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从前许诺她,此生与她缔结良缘,定不负她。”
“是以臣此生不愿再续娶。”
此话一出,昌隆帝倒是沉默良久,他轻抚胡须,半晌以后方道:“从前朕见你父亲母亲,感情深厚,两不相移。”
“不想,你竟也是如此。”
“罢了,你且回去,你若是不喜欢侍女伺候,朕便指些随从与你。”
“多谢陛下,臣告退。”玉绥缓缓从殿中离去。
留下昌隆帝坐在书桌后,看着墙壁上悬挂的一副蝶戏莲间,两自相随的画,沉思着。
*
赵容蓉有些懒倦的靠坐在软垫上,蛮儿正趴在她的膝上玩着她的手指,小丫头惯是喜爱黏着她,也惯会撒娇。
蛮儿忽然想起来,“阿娘~”
“今日蛮儿可不可以同迟哥哥一起玩?”
“迟哥哥说外祖父送了他一匹小马,可漂亮了。”
她们这是在入宫的路上,今日太后回宫,太后年事已高,也不喜操持大办,是以百官朝臣并不能入宫见安,可孙儿孙女们却是要入宫请安的。
蛮儿口中所唤迟哥哥,是三皇子恭王二子,比蛮儿大上两岁,如今已经在上书房进学,蛮儿很是羡慕他。
赵容蓉点了点她的额头,“阿迟今日还要念书,哪里顾得上同你玩。”
“迟哥哥说了他要带我去看小马的,等他下了学就能去。”
赵容蓉想了片刻,勉为其难的答应,“那阿娘答应你,但你需得时时牵着庆春的手,不许放开,可知道?”
蛮儿一双大眼睛霎时就明亮了起来,“阿娘真好,我最喜欢阿娘了。”
赵容蓉捏了捏她的小圆脸,“待会儿若见了外祖父,你就会说最喜欢外祖父。”
“若见了五舅舅,又该说最喜欢五舅舅。”
“才没有。”蛮儿一下就扑进了她的怀里。
车厢里的欢乐声,时不时地就飘向了马车外。
待到了皇城门前,方才发现她来的不算早,兄弟姊妹们来了大半,赵容蓉牵着蛮儿下了马车,与众人颔首便算着打了招呼。
走到赵容浔身侧,他们二人年岁相差不大,按排序便该站在一处。
“五舅舅安。”蛮儿欢快的去牵赵容浔的手,然后晃悠着。
赵容浔轻柔了一把她细软的头发,不知如何,手一转,手掌心上竟多了一支巴掌大的小玉笛,“拿去玩儿。”
蛮儿高兴的不行,“五舅舅最好啦。”
庆春上前来牵着蛮儿退下。
赵容浔这才示意赵容蓉看去,与他们相隔十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位身着靛蓝绣蟒衣袍的少年人,说是少年,却已经气度非常。少年人的眉眼与赵容蓉竟相似了五分,便是贤妃之子,赵容蓉同母兄弟,九皇子,赵容瑛,他时不时地轻瞥过来,又佯装无意的看向别处。
“瞧他做什么?”赵容蓉语气淡淡,“怎么,出事了?”
赵容浔无奈叹口气,“我说你呀,当真不知?”
“昨日朝上,提起下月开科一事,老九站出来上奏,请陛下任命柳思明主考。”
赵容蓉一挑眉,精致的眉眼间竟多了一丝看笑话的凑趣,“哦?父皇答应了?”
“自是没有,举贤不避亲,父皇向来是最讨厌此道的。”
“老九入朝堂资历尚浅,倒显得莽撞。”
赵容蓉笑了笑,“柳思明若任主考,资历倒是极够的。”
二十年在朝为官,颇有建树,工部尚书柳思明的确是够格主考春科。
可这柳家偏生又是卫国公府的姻亲,卫国公二子卫良,娶了刘思明三女为妻,两家来往从密旁人能提柳思明的名,老九的确是不能提。
赵容浔见她还能笑出来,不免提点,“但也别高兴得太早,虽然父皇没答应老九,毕竟三哥四哥他们可都在使力举荐自己的人,只是比老九聪明,让旁人去提。”
“咱们呢,还有好戏能瞧呢。”
好似能听见嘹亮的号角声了,稀松成堆站着的皇室宗亲便逐渐站在一处。赵容蓉和赵容浔也不再说话,只静候着太后凤驾。
太后所居长寿宫,于皇宫深处,僻静安和,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赵容蓉搀扶着太后,缓缓走进长寿宫,“皇祖母气色瞧着比上月还要好,可见灵云观灵气是真的养人。”
太后年过七旬,身体却硬朗的很,每年都要去灵云观吃上一月素清修。
“那下次哀家带着你一道去住上一月。”太后笑着接了她的话,“如何?”
不待赵容蓉回话,搀在太后另一侧的华服锦衣的年轻妇人便笑答:“皇祖母又不是不知,安阳惯是爱热闹,叫她住在灵云观,怕是两日就待不住。”
赵容蓉轻笑,“大姐姐说的没错,孙儿可耐不住灵云观的清净,那灵气需得与神明有缘之人,方可得。”
这话哄得太后高兴,她拍了拍赵容蓉的手,“你呀,总是耐不住性子,便是去住一日也是极好的,磨磨性子。”
“你瞧瞧你大姐姐,这些年愈发稳重,可你如今做了母亲,却还是一团孩子气。”
年轻妇人便是昌隆帝长女,华阳公主赵容云,她轻笑,“孙儿比安阳年长,自是该稳重些。”
“她尚小不知事,如今倒也无妨。”
赵容蓉笑而不答,同赵荣云搀着太后落座,方退至下位坐着。
虽这会客所用的前厅并不小,可满满当当的坐了好些人,皇室宗亲有资格坐在厅中的人,皆在此。
赵容蓉便坐下喝茶,听着太后与旁人叙话。
依着昌隆帝这些年的习惯,他尚有两刻钟,方才会来叩见亲母。是以众人所言,便依着太后爱听新鲜事儿来讲。
皇后坐在太后右侧,浅笑道:“母后有所不知,羌芜前几日入京了,今日想必是要来同您请安的。”
这是京中近些时日来,被议论最多之事。
太后不理外事,此刻念了一声,迟疑道:“羌芜,可是玉家那小子?”
皇后道:“就是他。”
“模样像是比着玉老王爷长的,生的仪表堂堂,气度也极不错。”
赵容蓉端着茶杯,悠闲自得的饮茶,两耳不闻旁事。
太后竟生出了几分感慨,“那是该见见,当年他离宫时,尚才五岁,那么点儿的孩子,先帝让他回滇南,家中又无族亲照拂,倒也长大成人了。”
“一晃就过了二十年,先帝也去了二十年,哀家也老了。”
赵容蓉手一顿,二十年的时间,好像长的快有一辈子。
众人忙宽抚太后。
皇后重新提了话题,“前些日子,陛下还同儿臣提起,为羌芜娶妻一事,该尽早提上日程。”
太后点头,“是这么个理,他今年也有二十五了,该娶妻生子才对。”
皇后叹了口气,“儿臣同陛下之心,皆是为他想。”
“他人才好,满京城的闺秀,如何都能为他选一位王妃。”
“只是这羌芜同陛下,提起他前些年娶过妻。”
“那是个苦命姑娘,成亲不久,便去了。”
“羌芜说他此生不愿再娶。”
“谢绝了陛下的好意。”
不愿再娶。
赵容蓉念了一回,只觉可笑。
为何不愿再娶,这世上没了个素娘,还有无数女子,何必呢。
太后年事已高,不以为意道:“他年纪尚轻,难保日后转了心思,这事儿且有的说呢,不急。”她见过了这世上满口深情说着此生不负的男人,扭头就能再娶新妇过门。
皇后点头,“儿臣也是这般想。”
正说话间,听得厅外宫人请安声,原是昌隆帝到了,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玉绥。
众人噤声,起身恭迎。
昌隆帝与太后有一月不曾相见,此刻众人便起身告退。
赵容蓉正要随着一道走,太后忽而瞧见她要走,开口,“蓉儿留下,哀家还没好好同你说话呢。”
赵容蓉步伐停顿了一瞬,复又转身浅笑上前,“是,皇祖母。”
太后朝她招手,让她坐到身旁,这才看向跟前站着的年轻人。
作者有话说:
更了更了,今天写的朝顺,可能是因为写一些剧情人物的关系,下一章又有对手戏了呢。
蓉蓉:那还不是不用理(懒散)
◎最新评论:
【今晚不更脑壳痛】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十章
◎哇,你好厉害。◎
昌隆帝与太后相见,也不过是浅叙家常,因为昌隆帝这几年身体有恙,而太后年过古稀,却却又健朗,从前太后便觉得是自己长寿影响了昌隆帝的寿运,许多年前便开始避着母子二人常见,是以昌隆帝不曾待到半刻钟便起身离去。
太后却又留了玉绥在跟前说话。活到她这个年纪,丈夫已经离世,儿子是皇帝,当年与她相争的妃嫔们,要不就早死了,要不就再无斗志,在深宫里活成了哑巴。日子过的顺畅舒心,人也就变得宽容慈祥。
赵容蓉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的坐在一旁,端起茶盏轻抿。
太后仔细将眼前的年轻人打量了一回,半阖眼发出感慨,“当年离京时,你才五岁,哀家到不记得你小小年纪时的模样,二十年过去,不想你与你父生的倒极像。”
“哀家还记着,当年你父亲还有个玉面阎罗的名号。”
玉绥颔首,嘴角缀着一丝笑意,“臣倒不曾听闻过。”
太后叹了口气,她有些乏了,赵容蓉顺手将靠枕放在她背后,太后便笑着握住她的手,一边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料想你父见你长成,在天有灵也有慰藉。”
她话锋一转,“哀家听旁人提起,你发妻亡故后,不愿再娶?”
玉绥思忖了一瞬,他抬眼看向赵容蓉,只见那眉眼带着疏离的明艳女子,眼神冷淡的扫过他一眼,而后又看向了别处。
他缓缓开口,带着些许郑重其事般表明心迹,“是,臣的确有此意。”
听旁人提起,同听当事人自己提起,还是有些不同。
赵容蓉微微蹙眉,有些心烦,众人好似都对玉绥亡妻这件事充满兴趣。
她这才坐下多久,就听得满耳朵都是这件事。
玉绥有没有心续弦,对亡妻到底有多情深义重,恩爱不负,与旁人到底有何关系?
难不成只要他念念不忘,那死了的人便能活过来?
且不说玉绥如今已经知道素娘就是她,并没有真正的死去。
却又依旧对着她做出这副情深伤感。
到底是做戏给谁看?
见玉绥还在看着她,她不免浮起了一丝冷笑。
太后也不过是来了兴致问上一问,听闻他这般作答,不甚在意的说:“你年纪尚轻,再过几年,家中无人,又无子嗣,方才觉得寂寞。”
玉绥淡然笑了笑,含糊带过此话,“臣一个人习惯了。”
午时将近,太后有些打瞌睡,便也道:“行了,哀家也乏了,你且自去罢。”
待玉绥离去,赵容蓉扶着太后入了内室,亲手为太后褪去发饰,松了发髻。
她正为太后解开抹额,太后忽而问她,“哀家瞧你心情不甚好,可是有心事?”
赵容蓉轻笑道:“皇祖母好不容易回宫,孙儿怎会心情不好。”
太后从铜镜中看着她的笑脸,淡然道:“哀家还不知你?”
“方才玉家小子在此,你便神色不自在。”
赵容蓉心中忽而生起了一丝紧张之意,心道皇祖母难不成是瞧出来了些什么。毕竟她皇祖母历经千帆,眼力极深。
幸而太后并未如她所想那般,太后只是有些不悦,“定然又是与你母妃有关,可对?”
赵容蓉心下松了一口气,笑容真切了许多,“哪有的事,孙儿这日子过的多自在,您又不是不知。”
太后却不信,又留了她说话。
*
玉绥出了长寿宫,早有宫人候着,“玉王,陛下召见。”
他虽不习惯入宫这些繁琐事,如今却也全都无师自通般应对自如了。
他淡然一笑,“好。”便跟着宫人去了。
不想宫人并非是带着他前往紫宸殿,穿过北门,朝着上书房去了。
玉绥也不甚在意,这在哪儿见不都一样。
走在廊上,便隐约能听见孩童们稚嫩的读书声。
皇子们皆已长成,如今在上书房念书的是几位皇孙和伴读们。
走到书房门前,因着窗户皆打开透光,一眼就能瞧见房中模样,昌隆帝坐在上首,稚子萌童,规矩认真的坐在桌后背书。
宫人小声道:“还请王爷稍等。”
玉绥点点头,他忽而瞧见房中角落里坐着一处小小身影,她也不跟着旁人一起背书,只双手趴在桌上,摆弄着手中的小玩意儿。
其他人都在认真念书,唯独她一人在玩耍,且无人在意。
这小童,他识得。
素娘与卫桓的女儿。
他的目光轻轻地落在小童身上。
想起前几日让人在京中四处打听的事……
那小童忽而就仰着小脑袋朝他看来,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她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他忽而心间一软,勾起嘴角朝她一笑。
蛮儿的小小举动也引起了昌隆帝的注意,自然也注意到玉绥在外等候。
昌隆帝抬手让小童们停下,“尔等还需得刻苦勤勉,学业方能进步。”
小童们纷纷起身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