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她终于心生欢喜,夜听这才眉头舒展。是个小馋嘴,那就好。
只不过,她说喜欢……
“你吃过?”
“我……”险些脱口而出的‘当然’二字,被姚正颜及时吞掉。正是前世吃过了几回,才令她食髓知味、流连忘返,但现在……
“没有。”
夜听点了点头,又一时走了神,下意识抬起头看着她,问:“那你可还喜欢吃什么?”
姚正颜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又对上了他那双如无底洞般幽暗瘆人的眼睛,霎时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躲避,只呆滞地望着他,嘴唇僵硬地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两人僵持着,她的小脑瓜只能飞快运作,想努力憋出点东西,前世吃过那么多好东西,明明平时随口就能说出一箩筐的食物,此刻怎么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姚正颜急得在脑海里疯狂咆哮,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吃什么啊?!快说啊快说啊!!!不要犯蠢了……
挣扎了许久,却是越急越慌,憋红了脸都蹦不出一个字。
大概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失控了,夜听眼神晦暗了几分,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语气倒是依旧如前:“那可有不喜欢的?”
不喜欢的?
哦,这就简单了。
或许是这问题解救了她,又或许是本能的欲.望,她忙不迭答道:“我不吃动物内脏特别是猪肺,不吃大蒜芹菜、八角、胡萝卜香菜,猪脑花也不吃,不喜欢吃鸭肉、红枣枸杞、土豆……”
“还有苦…瓜……”说着说着她就弱了下来。
迟钝地回过神来,姚正颜懊恼不已,说两个意思意思下就行了,跟陛下啰嗦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但又为时已晚,她只得心虚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见他面色并无异样,一口气才松了一半,便听他回道:“好,记住了。”
“不、不用记的。”姚正颜属实被他呛了一下。
她哪敢劳烦陛下花费心力去记她这些乱七八糟的喜好!
“回去吧。”他明显压低的嗓音,内敛柔和,像是特地在安抚此刻拘谨不安的她。
“是,多谢陛下。”
她又看了看那不再抬头的帝王,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最后咬了咬唇,恭恭敬敬行了礼退下。
但迈到殿门口,她又开始想退缩了——殿外那个雪人始终是她的心结。
但候在门口的安海公公却不给她机会,他笑嘻嘻冲她念叨:“二姑娘这就回去啦?奴才正招人过来把殿门口的雪都扫一扫呢,就是可惜了这大雪人,还没摆上几个时辰就得毁掉。不过姑娘安心,待奴才清完了这些积雪,便差人去国库将那几箱珠宝首饰都送到您那去。”
“雪人,毁掉?”
姚正颜立马探出脑袋,果真见殿外乌泱泱的一众宫人拿着各种器具在清扫,而李六德也在其中忙着指挥。
她一眼瞧上那雪人圆滚滚的脑袋,猝不及防与梦中的血肉模糊的死尸脸重叠,叫她胃内一阵翻滚,忙扶住一旁的黑漆门框。
安海忙虚扶她一把,“二姑娘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什么不适?”
姚正颜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呆呆地摇了摇头,眼神却紧紧锁住殿外那个即将要被太监挖掉的大雪人。
她屏住呼吸,身子开始微微发颤,却又全神贯注得像是在观望什么不得了的戏法。
然而只不过是两个一个拿着铁锹的太监凑上去,一铲子奋力插.入大雪人底部。
她停住呼吸瞪大眼睛看去,只见太监挖出深深的一抔雪。
不…不可能才是……一定是堆的太厚了没挖到!
紧接着又有一个太监上去,双手抱住雪人的脑袋,哼哧一下便将那团大雪块摘下来,重重丢到箩筐里后被撞击散开,堆叠出一层厚雪,里头半点杂物皆不掺。
姚正颜心中难以置信,却又有些庆幸。
其他人也开始纷纷过来帮忙瓦解这突兀的雪人。
众人一铲接一铲,大雪人很快便分崩离析。
可里面除了雪还是雪,什么其他东西都没有。
说不震惊是假的,但不管这两世中间发生了什么差错,如今她能亲眼见着雪人里头什么东西也没有,倒是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整日堵在她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里面没有死尸,真好,真好。
捂住脸偷偷调整好情绪,装作无事发生后,她才终于看向安海公公,浅笑道:“我无事的,只是有劳公公跑一趟了。”
安海笑得圆滑,只颔首道:“无妨,无妨。”
只待姚正颜娉娉袅袅离开后,他才眼一眯,跑进殿内为难道:“陛下,二姑娘她,可能知道原先那雪人有猫腻了。”
正在批折子的夜听,眉一拧手一顿,素来无波澜的眸子闪过一抹慌张。
而另一边,姚正颜正欢欢喜喜地直奔姚舒云的房间。
第13章
◎寻王殿下◎
姚正颜没想到会在半路上遇到夜锦。
廊亭下,男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一身欣长月白色绣金云纹蟒袍,显的是面如冠玉、宽肩窄腰之形;端的是温润清涟、平易温和之态。动如清风,静若皎月,只叫人看上一眼,便难免为之沦陷。
记得前世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不久后和姐姐姚舒云一起出宫的时候。她那时正恐惧帝王的残暴,却陡然遇见这样容貌剑眉星目又温柔内敛的男子,自然而然的心中顿生爱慕和涟漪。
不可否认,他那身与世无争的气质的确引人动心,若非前世他露出了面具下的真面目,她是死活不敢相信他竟这般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的人。
她恨,但更多的是不甘。
姚正颜面色一凛,喜欢装是么?惯于利用她是么?那她也要让他尝尝被人欺骗和戏耍的滋味!
她敛下眉眼藏起情绪,故意回头问身后的宫女:“那位便是寻王殿下么?”
为首的宫女见她一脸茫然,恭敬答:“是的二姑娘,不过寻王素来性子好、易亲近,姑娘可不必害怕。”
她只恍然般点点头,似是不为所动。
宫女又道:“按规矩礼数,此番遇上,姑娘该上前拜见寻王。”
方才打了个照面,这会儿就这么巧遇见,目的不是很明显么?姚正颜心下冷嗤一声,这才换上娇羞的模样,忸怩上前对着那背影恭恭敬敬道:“正颜见过殿下。”
闻声,夜锦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随即缓缓转身,状似讶异地打量她,“无须多礼。”
他以为接下来她会询问他何故在此的,没想到她却噤了声,只低眉顺眼地定定站着静待吩咐。
空气沉默了一瞬。
夜锦不动声色地打破:“正颜?好名字。听说是你救了皇兄?”
“不是,”姚正颜抬眸望向他,笑得乖巧:“是我阿姐的功劳,我不过是沾了些她的福分罢了。”
小姑娘抬起头来,夜锦这才得以看清的她真容。她整个人虽瘦削,但那张鹅蛋小脸还带着点婴儿肥,稍显肉嘟嘟的红唇挂着娇憨的笑意,眉眼如画,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格外明亮纯粹,甚至带着京中贵女没有的坚韧鲜活。
她长的是美,却不算出挑,但这样一副容貌放在一个乡野丫头身上,那已是绰绰有余了。如今进了宫,或许宫中风水能养美人,再长开些或许又是别具风味。
“你阿姐?那她怎么没同你一起来见皇兄?”
“她昨夜染了风寒,不便过来。”
姚正颜听出他语气里带了遗憾,却一时摸不清他的算盘,毕竟对付这样的老狐狸,没那么容易。
夜锦点点头,深表同情道:“天寒地冻,姑娘家又这般娇软,也难免防患不慎。本王回头差人送些补品过去,当然,也会给你备上礼物,就算是本王替皇兄谢过你们的善意之助了。”
真是个圆滑的老狐狸。
姚正颜急忙受宠若惊道:“使不得使不得!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何况我们受到的恩惠已是够多了,不敢再劳烦殿下挂心。”
夜锦自然不会这么被她拒绝,一张俊容满是和煦,道:“一点小心意,正颜无需同本王客气。”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喊她的名字喊得这般亲切自然,却不容易叫人反感,真是好手段。
姚正颜飞快扫了他一眼,配合地娇羞颔首,“那正颜替姐姐谢过殿下了。”
鱼儿似乎上钩了,还是个有规矩的。
他这才满意地放她离开,又兀自转回身去看了许久,仿佛方才那点小插曲不是他在此等候的最终目的。
等到侍卫骁终于忍不住了,上前小声提醒道:“殿下,已至巳时一刻了。”
巳时,他该去赴约见更重要的人。
—————
因着路上耽搁了功夫,姚正颜回到烟秋宫时,姚舒云刚好醒来吃完朝食。
她欢天喜地跑上去,在姚舒云开口前噼里啪啦道:“阿姐!你猜我方才见着了谁?是寻王殿下!他可真真是玉树临风、风姿迢迢,最重要的是他可好亲近了,温柔清朗还得体周到,那可真是……对哦,他听闻你生病后,还说要差人送礼物来宽慰你呢!阿姐你说世上怎么有这般好……”
“什么礼物?”
姚舒云病得嗓子都哑了,蹙眉艰难道:“颜儿你怎么能随便答应收下人家的东西呢?何况还是只一面之缘的寻王,显得我们忒贪心了。”
她如今一心系在夜听身上,哪还想搭上其他人。
姚正颜晃着她的手臂,亲昵又义正言辞道:“我起初也是说不好意思的,奈何殿下坚持。哎呀阿姐,殿下他人真的很好的,你不用担心。”
姚舒云这才有些动容了,看着自己妹妹这般欣喜的模样,突然有了别的主意。
她释然一笑,虚弱道:“好吧,听颜儿的。”
姚正颜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也盛满了笑意,“阿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啦!”
姚舒云看着她,笑而不语。
默了一会,她又猛地想起昨日说的事,急忙道:“看我的都烧糊涂了,你今早可有去给陛下送羹汤?”
“我送回来了呀。”
她急不可耐地追问:“如何?”
姚正颜顿时垮下小脸,挫败地嘟囔道:“陛下没有喝。”
“然后呢?陛下生气了吗?也没有为难你?”
姚正颜只一个劲地摇摇头。
看的姚舒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连带着声音都尖锐了些:“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姚正颜刚欲开口,便见冬晴姑姑领着安海公公进来。
与此同时,还见殿外的十来个太监抬着五六只红木漆金大箱子进来,里头装着的东西似是沉甸甸不已,实实在在把太监们的腰都压弯了。
姚舒云讶异地率先问道:“怎么这么快就送过来了?”
“那是自然,”刚踏进来的安海公公正好接了她的话:“陛下吩咐的事,哪有不快的道理。”
“陛下?”姚舒云十分茫然地转头看向姚正颜,却见她一脸淡定,望向她的眼神甚是无辜。
姚正颜笑得眼睛弯弯,解释道:“阿姐,是陛下见我穿戴得寒碜,这才赏了我些首饰,若是阿姐喜欢亦可拿去!”
姚舒云面上惊讶,心中却是暗喜。虽然不晓得陛下为何会赏赐下来,但颜儿既沾了她的光进了宫,如今得了好处也该念着她、与她共享才是!
可恨就可恨在自己偏偏染了风寒,否则今日去见陛下的人就是她了,哪还轮到颜儿什么事。
精明老练的安海哪能听不出姚正颜这话里的意思,忙作咋呼一声:“二姑娘这可万万使不得!陛下可只说赏赐给您一人,古今哪有将御赐之物转手赠送他人的道理?”
美梦破碎的姚舒云,脸色顿时绷紧,眼里的那点光瞬间熄灭,盛满了难以察觉的恨意。
姚正颜亦是无措地微蹙秀眉,小心翼翼瞧了她一眼,才拧着帕子委屈道:“可阿姐是我最亲近的人……”
安海公公好生安抚道:“二姑娘宽心,陛下断然不会委屈了谁的。至于大姑娘,陛下许是有另有安排。”
姚舒云这才缓了缓脸色,带着病态的僵笑,道:“有劳陛下挂心了。”
安海公公略微颔首,随即挥一挥手,太监便将摆在殿外的那几只箱子悉数打开,展露出世间罕见的珠宝——
“这副滴珠玛瑙百花头面,乃狄戎雪山中极其稀有的九重雪玛瑙雕刻镶钻所制;这紫玉翡翠烟梅簪,如此上等的紫玉可不好寻见呐!尤其这红玉藤花手镯,乃是块极好的暖玉,这漫漫寒冬,二姑娘戴着最适合不过了……”
安海公公挑着几件感叹了一番,才转身问道:“这些二姑娘可还喜欢?”
姚正颜故意忽略一旁面色铁青的姚舒云,眉开眼笑地忙不迭点头:“喜欢极了!正颜多谢陛下的恩赐。”
“如此便好,那老奴就先回去复命了。”
安海公公甩了甩浮尘,又交代了冬晴姑姑几句便走了。
待人走后,姚正颜瞥见姚舒云一脸不虞,似是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眨巴眨巴眼睛,好生好气哄道:“阿姐…你别生气呀!许是陛下怕我又像昨日那般,毛手毛脚打碎东西还连累你,这才故意只赐给我一人。”
她又凑近压低声音补了句:“说不准陛下是想惩罚我呢。”
见她说的不无道理,姚舒云这才稍许咽了口气,但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她又冷声质问道:“你不是说陛下没喝你送去的羹汤么?你做了什么他要这般大费周章赏你这么多东西?”
殿外那些明晃晃的珍稀珠宝,真是让她妒红了眼,气得直咬牙。
姚正颜老老实实招来:“没,我哪敢乱动弹!所以我也不晓得陛下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