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你一个女孩子家面皮薄,本也不该你出面的,我自己去……”
他说着便丢开她的手腕。
茶花听得这话,脑中却是“嗡”得一声。
见他离开了榻侧,她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掀了身上的薄毯便扑过去将他后背死死抱住。
“你不要去……”
府里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变好起来。
丁管事和一些忠义之仆用命换来的宁静,不该再因为她一个人被打破。
茶花扯住他的衣襟,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决堤一般,再难以兜忍住。
“殿下明明根本就不可能娶我为王妃的,陛下……陛下也不答应……”
“我们宣宁侯府虽洗脱了罪名,但现如今只是个空架子、纸老虎,风一吹就没了。”
“我心里很感谢殿下的垂爱,但我真的配不上殿下……”
“配不配我说了算。”
赵时隽转过身,沉着嗓音垂眸看向她,“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
“那日你说想当我王妃的话,到底有没有一丝真意在里头?”
他眼底敛着一丝癫狂。
大有一副她胆敢再骗他,他便能做出更绝的事情来。
茶花薄肩微颤,在他幽冷眸光的逼视下只磕磕绊绊地启唇,“自然……自然也不全都是假的。”
听到这话,男人的眉心终于微微松缓了几分。
“那就对了,你应该选择你心里已经有的那个人,而不是将就其他人。”
他口中的其他人,显然是指那个已经和她定了亲的裴倾玉。
茶花站在原地瑟缩着,可泪意没有丝毫的收敛。
赵时隽这时才发现她是光脚站在冰冷的地上,离了榻侧的身子早就没了半点热乎气息。
“好了,别哭了……”
他看见她落泪,心里也略是窒堵。
当时听见她定亲的消息明明连掐死她的心思都有。
今夜自然也是抱着滔天的怒火而来。
可真叫她吓得脸色苍白,泪止不住,他又持不住素日里的冷硬手腕。
他到底先将她轻轻抱起放到榻上,再拿帕子将她白嫩脚底擦拭干净,握在掌心熨热。
“殿下……”
茶花猛地回过神来,顾不上缩回脚,只攥住他袖摆轻声央求,“不管怎么说,今晚上别去找我哥哥……”
她知道他既然来了,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再不然,殿下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自己去解释……可以吗?”
赵时隽打量着她当下的神情,徐徐说道:“茶花,我及冠了,宫里也会催婚,你总不能让我等你一辈子吧?”
茶花渐渐攥紧身侧的手指,闷声道:“给我七八日都足以……”
赵时隽看着她泪光闪烁的模样,语气没有丝毫置喙商量的余地,“最多三日。”
“三日后,我要收到你和裴府退亲的消息。”
赵时隽没有要将她逼到绝境的打算,所以也并不会真的待到天亮,待到所有人都闯进屋来,让她羞愤欲死。
他后半夜走得悄无声息。
可茶花却抱着膝缩在床角,等了许久,确定没听见外面有谁发现府里闯入贼人,这才一点一点松垮下肩膀。
而这一松懈,那眼泪又不争气地兀自淌个不停。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这样清贵的身份,为何只紧着她不放。
明明那么多阻碍,就连天子眼里都容不下她的,他却全然不管不顾,大有一副要忤逆天下人的姿态,也生生地将她衬托成个祸害一般。
她固然不在意自己会成为一个祸害,可她总要为宣宁侯府的其他人考虑……
茶花伏在枕上,手指按在心口处,只觉里头酸酸胀胀,滋味难言。
但有一点在经了今晚她才明白。
即便她最后不会和赵时隽在一起,但为了裴倾玉好,她和他这桩婚事也都注定无法继续。
第二日早,帘儿打起帐子伺候茶花起身时,却发现小姑娘眼皮微微红肿,仿佛是昨儿夜里哭过一场似的。
帘儿大为吃惊。
“姑娘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眼睛怎么都哭肿了?”
茶花反手按了按眼皮,故作不经意道:“许是做了噩梦,我昨儿在梦里哭的……”
她连嗓子都还沙沙的,显然不是掉两滴泪那么简单了。
昨儿晚上突然受惊,又面临着毫无转圜余地的逼迫,茶花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除了本能反应,旁的什么也做不了。
但一觉睡醒,又用了些早膳,她的脑袋才渐渐清明了些许。
这一切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毫无转圜的余地。
毕竟昔日天子召见茶花时的态度,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天子说,七夕当日,宫里会再一次设宴,那次却是为昭王选妻。
他明里暗里敲打着茶花,不要破坏赵时隽的亲事。
反过来说,只要过了七夕那日,赵时隽王妃人选一旦定下,那么便不是她不遵守约定,而是他有负于她。
届时他做不到答应她的事情,焉能还有底气来胁迫她?
想到这一点,茶花的心思才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他们之间本就阻碍重重,他的坚持本也是毫无意义。
而她要做的便是拖延这一切,拖延过七夕那夜。
这一日茶花几乎都将自己关在屋中,哪儿都没去。
赵时隽既然能在这偌大的宣宁侯府里来去自如,这府中有他的眼线也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一直到了第二日,茶花才特意去寻陈茶彦,提出想要出府去看看陈茵娘。
她将裴少婵告诉她的事情转告给了陈茶彦。
对方也不禁皱起了眉。
陈茵娘与他们并非是一母所出,从前在一个府邸时,她与陈茶彦也只是和气的普通关系。
可到底有着兄妹的关系,且她背后同样空荡没有娘家支撑。
就连落了胎都不敢往娘家递半个字眼,恐怕日子也未必好过。
陈茶彦让茶花带些药材礼品上门,先只是观望的态度。
倘若那陈茵娘并不将他们当一家人看待,往后也不必理睬。
她固然也是个可怜人,可在这宣宁侯府覆灭重启之后,陈茶彦却已然没有那么多包容心分给她了。
茶花一一听了哥哥的叮嘱后,早上递了拜帖之后,在午时前便到了伯府。
来迎接她的只有一个黑脸的婆子。
对方脸上笑若灿菊,可也改变不了伯府里连个接待茶花的正经主事人都没有。
这番轻慢,既可以看出宣宁侯府当下的风凉景况,也可以看出陈茵娘在这府里的处境了。
陈茵娘的院子在靠近西边一些的地方。
茶花进去后,便嗅到了满室的药味。
陈茵娘倚在榻上,数日不见,她和上次的模样又截然不同,瘦的脸上颧骨都微微凸出。
茶花与她说是姐妹,但其实与她并不熟稔。
陈茵娘盯着她道:“你来做什么?”
茶花坐在榻侧,语气似有不忍,“茵娘,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流产……”
她碰到陈茵娘的手背,发觉对方身体冷得跟冰似的,想要替她掖回被子底下,却被她狠力甩开。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就像陈茶彦料想的那样,茶花上门来,多半会遭受她的冷脸。
“陈茶花,你不要以为大哥喜欢你,宠着你,你就比我好在哪里……”
陈茵娘的语气变得略显尖锐,“我告诉你,我夫君也很疼我……”
茶花打量着她,却并不计较她方才的举止。
“他既疼你,为何还会让你流产?”
陈茵娘瞬间被她给问住,咬了咬唇,梗着脖子道:“那是因为……他误会我了。”
“当初陈家出事的时候,我为了保全自己,撒了个谎说我怀孕了……”
她说到这处,神情仿佛是陷入了回忆中。
但没想到她是真的怀孕了,一直到流产才发现。
“茶花,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隔着一道门,我瞧见你就像瞧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大哥对哪个妹妹竟然会那么好……”
“后来大哥逃跑的时候,我特意回府去找他,想要帮他……可他竟然只带着你一个人跑了。”
“那时候我就想,我要自己想办法活,我要活得比你们都好。”
陈茵娘说着,泪也从脸颊滚落。
她当下说的轻巧,三言两语就带过了当初发生的事情。
可那段时日她的天几乎都塌了,更难受的是,大哥只带走了茶花这个妹妹。
她明明也是大哥的妹妹……
茶花错愕地望着她,“茵娘,你本来就过得比我好。”
她的话语里不带有一丝的嘲讽意味,甚至是带着羡慕的。
“我也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在门里,你在门外。”
茶花继续替她掖了掖被角,“我看到的是个极快乐鲜活的女孩,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是我从没见过的东西……”
茶花至今都记得那朱红剔透的一串果子,不仅好看,还可以散发出那样香甜诱人的气息。
“我那时候想,那样的好东西,定然是只有像你这样有福气的女孩才会有的东西。”
哪怕后来陈茶彦也买给了茶花,可茶花始终忘不了在陈茵娘身上看到的自在与幸福。
单是听着陈茵娘隐忍怨气的话语,茶花可以听得出来,当初的陈茵娘当也很喜欢陈茶彦这个大哥。
可也只有从小就娇养惯了的女孩恐怕才会有底气认定不管是父母还是大哥二哥,都只该宠爱她一个。
殊不知,茶花的世界里谁也没有。
哪怕是陈茶彦,也不会每日都来看她,陪她。
这番探望本是为了关心,并非让陈茵娘更加积郁在心。
是以茶花并没有坐太久,便要离开。
只是走到门口时,陈茵娘神色犹豫了许久才蓦地将她叫住。
“茶花,我……我有个事情想告诉你。”
茶花回眸朝她看去,她才下定了决心,让茶花将门阖上说话。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宫里听见了老昭王的秘密……”
这句话,陈茵娘是贴在茶花的耳畔悄声说的。
她说不了几句便想咳嗽喘气,可断断续续地,还是将话给说完了。
只是茶花万万没想到,她要说的这个事情,竟然会如此地令人震惊。
陈茵娘说,她听见的秘密就是赵时隽根本不是老昭王的亲生儿子,而是天子的孩子。
老昭王其实当场就发现了她,叮嘱她不要泄密。
可陈茵娘到底年轻,回去后还是没忍住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恰好二哥陈茶武也在。
再后来,父亲和陈茶武在书房里商量了半天,两人进了趟宫面圣,回来之后,宣宁侯府原本普通的世袭就变成了世袭罔替。
普通世袭就是公侯伯子男五个爵位依次降等,譬如这代是国公,下代便是侯爷,下下代便是伯爷。
而宣宁侯府到了陈茶武这代,就该由宣宁侯降为宣宁伯才对。
而世袭罔替便是不管到第几代都可以保持侯爵之位。
天子赏赐了陈府后者,可见是过于荣重。
“后来老王爷也和二哥走得很近……”
不仅赠送陈茶武美妾,甚至还让那美妾身上的珠宝都赠送给茶陈茵娘。
那时候的侯府就好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愈发的体面。
仿佛暗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推向高高在上的云端。
为的不是让他们做那人上人,而是为了确保他们会从最高的地方可以毫无疑问地摔得粉身碎骨。
人一旦得意,走路都会带风。
所以家里出岔子的地方也就多了,不曾想,一朝朝廷罗列下的数桩罪证,竟都沾了杀人害命的事情,叫他一家变成了豪匪一般。
当初去进宫告诉天子这个秘密的父亲和二哥都死了。
这样的巧合,陈茵娘心中早就有了可怕的猜想。
“我想,你和大哥最该防的人不是旁人,而是当今的天子……”
而这一刻,茶花心神俱骇的同时,也终于明白天子为什么不容许她留在赵时隽的身侧了。
……
第三天的夜里,赵时隽如期而至。
茶花早做好了心里准备,哪怕在榻上将将要睡时,都将衣服穿得严严实实。
赵时隽瞥了她一眼,茶花却拥着身上的薄被,轻声问他:“帘儿是你的人,对吗?”
赵时隽掀起眼皮,缓声道:“茶花,你很聪明。”
茶花心口顿时微凉几分,想到帘儿那副娇憨的模样,却心道了句果然……
她便说当日在那街上怎么就会如此凑巧,那帘儿又是如何能料准她是个软心肠的人,不惜弄伤自己也要上赶着给她做丫鬟。
赵时隽抚着细长的指节,口吻充斥着警告意味,“我给足了你余地,可第三日了,你似乎并没有退亲。”
“这一次,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不是的……”
茶花回过神,攥紧掌下的薄被,敛着心虚道:“我只是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离七夕还有三日,这三日无论如何她也要坚持下来。
她看向赵时隽,却凑到他耳畔说出了那个足以令他信服的借口。
赵时隽眸光微凛,连带着神色都冷肃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