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正专心处理政务的陛下,突然听闻二姑娘要出宫后,急得他立马丢下一切,匆匆夺门而出,却不是追过去将人带回来,只敢阴沉着脸回到养心殿等她。
好在二姑娘还是回来了。
否则他还真是不晓得陛下这样既舍不得责怪二姑娘,又没勇气跟她说出自己的不满,最后该憋得多难受……
虽然安海不大苟同陛下这般隐忍的做法,这也不像陛下一惯的作风。
他正想的失神,头顶上霎时传来帝王冷漠不悦的声音:“派人仔细调查凌开院的那个太监,一旦发现与之有牵连之人,立即分尸处死。”
安海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忙哈着身子领命:“是、是!”
这才是陛下素来雷历杀伐的风格。
夜听脚步一顿,依旧负手板正身躯,瞳孔微缩望向宫门外的方向,讽刺又略带得意地哂笑一声:“朕倒要看看,你还能玩什么花样。”
安海顺势望去,不用想都知道陛下口中所指的便是那正候在宫外,只待二姑娘出宫的寻王殿下了。
安海也暗暗嗤笑一声。
寻王伪装与世无争多年,自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殊不知陛下只是觉着无聊,故意放任他私下里搞搞小动作,偶尔闹得狠了便打压一波,叫他谋划多年却如何也不敢贸然谋反,憋屈不已。
包括他在养心殿安插了眼线,陛下也知道。
如今太后马上回宫,楼尔想议和一事久久未下定论,寻王又正好抓住了陛下的软肋,自是恨不得无孔不入制造契机见上二姑娘,怂恿她给陛下吹枕边风……
只可惜,他又要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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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夜听才走,冬晴姑姑便进来禀告:“姑娘您料想的没错,此番您突然折返后,果真有一小太监出去了,不过,他只是去西莞偏殿打了一桶水,并无不妥。”
姚正颜听罢,摆摆手道:“好我知道了,姑姑先去忙吧。”
冬晴瞥了一眼旁边已经换上大宫女装束的月琴,才犹豫地退下了。
姚正颜却是兀自低眉,静静地摩挲着腰间那块还带着丝丝缕缕乌木香的玉佩,对着空气唤了一声“项安”。
月琴茫然地瞪大眼睛,正在她摸不着头脑之际,一道人影悄无声息飘到了她旁边,垂首恭敬地对二姑娘哑声应了个“在”。
她用余光略略瞄了一眼,只见暗卫一袭黑衣,分明作臣服之态却难掩周身杀气凛然,声音还嘶哑难听,仿佛许久没说过话的样子。
姚正颜却只是缓缓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当着月琴的面毫不避讳地吩咐道:
“替我悄悄杀了那个小太监,不要留任何痕迹。”
“是。”声音才飘落到地,人也紧着消失了。
殿内便只剩姚正颜与月琴。
姚正颜这才抽空打量了一直在底下低眉顺眼的月琴。
月琴还是如此识趣,从不轻易多嘴,也不会不分场合仁慈,更不会自以为是地忤逆她。
“你也听到了,我尚且没有证据便要杀他,你可为他感到惋惜?”
“回主子,奴婢并未。”月琴面色不改,并未说假。
姚正颜挑了挑眉,“哦?”
“冬晴姑姑说,您出去之前吩咐所有的宫人,务必要在您回来之前打扫完养心殿,可此番您突然折返,所有人都怕受罚而忙着赶工,可他居然抽空去偏院给自己打了一捅水,虽说行为举止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可仔细一想却是诡异的很。”
顿了顿,她又大胆揣测了一句:“奴婢猜,想必这是他们某种特殊的传信手段吧。”
“倒真是个聪明的。”姚正颜满意地点点头。
与冬晴姑姑一味的善良不同,月琴心思细腻机敏,前世她便告诫她,姚舒云恐怕不是真的疼爱在乎她这个妹妹。
那时的姚正颜虽有怀疑,可姚舒云惯会哄人,而且又一向掩饰得极好,叫她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姚舒云是在欺骗利用她。
可没想到,如今她正式动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这样没证据也要毫不留情地杀掉那个小太监。
不过话音刚落,项安便利落地回来了,言简意赅道:“姑娘,事情办妥了。”
还真是片刻功夫便解决了问题。姚正颜微微吃惊,不过很快掩盖了下去,赞赏了句:“甚好。”
想必夜锦很快就知道了吧。
而夜锦那边的消息果真灵通,手下将姚正颜中途折返回去的消息带出去时,也附上了他们安在养心殿内的人没了的变故。
“消失了是何意?”
素来温润平和的夜锦,也难得肉眼可见的出现了愠怒的破绽。
收到眼线传出姚正颜今日出宫的消息后,他便急忙放下手头上的要事,特地在这半道上等了几个时辰。
可谁料她想一出是一出、半途折返无端戏弄他也就罢了,连他费力好大心力才安插进去的人也没了,叫他如何忍得了!
底下的侍卫战战兢兢地垂着脑袋,艰难道:“就是、就是他出来传完信后,就人间蒸发了,我们顺着找了一路,都没有踪迹,很有可能是被陛下发现了……”
“皇兄如何会知道?”夜锦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疲倦地阖上了眼,脑中却在飞快思索。
那眼线一直谨慎机灵,怎么会暴露得这么突然?
“皇上得知姚二姑娘离开养心殿后便赶了回去,一直等到二姑娘回去才离开,恐怕是派人监视,我们的人这才避无可避露出了马脚。”
夜锦这才恍然回过神。
是了,皇兄不就是在意姚正颜么?那自然会暗中派人跟着。偏偏今日姚正颜搞这么突然一出,害得眼线不得不铤而走险,如此频繁传信……
他又仔细一想,全然怪皇兄这些日子对姚正颜的随意放养,迷惑了他。
若不是他最近行事如此顺畅,又怎会如此迫切和大意!
到底还是不可轻敌。
但也无妨,母后马上就回来了,到时候借着戈阳联合周家,拿下大祁的兵权,天下还不是任他主宰?何况区区一个夜听。
看了看不远处紧闭着的正红肃穆的宫门,夜锦眉眼间的怒气难掩,却只能愤愤地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
“回府!”
第26章
◎戈阳公主归京◎
翌日晌午,寒风刺骨,京城的街道上行人廖廖。
两旁的铺子也只是零零散散地开了几间,掌柜的都瑟缩得瞧不见人了,更别提那些富贵人家,正忙着缩在家中烧炭火,哪能看见半点踪迹。
但偏偏那从城外至皇宫的必经之路上的春满楼,却是有几人起了些争执。
春满楼也算是京城里数一数二、有名的大酒楼,楼阁中自然少不了歌姬琴师的助兴弹奏。
唯有一点不好,便是喝醉了发酒疯的客人,免不了要闹上一场。
这不,一肥头大耳的男人,正醉醺醺着一张猪头脸,手里拎着一壶酒,便跌跌撞撞硬是闯进奏乐阁间,对着里头一个清瘦儒雅的男琴师调笑道:
“你这小倌儿,长得倒是清清冷冷,美艳动人啊……”
笔直端坐于古木琴前的琴师,听到动静后缓缓抬起眼帘,旋即不悦地骤起他那清秀眉头,素白瘦削的手也不得不覆住琴弦,逼迫那方才还轻快悦耳的琴音半途消弭,将本是愉悦的气氛归为死寂。
“啧啧啧,小美人儿,你若是个女人该多好,爷一定把你带回府日日宠爱呢!”
“无妨无妨!只要你长得美,管你男的女的!爷可是惦记你好些时日了,来,快让爷疼疼……”
油腻男子一边嬉皮笑脸地说着混话,一边向琴弦后的默不作声的柔美男子扑过去。
不料还未碰上半点衣角边料,浑圆粗大的身子便像是突然磕到了什么东西,轰然坠落在地上,惊起一层粉尘。
“哎哟疼死老子了!”
这厢油腻男子狼狈地趴在地上,艰难地睁开一只尚未被砸肿的眼睛,模糊地望向眼前依旧处变不惊、端坐优雅的琴师,噔时火冒三丈:
“你这贱人,胆敢对爷动手!你知道爷是谁吗?你知道我哥是谁吗?!”
琴师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他一眼,清冷又无动于衷,血色稀薄的薄唇轻启,声音宛如玉石泠泠:“在下不知。”
“不知?区区一个卖艺小倌也敢这般不知死活、目中无人!爷能看上你是你天大的福分,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爷我今天就给你点颜色瞧瞧!教你识得什么叫惹了阎罗王、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嗯,那您请便。”
琴师又不紧不慢地兀自转头望向窗外,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全然不顾自己正是砧板上的肉,即将要被人宰割。
仿佛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油腻男子气不打一出来,满腔怒火中烧无处宣泄,死死盯着从容淡定的琴师,怒发冲冠地冲着外头狂吼:“来人!快给爷来人!!”
几个高大威猛的家仆立马应声从外头冲进来,随时领命。
油腻男子恶狠狠命令道:“除了不要打脸,其他地方把他给爷往死里!打到他哭着喊着求饶为止!”
家仆们异口同声道:“是!”
随即一股脑蜂拥而上,将弱不禁风似的琴师团团包裹住。
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清风明月,面对这帮强汉更是毫无半点惧色,平静的不像话,像是特地坦然自若地等着被毒打一顿。
“真是找死的小子!”
几个彪悍的家仆一人抓住琴师一块瘦削的身板,紧接着一拳又一拳砸在他身上,力道之大让他痛得闷哼不断,一颗颗豆大的冷汗也直泠泠滚落在褐色阁板上。
奏乐阁内一时之间皆是肉拳相搏之声,其凶残程度仅是听着声音便令人不寒而战了。
油腻男子一开始还能兴致冲冲地在旁边暗爽叫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琴师的闷哼声越来越微弱,他这才陡然惊醒回过神智,急忙先开口叫停:“够了够了!”
要是真把人打死可还得了!
“起开起开!”他三两下扒拉开家仆,只见琴师已被打得奄奄一息,除了一张柔美得雌雄难辨的脸还保全之外,其他地方无一幸免被揍得红肿淤青。
虽然还尚且有衣服遮挡,可偏偏他穿的又是一身素白的衣衫,况且已经沾染到了零零碎碎的血丝,再者稍稍举动便可发现其伤势惨重。
“快快快!快把他衣服扒了看看他伤得要不要紧,别让这小贱人真死了,爷还没玩够呢!”
闻言,本是鼻息微弱的琴师骤然正眼,不复先前的冷清,十足森寒的目光直直投射到油腻男子身上。
“怎么?怕了?”
见他终于忍不住恼羞成怒了,油腻男子顿时得意洋洋地抹了一把嘴角的喇哈,故意贱兮兮地凑上去想扒开他的衣服,笑得一脸垂涎:“既然怕了,那今儿个爷就在这弄死你……”
可琴师却是冷哼一声,伤得如此重还能出其不意地陡然起身,从旁边正好大敞的纸窗一跃而下,宛若一条无依无靠的白绫,轻飘飘地坠落在酒楼外的积雪上,融为洁白的一体。
可到底还是衣衫上狼藉的血迹有些格格不入,待周遭懵圈的路人看清楚这掉下来的是一个人后,着实吓得惊慌失色,胡乱尖叫:
“人!死人了!”
油腻男子被他这猝不及防的自尽给震住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就想立马带着家仆逃走,岂料掌柜的也迅速反应过来,及时派人封锁住一切出口,静待官府的人过来处置。
戈阳公主与属下策马扬鞭踏入京城后,便是头一回看到这么热闹的场景。
酒楼外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堵住。
人们还扎堆着交头接耳地唏嘘感叹着什么“可怜人”“何至于斯”一类的话,叫她好奇得生生勒住缰绳,身手敏捷地从宝马上跳下来,好不飒爽。
随行的侍女南衣也不得不停下行程,追上去好心劝道:
“公…小姐!咱们还是莫要凑这些热闹罢,免得还未抵达便中途生了什么变故,惹夫人生气可就不好了。”
可活泼耿直的戈阳早已被前边的人群吸引了注意力,根本听不进去告诫,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无碍无碍,人已回到京城,怎的还怕这怕那的?”
少女的嗓音清亮悦耳,语气满是自信从容,转身的动作利落干净,然而南衣却是拧巴地定在原地纠结,最后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跟过去。
戈阳今日着一身劲装,虽披着大红色斗篷,然身子还是单薄娇小,很快便在人群涌动中挤入了最里边,这才看清了雪地里躺着的男子。
长得有些柔美,却又不失男子气概。
似是受辱后坠楼而亡。
还真的确可怜。
不忍心看着他的尸体就这么被么多人直勾勾地打量,脸上惯来只有傲娇明媚的戈阳,此时同情地微微蹙眉,径自解下自己的斗篷,上前轻轻遮盖住男子欣长的身躯。
她这番举手之劳却叫人群攒动了一阵,纷纷尴尬道:“死者为大,倒是我们拘泥了……”
个个嘴上喊着他可怜,却没一个愿意上去给人家保留一点尊严。
戈阳对这些无关紧要的虚言置若罔闻,她一边仔仔细细将这样柔弱的可怜男子包裹住,一边正打算让南衣帮忙处理这件事,地上的死人却突然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这、这是白日见鬼了还是……
不应该啊,这阁楼这么高,况且这人方才分明已经没了呼吸和脉搏,地上又淌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起死回生?
南衣最先吓了一惊,下意识冲上去护在戈阳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地上复而动弹的人。
“小姐退后。”
戈阳却是压下她挡在面前的手臂,一心担忧他,道:“南衣,他没死是好事,怎的一惊一乍的。”
“可是……”南衣望着自家纯真的公主,一时不忍反驳。
太后与陛下素来不和,如今太后带着公主回宫,就怕有人将注意打到他们身上,一个不慎便成了他人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