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真的希望她去一趟,探探口风。
又或者根本不在乎她去不去,只是想要寻个由头让她明白他们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罢了。
想明白这点,茶花才缓缓承诺:“裴姑娘放心,我会去的。”
倘若真的是因为她,她自然也没有多少颜面继续心安理得地躲起来,让裴倾玉受到影响。
况且哥哥的案子落到了赵时隽的手里,一切的变数也都成了尤未可知的事情了。
隔了几日,茶花专程去了趟昭王府。
这段时日昭王府几乎一直都门庭若市般,来携礼探望的人数只多不少。
茶花递上拜帖时,恰好遇见打外面回来的冯二焦。
他打量了茶花一眼,颇有些不可置信,却又揣着手上前来让人放行。
“姑娘是来见我家主子的?”
茶花点了点头,冯二焦若有所思地扫了她一眼,便亲自将她带进了内宅。
他将她带到了一个庭院,对她道:“殿下这回是伤得不轻,且每日想要求见殿下的人都有很多,怕是忙都忙不过来的。”
“姑娘暂且在这里等候片刻,等里面的人出来了,也许姑娘就能见到殿下。”
说罢,他便又匆匆离开,显然是身上仍旧有旁的事务,只是中途带了茶花一程罢了。
茶花立在那门廊下,心中掠过诸多心思,过片刻里面出来一个丫鬟,对方很是诧异地打量了茶花一眼。
“你是做什么的?”
茶花与她说明来意,那丫鬟却皱着眉,眼中略是鄙夷道:“这年头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找上了门来?”
言下之意,好似如茶花这样想要借着昭王生病求见的女子不在少数。
“她是与我一起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茶花身后陡然响起一道清润的声音。
她蓦地回眸,却见裴倾玉今日竟也踏足此地。
那丫鬟不认识茶花,却显然认得这位年轻有为的裴大人。
丫鬟神色尴尬,深知对方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顿时涨红了脸同茶花赔了句不是,又匆匆进去传话,不敢怠慢半分。
“抱歉,婆子告诉我,你今日出了门,所以我……”
裴倾玉本也无意窥探她的生活,但这几日因她哥哥这件事情,他难免生出几分有负于她这托付的念头,尚未想好要如何开口,便叫婆子多留意她这几日的动向。
可一旦知晓茶花有了旁的去处,他又无法装作不知。
“关于你哥哥的案子,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茶花对他道:“大人不必自责,我只是担心昭王殿下尚且还有什么心结,故而才想过来……探望。”
裴倾玉道:“既然来了,那就一道去看看吧。”
茶花点头。
待丫鬟重新出来将二人引入室内时,便瞧见一个穿着水色锦裙的少女正坐在榻前耐心地搅拌着碗里滚烫的药汁。
榻上的男人嗓子里似有几分痒意,那少女便立马贴心地放下手中的碗,给对方拍抚后背。
直到见有客人到来,赵时隽才柔声开口,“阿浅,你先下去吧。”
温浅抬眸见是一男一女,心中也并未在意,与丫鬟一并退到了门外。
裴倾玉今日亲眼打量过了,才觉这位昭王殿下果真比以往都要憔悴许多,且完全不是伪装出来的模样。
他已然养伤一段时日,可双颊却消瘦一些,面无血色,就连唇瓣都泛着淡淡的苍白,是从前从未有过的虚弱。
这一幕却叫人不由联想到他在宫中受刑的惨状。
如此裴倾玉才不那么惊讶,料想天子当初能答应将陈茶彦案子交给对方时,对方同样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殿下这又是何必?”
赵时隽听见裴倾玉的话后,才略掀起眼皮。
他弯起唇角,轻声道:“不知裴大人何出此言?”
“那是我的父亲,想来裴大人也有自己的父亲,何不体谅我这一片孝悌之心?”
裴倾玉微微沉默片刻,话语却仍旧含着几分质疑,“殿下果真没有夹杂半分私心?”
一旁茶花略是诧异,似没想到他会问得这样直接。
耳侧却传来一声轻笑。
赵时隽握起手中白帕掩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病态的模样仿佛将周身的凌厉都削弱三分,看着着实是没什么攻击力。
“险些就忘了……”
“我们几个月前都还有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现在想来,可真真恍如隔世。”
男人抬手将帕子丢入水盆里去,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堪比上等白玉。
“也不怪裴大人会误会,倘若换成我站在裴大人的角度,兴许也很容易会想多,但裴大人何不站在我的角度来想一想?”
“我再不济,也是昭王啊。”
微微喟叹的语气掺杂着一丝无奈。
赵时隽从头到尾都不曾看过茶花一眼。
他再不济,也是个昭王。
所以怎么可能会去冒着险些被打残了的风险,或是叫他自己留下病根。
若单单为了一个女子,这样岂不是显得很丧心病狂?
裴倾玉看了茶花一眼。
她毕竟只是个身世可怜的孤伶女子。
今日既然主动来昭王府,若能求和对她反而才是最好的结果。
赵时隽的话是滴水不漏,是以他也只能顺着这番话意向对方提议道:“殿下若能宽心那就再好不过,既然如此不如让茶花今日给殿下敬一杯茶,二位的前情便可一笔勾销。”
茶花抬眸看向对方,却见裴倾玉面含几分鼓励。
她的目光徐徐落到榻前,瞧见男人坐倚在床头。
他今日只穿着单薄的雪白中衣,长发未束,垂落的几绺遮掩在颊侧,当下是神情难辨,却隐约可见弯起的苍白唇角。
茶花收敛心神,抛开过往那些杂念,去斟了一杯茶水递到榻前。
时隔数月,才叫赵时隽再度听见她那副软绵的嗓音,轻轻启唇说道:“愿殿下往后无病无灾,百岁无忧。”
赵时隽听了这话,嗓子又发痒似的想要咳嗽。
可最终却化成了一声轻笑。
“好啊。”
“这一杯喝完,你也同意与我前情一笔勾销了是不是?”
他再没有像三个月之前那样,反倒坦然地接受了这种和解的局面。
茶花“嗯”了一声,他便接过杯子,将里面的茶水喝尽,态度与从前都截然不同。
茶花伸手接回杯子时无意碰到他手指略僵了僵,却仍是稳稳地将杯子拿了回来。
这时温浅却又去而复返,扫了屋中二人一眼,随即温声对赵时隽道:“殿下,大夫说了您还需多休息,这会儿用了膳便该睡了。”
虽没有直接驱赶的意思,但裴倾玉与茶花自然不会逗留太久。
他二人离开时候,赵时隽还令下人相送。
待汤膳盛上来时,温浅才好奇道:“方才那女子……”
赵时隽垂眸道:“是裴大人的未婚妻。”
温浅闻言顿时松了口气,“那就……还真是匹配。”
赵时隽笑了笑。“什么匹配不匹配的,只要阿浅愿意,那裴家你也是配得上的。”
温浅露出几分惊讶,脸颊也热了几分,摇头道:“我还不想嫁人。”
赵时隽这才抬眸扫了她一眼,想起温姨母近日来对她的诸多念叨。
“你若是有了可心的人只管来告诉我,也省得姨母为你操心。”
温浅盯着他,紧紧揪住手中的帕子,终究还是“嗯”了一声。
她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仍旧感到难以启齿。
她是喜欢他的……
可当下还有丫鬟在这里。
她只能酸楚地憋回去,又宽慰自己,女儿家脸皮薄,现在说不出口也是正常,来日方长,她总会有机会的……
打从昭王府回来后,裴倾玉亦是告诉茶花,赵时隽今日这番态度指不定是真将过往的事情给放下了。
以他的性情,倘若不待见谁,只管恶言恶语相待就是。
毕竟不论是茶花还是裴倾玉,想要他去假意奉承都未免还不够格。
“也许他也是真的想要查出关于他父亲暴毙的真相,待他看过了仵作呈上去的证据后,必然也会察觉其中疑点。”
往好的方向去想,赵时隽手中的权势比裴倾玉要更加深广,但凡他有心去查,有许多不便的流程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茶花想到男人坦然喝了她敬的茶水,心中亦是不由地往好的方向去想。
案子是谁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愿意查出真相,能够还哥哥一个清白才是。
便是抱着这样的念头,茶花才能将悬起的心稍稍放平一些。liJia
可偏偏没几日,京城里便传开了一些流言,从那大街小巷传到婆子耳中,再从婆子嘴里传到茶花的耳中。
他们议论的便是裴倾玉先前负责陈茶彦那桩案子的时候,曾破例为对方在监狱里请了大夫。
而百姓的口中往往是以讹传讹,很快,说他背地里给陈茶彦高床软枕,三餐酒肉,兼之美婢伺候,叫那陈茶彦在牢狱里活得比平头百姓都要快活……
不仅府上的婆子忧心忡忡,就连裴少婵也再一次过来见茶花。
“茶花,你哥哥是哥哥,我哥哥也是哥哥,我们做妹妹的心都是一样的,对不对?”
裴少婵都快急出泪来,“求你不要再让我哥哥帮你查案子了好吗?我哥哥他霁月光风,从小到大都不容许自己有半分污点,好端端地怎么就被人这样诽谤诋毁了?”
说是诽谤诋毁,也不完全。
因为裴倾玉的确曾经给大牢里的陈茶彦请过大夫。
可这样的事情并非是他的特殊职权,而是牢狱里历来便有的一些法外容情之处。
只要家里人诚心捐了钱银,不影响案件流程,那些在监牢里重伤的人是可以请个大夫来看望的。
但这样的事情真要摆到明面上去说理,却是一点理都不占。
茶花听得心慌意乱。
然而隔天裴府却派了婆子亲自请了茶花过府。
裴夫人是个面相和善的妇人,可这段时日下来,待客时脸上也不由得敷上厚厚脂粉遮挡憔悴。
“你便是茶花吧?”
她唇角噙着善意微笑,轻握住茶花的手,温柔道:“我儿与我提及过你,但他却不希望家里人过早打扰你的生活。”
“只是往后你若愿意便住在裴府都使得的,谁让我们裴家亏欠了你们这么多年。”
茶花听得怪异,却拒绝了这提议,低声道:“裴大人待我与哥哥并不算差,夫人也无须时时刻刻都将这恩情记挂在嘴边。”
裴夫人闻言笑容微微收敛,道:“茶花,你不想要我裴家报答你吗?”
茶花莫名地摇了摇头。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过报答的话,一心只想要哥哥得到清白罢了。
裴夫人微微颔首,道:“那好,你随我来。”
她说着便起身,在嬷嬷的搀扶下,将茶花带去了另一个地方。
在另一个院子里,裴夫人进了一间屋后,却告诉茶花,“这里是我儿的寝居。”
茶花愈发诧异,正迟疑还该不该避嫌时,余光却陡然看到了榻上躺着的男子。
对方双眸紧阖,面如纸色,额上却不知何时被缠裹上了厚厚的绷带。
这人赫然是裴倾玉。
“他前夜为了与同僚打听你哥哥案情,与对方应酬下饮了些酒,出来却被屋顶一片掉落的碎瓦给砸中了。”
“同行之人却看见了屋顶黑影一闪而过,事后派人检查,屋顶上的瓦片却丝毫无损。”
“后来我揪着他的小厮细细询问过后才知晓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但凡与陈茶彦有关的事情,他都会或多或少的遇到问题。”
最后一次,便是这一回了。
“这是有人警告他不要再插手你哥哥的案子。”
裴夫人红着眼,语气悲怆道:“茶花,我不想为难你,但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明白吗?”
茶花看着榻上的裴倾玉,心口霎时一片冰凉。
裴倾玉帮了茶花很多,也帮了陈茶彦很多。
她想过事情的无数种结果,好的坏的都有。
可茶花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裴家人声泪俱下地哀求。
裴夫人就差要给她跪下,被一群人给拦住。
而茶花看到榻上之人凄凉的光景,心口亦是自责到无以复加。
她几乎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的裴府,耳畔却都是裴少婵与裴夫人哭诉的话语。
先前的侥幸到底还是没有给她带来半分希望。
而数日前男人接过那杯茶水,笑着与她说“一笔勾销”的画面,也变得极其虚伪。
可回了私宅后,婆子却向茶花抱抱怨怨,说是方才昭王府派了人来。
冷不丁地听见那几个字,茶花只觉耳侧都是嗡地一声,心口阵阵恇骇。
偏偏婆子毫无察觉,仍继续道:“那昭王派了个下人,说他家殿下与姑娘一笔勾销后,便该将从前的物件也都逐一理清。”
“言下之意若不在就罢了,若还在的话,希望姑娘可以将之归还。”
婆子说罢,嘴里嘀咕个没完,“那昭王怎么如此小肚鸡肠,送出来的东西还能往回要的?”
她惊讶于昭王殿下的小气,却没有留意到小姑娘攥得发白的指尖。
隔天一早,茶花将东西送上门后,冯二焦过来看了一眼,见那些东西真真是一丝一毫都不见少,甚至根本就没有被用过的痕迹。
“我想再见殿下一次。”
茶花垂眸,声音含着几许艰涩。
冯二焦打量了她一眼,“姑娘可是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