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她——缠枝葡萄
时间:2022-03-23 07:16:59

  裴倾玉心中稍一转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两人在那茶楼里喝了一盏茶后,裴倾玉终于消化完这个消息后,唇畔的笑意也略显苦涩。
  “她的心,果然一直都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陈茶彦显然仍是对自己妹妹存了几分维护之意,委婉开口,“阿锦,我身为茶花的哥哥,也知晓她的性情,她许是有什么苦衷,不便说出……”
  “我自然相信茶花的品格,但我说的就是这一点。”
  裴倾玉道:“其实只要她有心于我,大可以将她的苦衷告诉我。”
  “她不告诉我她的苦衷,我固然无需感同身受她所承受的一切滋味,可同样也被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的苦衷,他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光是这一点,便足以令人失落至极。
  可他这微微涩然的话,却惹得陈茶彦动作亦是一顿。
  他垂眸瞥着茶盏中碧澄澄的茶汤,心中却猛地后知后觉。
  裴倾玉没有参与过,他又何尝参与过半分?
  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小姑娘就一直用自己薄弱的肩扛起一切。
  可由始至终,她什么也不和他说,什么也不要他帮忙。
  她心下孤僻的程度,让人连感同身受的余地也无。
  唯一一次也只有当日在他这个哥哥面前那些无声的垂泪……
  这个认知令陈茶彦喉头也瞬间好似哽住了什么一般。
  这件事情在裴夫人也知晓后,她私底下到底还是微微松了口气,对身边的婆子道:“老天还是眷顾我裴家的,这桩婚事……到底没成。”
  她缓和了神色,旁边的婆子亦是柔声安抚:“这回我们裴家也算是彻底还了他陈家这份人情,不欠他们什么了……”
  裴夫人道:“说不上还不还的,我既疼惜阿锦对一个姑娘求而不得,却又害怕他会耽于美色。”
  她是心疼儿子,但打心眼里,她当然是不愿意儿子娶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
  毕竟当下还只是个空壳子的宣宁侯府对她儿子毫无助益。
  ……
  几乎是同一时间,茶花私底下却被人暗中接进了昭王府中,去见那位已经回府慢慢“养伤”的昭王殿下。
  室内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幽檀香气,遮掩住男人身上淡淡的药味。
  赵时隽从宫里回来后,心思便一直都颇为叵测。
  可他掀起眼睫打量茶花时,却只开口问她:“婚事退了吗?”
  茶花掐了掐手里的帕子。
  他明明就是知道的。
  恐怕她毁了庚帖之后,第一个知道的人就是他了。
  可他偏偏还是要逼着她亲口说出。
  小姑娘的嗓音有些沙哑,“哥哥已经去退了……”
  赵时隽道:“抬起头来。”
  茶花盯着裙摆上细碎的绣花,不太情愿。
  可他伸手托起她脸颊,非得让她不得不与他那双幽黑眼眸对视。
  赵时隽的脸色是有些苍白,可他的目光却愈发灼灼,在那幽不可测的深渊之下仿佛燃着灼热的火焰般,隐忍压抑。
  他语气不显喜怒地问道:“你是不高兴吗?”
  “是后悔与裴倾玉退亲了不成?还是说……”
  男人嗓音沉了三分,恍若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是裴倾玉他对你不肯放手?”
  茶花眸光一颤,连忙摇头,“没有这回事情……我们也只是比陌生人的情分更深一点,并没有谁不愿放手的。”
  她这幅唯恐他会去找裴倾玉麻烦的模样落在赵时隽眼中,更显得额外刺眼。
  他松开了手指,口中却冷哼了一声。
  茶花咬了咬唇,自知失言,转而才询问他道:“殿下的伤口可还要紧?”
  听她问到这个,赵时隽只冷着声儿道:“伤口是假的,自然没什么要紧。”
  “不过你要的,我倒是已经给你求来了。”
  茶花睁大了雾眸,似不敢相信,“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赵时隽瞥了她一眼,“自然是真的。”
  “只是到了那日,你要记得打扮得素净一些……”
  他说到这些话题,神情才渐渐柔和三分,“圣上他老人家不喜欢太过于妖媚的女子。”
  见小姑娘听到自己说这话后,又兀自掐紧掌心的小动作,赵时隽顿时伸出手去,将她小手包裹入掌下。
  他将她惯是喜欢折磨掌心的指尖落到自己掌心,随她掐捏。
  茶花却低声道:“殿下也嫌我妖媚?”
  她平日里很是素净,可鼓鼓囊囊的胸脯,与细腰是遮掩不住的。
  身体好比是块蜜糖,换了哪件皮子包裹都是遮不住香甜,那双纯澈水眸却又好似兔子的陷阱般,充满了纯柔欲态。
  男人的臂膀探入她腰侧将她拖到榻上,拥她至怀中,唇角才显了几分弧度。
  “你在我眼里自然和只没用的小兔子都没什么区别。
  但世人难免会被皮囊所迷惑,会产生诸多的误解。”
  毕竟她这样纯良的小姑娘焉能有什么本领伤害旁人?
  “只是我要再问你一句,你的心里果真有我?”
  他不容许她回避,话语带着笑意,眼眸却盯紧了她表情细微的变化。
  茶花低垂下脑袋,那不足一握的雪白细颈便露在他眼皮底下,身体里的幽香也从那衣襟处透出。
  “殿下、殿下碰我时,我也是会情动的……”
  “殿下都忘了吗?”
  她的话无疑又让他回味起那段肆意畅快的光景。
  她在他榻上时,如春水般,荡漾在他指尖心头,销魂酥骨的滋味缱绻徘徊。
  她是个羞答答的人,要她说出喜欢谈何容易?
  可这般娇艳羞赧的姿态,却比说出喜欢二字都要更加让人沉溺。
  赵时隽贴着小姑娘的鬓角,望着她乖巧的模样禁不住心驰荡漾,在她颊上轻轻落了一吻。
  茶花微微一颤,待那炙热转移到唇瓣时,她紧攥着他衣襟,到底阖上了眼,由着他领她体会个中滋味。
  月余下来,裴陈两家准备结亲的消息也就不知不觉中从热闹变得冷清下来。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也并不算是稀奇。
  最多叹两句这宣宁侯府的粗心大意,好端端的庚帖放在台上都看不住,沾染了火光带上不吉的征兆,合该她是个没福气的。
  久而久之,待京中传来其他逸闻轶事,自也没有人记起这桩陈年旧事。
  而茶花在府中也重新恢复到平静的日常状态里。
  帘儿曾私底下打量过她,确保她没什么异态,才背地里传了话给昭王。
  每日也无非就是说些姑娘今日多吃了两口青笋,又或是明日腹中馋虫作怪,又让人做了份酸梅汤。
  眼底下少了几分青影憔悴,面上也渐渐多些红光,白里透红,整个人的状态也宛若剥了壳的荔枝般,透着清甜饱满。
  直到这日宫里忽然来了个太监要传召于茶花。
  茶花给哥哥做好最后一双入冬要穿的足衣,顿了顿动作才吩咐帘儿给自己更衣进宫。
  从当日见过赵时隽后,她就已经做足了一切的准备。
  这回进宫要面圣,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先前那些任何一项在她眼中难如登天的坎坷都被他一一抹平。
  不得不承认,这位昭王殿下的手段比茶花想象中的都还要多。
  这足以证明,不管是陈茶彦亦或是裴倾玉,都不可能斗得过他。
  一顶软轿将茶花接进了宫去。
  茶花下轿后,便瞧见宫廷红墙下飘落的枯黄树叶。
  中秋往后,天便一日凉过一日,百花相继凋零,那些浓绿淡粉也都在一场场雨后消残了颜色。
  天子这两日受了凉,又是诸多不适,他年纪大,身子便愈发受不得风。
  今日稍稍好转便开始召见,隔着一道遮风垂帘,天子于御案后接见了茶花。
  “咳……”
  “陈氏,你可知晓我今日召见你所为何事?”
  茶花抿了抿唇,低声道:“臣女知道。”
  帘后传来一声冷笑,“你既然知晓,是不是也该记得我数月前与你说过的话?”
  “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选择退下,我完全可以当做没这回事情发生。”
  “是走是留,你自己想清楚了。”
  茶花听得这话,却瞬间绷直了后背。
  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从容在殿中响起:“臣女……想留。”
  话音落下,帘后瞬间安静了下来。
  过片刻,对方沉声道:“既是昭王为你求来的条件,你提就是。”
  “但你须想清楚,机会只有这一次。”
  到了这一刻,茶花才摊开掌心,不动声色地将掌心冷汗渐渐在裙摆上擦去。
  这是赵时隽为她求来的机会。
  也正如天子所言的那样,她手里已经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机会就只剩这一次了。
  “臣女早在半月前便已经想清楚了。”
  “臣女想陛下恩赐臣女前往澄念庵里落发为尼,此后常伴佛堂清静之地,青灯古佛度过余生。”
  往日带着三分怯意轻弱细微的声音,再没有了颤意与畏怯。
  每一个字都吐字清晰,掷地有声。
  在茶花心间排演过无数次的场景,专程是为了这一日。
  “你说什么?”
  “你难道不是答应了昭王,是来与他结亲?何故今日到了我面前来,就陡然生变?”
  天子尤为惊愕,似乎也很是不可置信。
  茶花深吸了口气,俯身向对方行了个大礼,额头亦是轻轻磕到冰冷地面。
  “因为臣女答应昭王之事,并非是出于自愿……”
  那帘后沉默了竟相当漫长的一段光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子才重新开口,“陈氏,你走到帘子后来。”
  茶花听得这要求,自是起身默默上前。
  只是走到那帘子后,她却没来由地生出了一丝退缩。
  她握住帘子的细指顿了顿,很快眸光却变得更加清明坚定起来。
  她鼓足勇气,道了句“臣女冒犯”,便要将那帘子揭开。
  只是才启开条细缝,那帘影里晃动的身影竟不是端坐在里面的天子。
  而方才声音来源处笔直站着的一人,却是以往向来都站在天子身后的太监总管,姜公公。
  他一手卡在喉咙上,似乎借此来压出伪声。
  天子不是个蠢人。
  答应昭王或是不答应,多半都会引起这位本就桀骜不驯的昭王殿下生出恶念。
  与其让自己儿子对自己生出不必要的怨怼,倒不如直接给他这个机会,让他自己去看。
  看的结果,自然也是远远胜过了天子对茶花的期待。
  姜公公往那角落里瞥了一眼,便神色颇是惶恐地从那小门里退下。
  而从茶花的视角来看,他能胆敢冒充天子这一件事情就已经让她陷入震惊。
  而后他竟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当是完成任务般迅速撤离。
  顺着他方才目光落下的角度,茶花一点一点地扭动着僵硬的脖子,便在那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万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赵时隽倚在墙角,脸色隐隐泛着青白之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茶花猛地一怔,而后心脏几乎都要跳停一瞬。
  为什么天子不在这里他却会在这里?
  为什么天子贴身伺候的总管太监会假扮成天子说话?
  他们又为什么会合伙行事?
  这显然是天子背地里应诺了赵时隽什么事情……
  而她今日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就不仅仅是筹码尽失,而是已经输了手里最后一张底牌。
  她近乎踉跄后退数步,等反应过来之后,就听见那道帘子一声脆响,被人狠戾撕碎。
  茶花再不敢抬眸去打量,身子碰翻了一旁的连枝灯架跌跌撞撞往殿门口摸去。
  可那沉重的殿门不知何时被人紧紧阖上。
  “陈、茶、花——”
  那道咬牙切齿地声音自身后厉声响起。
  茶花指尖都微微发颤,转身看向对方,哽声道:“别过来,别过来了……”
  后背猛地撞到一张桌子,小姑娘红着眼眶抓起桌上的花瓶笔架朝他面前抛去。
  直到男人五指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她几乎是本能地抓住手中的砚台砸向他的头。
  赵时隽痛哼一声,额角炸裂般迸发出痛楚。
  这份痛楚却引得他眼神越发森寒戾怖。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手里的砚台砸在了地上,连带着大殿中铺设的地砖都裂开了一块。
  桌面上的东西哗啦倒地,茶花便被他压在桌上,被他拎着脖子狠声质问:“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茶花浑身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淌,周身哆嗦得近乎失控。
  “是……是……”
  “这就是我的答案……”
  事到如今,她在他面前几乎已经是图穷匕见。
  他要是再受她骗,那都不是色令智昏几个字可以解释得了了。
  额角有滚热的液体顺着面颊流淌。
  血珠顺着伤口往下流淌,滴在她下巴尖泪水汇聚的位置,染上一片猩红。
  赵时隽反手摸到额角剧痛处,摸到了一把鲜血。
  苦心汲汲营营至今,原来一切的阻碍都只有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而他亲自向天子为她求来的恩赐,反倒让她得了机会反过来在他背后狠狠一刺。
  什么削发为尼,青灯古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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