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金三个月前就付了,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货?”一个男子正怒气冲天地质问柜台后面的伙计,“别拿这种账本丢了的借口糊弄我,你们不是停业整顿了一个月吗?这些事情都没搞清楚,还开什么张!”
“王老板,王老板,息怒!”伙计连连作揖,陪着笑脸道,“我们确实是有本账丢了,碰巧您的那笔交易就记录在上面,您稍等几日,我们查到了,就立刻把货给您送过去。”
“呸,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裴老板呢,我要见他!”
“王老板您搞错了,我们新东家姓张,只是他现在要事缠身过不来,实在是抱歉…”
“欺人太甚!店大欺客是不是?三日之内,不把货送到,我就一纸诉状告到并州府去!”男子气得面红耳赤,一掌怒拍在柜台上转身就走。
“好嘞好嘞,一定一定,王老板,您慢走,慢走。”伙计连忙从柜台后迎出来,弯腰送他离开,才将将舒了口气。只不过,他这气儿还没喘出一半,就听到一旁有个声音募然响起:“这位小哥,祥记绸缎庄欠我的银子到底什么时候还?”
他一转头,只见赵熠倨傲地站在柜台边上,满脸不悦。他不知又是遇上了哪面佛,只好试探性地问道:“这位爷,您是?”
“我是谁你不认识?”赵熠敛起眉目严肃地看着他,“跟你们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你还是头一个说不认识我的。”
伙计心里默默嘀咕还真不认识,他也是刚刚调来绸缎庄。之前裴老板和其心腹因为犯了事,全部被上头处理了,又碰巧在清算之际弄丢了一本日常流水账本。他新接手,还没理清状况,就被债主找上门来。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抱拳致歉道:“这位爷,敝庄刚重新开业,我也是新来的,真不认识您,您贵姓?”
“姓陈。”赵熠随口胡诌。
伙计应了一声,见他不再开口,也不敢追问,忙转回到柜台后面翻账本,找到一个姓陈的大主顾,试探性地问:“您是代州来的陈三狗老板?”
如蔓闻言差点就笑出声来,偏头一看赵熠,瞪大双眼两颊微红,明显被噎了一下。但他凭着强大的控制力掐住自己的脾气,慢慢点了点头。
“陈老板,我查了半天也没查到您说的那笔欠款。”伙计见赵熠面色一沉,又要发火,连忙补充道,“敢问您是什么时候借出的?”
“三个月前。还是裴闳亲自找到我借的钱,你们难不成想赖账?”赵熠提高了嗓门,引得店里好些贵妇纷纷侧目。
伙计忙道:“不是不是,陈老板,我实话跟您说。我们这儿丢了一本三个月前的流水账,那段时间的账目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来,您看这样…”
“这种破借口我八岁就不用了,我看你们就是想赖账!”赵熠打断他,一巴掌拍在案台上,态度强硬,“你敢不敢把账本拿出来,我们今天就好好算个清楚,你们要是今天不把钱还出来,咱们就并州府见!”赵熠的声音越说越大,这下不仅店里的顾客被吓跑了好几个,就连周边的街坊都纷纷在门外探头看热闹。
伙计左右为难,这开业第二天,本来就是要讨好彩头的,结果撞上这么个不依不饶的,若是再这么纠缠下去,这人怕是要把店砸了。他想了想,只好低头哈腰,恳求道:“陈爷,我现在就去找当家的汇报此事,您稍等。”
“嗯。”赵熠一甩袖子,把手背在身后。等伙计走远了,他才悄悄擦了擦手心里的湿汗,这么扮无赖还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方才也颇有些紧张。再一侧脸,他便看见如蔓正掩着嘴巴偷笑,不禁狠狠瞪了她一眼,悄声道:“蔓儿这么开心,怕是忘记昨日如何对待为夫了。”
如蔓立马收起笑容,转过身去假装研究布匹,这段黑历史简直就是她的死穴,一提就蔫儿了,这后半辈子怕是都要活在这件事情的尴尬阴影之中了。
两人在大堂等了许久,那伙计才出来。他手一摆,指向通往后苑的路道:“两位,请跟我来。”
祥记绸缎庄门面已经够富丽的了,没想到这后苑更具诗情画意,移步换景,浑然天成,俨然一个设计精巧的庄园。伙计带着两人穿过幽径,来到一处楼阁之前,牌匾上赫然写着两个字——“兰阁”!
赵熠和如蔓对视一眼,俱是不知张汝成此举何意。伙计引两人入座后,留下一句“两位请稍候”,就离开了。
兰阁面积并不大,主室内仅有一张书案,几副博古架,仅此而已。在兰阁中等了约一刻,如蔓忽然站起身道:“张汝成不会来了,我们被识破了。”
赵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他猜到了我们的身份,特意让伙计带我们来兰阁?”
“不错,齐澜青应该已经把屠村的真相告诉了他,而且他也猜到了我们要什么。”说着,如蔓走到书案前,拿起上面的账本翻了起来。几乎没花什么功夫,她就找到了当时运送银子留下的记录。
“三万两银子,九月初十从并州出发,运往朔州一个叫乌大海的人。”
“乌大海?他可是辽军的随军都钱粮官!”赵熠心头一紧,“这个人职位虽不算高,但对战事举重若轻,如果他通夏的话……”他站起来,拉住如蔓道:“我们现在就回去。”
两人从兰阁出来,还是那个伙计候在门外,对于他俩此刻的现身毫不意外,客气地将他们领出祥记绸缎庄,口中还说着:“二位爷,当家的临时有事来不了,特意嘱咐小的向二位致歉。”
“无妨。”一时间,这敌对的两方之间竟产生了一种微妙而难以言喻的平衡。
“张汝成刻意透露出来的消息,可信吗?”出了祥记绸缎庄,赵熠回想起之前种种,还是有些不安,“无风山男童如若一体,他怎么会出卖自己的兄弟?”
“如果乌大海并不是无风山一员呢?”如蔓来回盘算,从齐澜青的反应看,无风山兄弟极其团结,除非像裴闳那样犯下大错,否则不可能相互出卖。所以,张汝成今天的举动,只能推演出这样的结论。
“看来张汝成想借刀杀人。”赵熠点点头,略一沉吟,举步向并州府走去,“既然他卖了我们一个人情,我们也还他一个人情。”
并州知府诚惶诚恐地接待了这位微服私访的大人物。当他得知并州城内竟然藏了这么个黑窝点以及江州的通缉犯之后,吓得连忙派出最精锐的力量,即刻荡平祥记绸缎庄。这件事在并州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据目睹全过程的百姓说,官府精兵直接包围了绸缎庄,来了个瓮中捉鳖,连只鸟都飞不出来。庄子里的通敌分子措手不及,只好与官兵硬干,一边放火烧证据,妄图搞个焦土政策,另一边强力抵抗,一批批人不断倒下,眼见就要全军覆灭之际,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蒙面人,救走了身受重伤的绸缎庄当家的,甩出几个烟雾弹,一转眼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