。”
“可王爷您都已经往内庭回送了好几拨人,陛下还由着您……”
玉绥终于抬眼看他,眼里透着无奈,打断他的絮叨,“你怎么比我还操心。”
“小小年纪,倒活的像个老夫子。”
终于翻到了他要找的内容,玉绥言道:“我有我的打算,你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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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九章
◎臣不愿再娶◎
自有打算。
碎星听见这几个字,就头疼。
到底要打算做什么呢?
前日静王下帖,请王爷去听戏,听闻安阳公主与静王关系甚好,静王又是个京城里的奇人,听闻爱好是写戏本,还会到处下帖,宴请人来看戏。
碎星打小是孤儿,能够长大都是拼了命去抢吃食,挨了不知多少毒打,受过多少外伤,才熬成了少年。
他实在想不明白,静王是陛下第五子,有望登上皇位,成为天子,怎么就会沉迷于写戏本这般下九流的事物呢?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去操心的。
王爷赴了约,还与那位安阳公主见了一面,虽他不知道这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王爷淋了一场雨,回府以衣裳不曾换,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继续翻着老王爷留下来的书籍。
他不明白王爷为何执迷不悟。
安阳公主这样的人物,怎可会是当年的素娘?
正当他还想劝说两句时,碎星看见他家王爷腾地一下站起来,宛若精神气也跟着回来,“去库房,让老何再备一份礼。”
碎星一愣,“各处的节礼,今晨时就已经由人送出去,大管家说并无遗漏。”
“就连太后老人家的寿礼,大管家也已经准备妥帖。”
“王爷是往何处送礼?”
入京一趟,碎星才算长了见识,好似整个京城的勋贵人家都是亲戚,往玉王府送的礼一车又一车的来,依照礼节,还需要还礼,正巧这两日又是春分时节,备的礼就更为复杂。
碎星战战兢兢地随着府上大管家学习,看大管家列礼单都快要眼花,早是无遗漏。
王爷这些日子又无心打理府上事宜,今日怎么会想起来备礼之事。
玉绥回他,“卫国公府的大夫人与我母亲是隔了几房的表姐妹,我该送一份见面礼。”
“卫国公府?大管家今日已经送过礼去了。”
碎星不解的回道。
忽而他又想起了什么,卫国公府不就是安阳公主的婆家吗?卫大夫人便是卫桓的生母,安阳公主的婆婆。王爷这是想要继续接近安阳公主?
他不肯信安阳公主就是素娘,便只当玉绥还是思念心切,
知道碎星要劝他些什么,玉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准备就是,我去找何叔。”
“记得明日一早就送去。”
*
卫国公府大夫人,年过半百,依旧掌管着卫国公府中馈,操持一大家的事宜,几个儿虽然早已熟悉家事,却因为没有分家,每日都在大夫人跟前听训当差。
近日来,她心情并不算好,原是因为第三子卫桓与三儿媳关系依旧恶化,三儿媳从前还会客气的唤她一声大舅母,而今却只称她大夫人,便是行礼,也从不会客气的免了。
大夫人心里这些年隐隐有些后悔,当年为着家族门楣尚公主,却是请了一尊大佛回来,动不得,更别提立规矩,全家人还只有在公主面前立规矩的道理。
大儿媳高氏步调款款走至她跟前,屈膝行礼,“母亲,送去公主府的那箱布料,被公主差人给送了回来。”
“公主说,蛮儿今春的衣裳做的足够多了,不必送布料过去。”
大夫人面露不愉,“这是我做祖母的给蛮儿准备的东西,她说不要就不要,也太欺人,难不成我会害了蛮儿不成。”
从来都这样,公主便可以不顾婆母的脸面,想如何就如何吗?
这几年,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笑话他们家的荒唐事。
安阳她也不想想,陛下还有多少年能护着她,若是贤妃娘娘所出九皇子成功登上皇位,她这公主的尊贵还能依仗着谁?
到时候便是想与国公府修好,她这当婆婆的也不会如她意。
高氏乐得在大夫人面前上眼药,她福身,恳切的劝慰,“母亲,公主府上四季不缺吃穿用度,且不提蛮儿被她精心养着,要什么好东西要不着,公主只怕是没想太多。”
大夫人更是不快,“是了,四季用度,皆有供奉,哪里瞧的上我们这点子东西。”
“我见她是记着去岁,我给蛮儿吃了一块糕,那几日原就是风凉天,回去之后蛮儿感染了风寒,她这是记恨上了我。”
“母亲,您消消气,公主未必有这意思。”高氏嘴角撇出一丝笑来,却又假意宽慰。
话说到此,二儿媳柳氏也打外处来,“母亲,玉王府送来了节礼,王府的人还在外候着,该如何打点。”
大夫人心里有气,听见这话便更气了,“早晨,玉王府的节礼不是早晨就送来。”
柳氏连忙解释,“是儿媳的不是,玉王府管事说,这是玉王单独送给母亲的礼。”
大夫人意外至极,“是吗?”
她执掌中馈多年,不过转念间,就想起一事来,“我想起来了,我与玉王妃有旧,想必他是为此送的礼。”
柳氏是个懦弱之人,此刻忙点头,“王府管事也是如此说。”
大夫人面色微霁,“既如此,打点传话的王府管事十两银,再托他向玉王传话,就说我记着他母亲,等过两日我会让桓儿登门谢礼。”
柳氏接了令,便躬身告退。
高氏嘴角轻撇,露出一点鄙夷来,很快又消失不见,佯装好奇,“玉老王妃与母亲有旧?此事儿媳从未听母亲提过。”
大夫人不以为意,“是有些旧,不过老王妃生下如今的玉王,老玉王病故,没多久,她便去了,玉王也被先帝爷接进宫中养育。”
“这份旧便也断了。”
“老王妃是我隔了几房的表妹,说起来她当年也是个苦命人,继母不慈,原是要将她嫁去做填房,不想被老玉王一眼看中,娶了回家,日子过的倒也不坏。”
“后来,先帝同老玉王之间有了嫌隙,明眼人瞧着玉王府怕是不行了,纷纷与之断绝了往来,老王妃娘家也是如此。”
“待到玉王被先帝接入宫中,同玉王府有亲的人家,皆被先帝贬斥出了京城。”
“从前我以为是先帝要除了玉家,如今看来却不是。”
大夫人说起旧事,难免就多说了两句,话不妥时又惊醒住了口,见她大儿媳听得甚是着迷,便目光一沉,“这些事,你知道了也无甚用。”
“太后的寿礼,可有打理明白?”
高氏忙道:“儿媳这就将礼单送来给您过目。”
待到只有大夫人一人时,她翻开着玉王府送给她的节礼,未免深思了一二分,如今的玉王,今非昔比,当年尚在襁褓中,原以为命不久矣的孤儿,如今却摇身一变,不仅顺利的承袭了玉家的王位,还成了陛下眼前的当红人。
年过二十五,尚未娶妻。
这倒是个不错的金龟婿。
自不提大夫人在思虑些什么。
*
内庭回禀玉王府又一次将侍从遣回,昌隆帝没有生气,他只是有些不解,将玉王召进宫中,“羌芜,可是这些人伺候的不甚满意。”
“你且告诉朕,朕自会严惩。”
玉绥抬手,不甚在意的回道:“并非如此。”
“只是臣这些年来,不习惯身旁有女子伺候。”
“且这些女子在臣身侧,作用也不大,臣早已习惯独处,更衣用膳也不需借他人之手。”
昌隆帝抚须一笑,“羌芜年岁也不小了,朕原是想等你熟悉了京城,日后再方同你提娶妻之事。”
“你今年二十有五,早已经是及冠成家的年纪。”
“老王爷同老王妃故去。”
“当年父皇将你养在膝下,对你也甚是疼爱,想必他也念着你能娶妻生子。”
“玉家也无兄弟姊妹。”
“王府也要有个女主人操持中馈不是。”
玉绥早就料到昌隆帝会提起让她娶妻一事。
他微微颔首,“臣谢陛下体恤,臣有一事,一直不曾禀报陛下。”
昌隆帝抬手,“你且说与朕听听。”
玉绥垂眸,掩住了眼中落寞,“臣早已经娶妻。”
昌隆帝好奇,“朕怎么不知。”
玉绥说的坦诚,“臣早些年外出游历,遇见了一位民间姑娘,臣心悦她,便求娶她归家,只待臣将此事上奏陛下前,她就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