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皇帝赵恒身穿常服坐在龙椅上,看上去精神尚可。旁边站着刘皇后,不时地为他顺气推背,端茶送水。她所有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目不斜视,就连有人来了也不曾抬头望一眼。洵王赵烨和祐王赵熠站在屋内,当如蔓进来的时候,两位王爷齐齐回首看了过来,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让她感受到冰与火两重天。
意味不明的气氛中,皇帝首先开口说了话:“御妹,多年不见,你英姿不减呐。”
他的语气不强,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一丝兴奋与亲近。毕竟,前阵子雁门关之战是很长一段时间来唯一的一件好消息。
柴郡主恭敬地叩首行礼,缓缓道:“陛下过奖了。”
皇帝笑了笑,聊起了家常:“你何时入京的?在京城待得可还习惯?你儿子宗保朕也是多年没见了,下回进京,你可得把他带来让朕瞧瞧。”
“臣妹腊月二十五入京,除夕那日还参加了饮福大宴呢。托陛下的洪福,保儿一切都好。”
“饮福大宴的事朕都交给烨儿去办了,当日人太多,都没看见你。你都来京城半个月了?怎么今日才来看朕?”
“臣妹没有收到圣召,不敢擅自入宫。”
“嗯?”皇帝眼角一挑,目光转向洵王道,“烨儿,怎么回事?郡主每三年入京汇报军务,你也是知道的,怎么让她在京城白白等了半个月?”
洵王连忙解释道:“父皇,柴姑姑确实向宫中递了几道劄子,但中书省那几个新来的愣头青,竟一直积压着没有上报。儿臣昨日发现之后,连忙安排人处理。不过此事确实是儿臣做得不到位,向柴姑姑说声抱歉。”
他转过来,微微一躬身,向柴郡主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嘴唇微微一翘,流露出些许不屑与轻蔑。
如蔓看在眼里,洵王竟是连遮掩的样子都懒得做了,他根本不在乎他们查出的真相,因为今日便是所有知道真相之人的死期。
倒是皇帝又出面打了个圆场,向柴郡主道:“烨儿有些事务还不熟,御妹莫怪。今日宣你过来,除了讨论河东军务,朕还想看看叶乐水,没想到她竟然是杨七郎的遗腹子。”
柴郡主让如蔓上前几步,道:“陛下,正是。臣妹在奏疏中向您解释过她的身世,她名叫叶如蔓,在江州遭遇变故,万幸遇到祐王殿下,之后一直在他麾下协助查探刺事人一案,剥丝抽茧追根溯源,终于查出夏人的阴谋,揪出了元凶,可谓劳苦功高。臣妹认回她之后,本应在并州杨氏宗祠内举办认祖归宗的仪式,只是当时河东战事吃紧,一直未能成行,所以尚未改姓。陛下叫她如蔓即可。”
如蔓跪伏在地,稽首应道:“民女叶如蔓参见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些许平易近人的颜色,道:“你的事情朕都知道了。杨家满门忠烈,精忠报国,实乃我朝军民之楷模。男将骁勇,女将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尤其是前阵子雁门关之战,你们二人功不可没,重重有赏。”
柴郡主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双手呈上一本奏疏,朗声道:“陛下,雁门关一役,祐王殿下作为河东主帅,功不可没。我军与辽兵在雁门关鏖战多日,战况胶着,直至殿下率援军赶赴河东,才扭转了战局。后来,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亲赴辽营,最终说动韩为道退兵。这此间的详细情况,我已写在奏疏之中,呈报陛下。”
提到祐王,皇帝脸色微变,朝赵熠快速地看了一眼,道:“河东战事朕已收到奏报,其中细节朕一清二楚。御妹,你提到老四,是想为他求情吗?你要知道,朕向来赏罚分明,老四的军功朕已予以嘉奖,但他在忻州杏林村犯下的滔天罪行,难道要朕视而不见?此事在民间已经掀起轩然大波,呼延赞的四个儿子连续数日在福宁殿外长跪不起,要求处置元凶。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不处置他,朕又如何向呼延氏族人交待,如何向天下百姓交待?”
柴郡主不慌不忙道:“陛下,杏林村一案疑点重重,若要细细论起来,首先并无人证亲眼目睹殿下杀了人,其次梦中杀人这种说法就有不少纰漏。既是梦中,定然是迷糊不清的状态,怎么还能清楚地找到每个村民的家去杀人?就算他能去杀人,但杀了一两户之后,一定会引起慌乱,也就必然有人会逃跑,怎么能杀到一个人都不剩?还有…”
“御妹!”皇帝强势打断她的话,视线转而落在赵熠身上,沉嗓问道,“老四,先前朕就杏林村的事情问过你,你对此供认不讳。今日你当着郡主的面再说一遍,你认不认?”
一直一言不发的赵熠,此时缓步走上前,不卑不亢地说道:“儿臣不认。”
“你…你竟然翻供!”
“父皇,我从来没有认过,您之前问,我答的是,印象中我一直在睡觉,不记得做过杀人的事情。”
“你!”皇帝怒喝一声,音量不算大,可却如威远的洪钟震在人心,“杏林村当晚并无人出入,村民都死了,张复和四个护卫都被你锁在地窖,除了你还能有谁作案?”
还未等赵熠反驳,柴郡主就伸手指向如蔓,接过话来:“陛下,这正是问题所在。您知道如蔓擅长探案,她在忻州查出不少线索,发现了许多疑点,还望陛下容禀。”
皇帝没有说话。沉默之时,一直专心伺候他的刘后忽然出声:“官家,祐王是郭姐姐唯一的血脉,若他真有冤屈,姐姐在天之灵恐怕也不免伤心。”
提到郭皇后,皇帝赵恒的心软了下来。太子已经被害,她所生的儿子只剩赵熠一人了。就算他想尽快平息外界对皇家的质疑,但此刻他的内心终于泛起了些许作为父亲的良知。
皇帝点了点头,正要应允,不料洵王赵烨竟然用打趣的口吻插话道:“是啊父皇,您不妨听听,就当让她讲个故事给您解闷好了。”
阴阳怪气的话一出口,柴郡主、赵熠和叶如蔓同时看向洵王。
罪魁祸首此时竟会替他们说话?这玩的又是哪一出啊?他似乎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在皇帝面前暴露,看来整个宫城都已经尽在其掌握了!
皇帝应道:“叶如蔓,你说说你的分析,务必事事有据,不可信口雌黄。”
如蔓收回视线,恭谨地福身道:“正如陛下所言,出事当天晚上,嫌疑人有且只有祐王爷一人。但当我为杏林村村民验尸的时候,我却发现,在他们的身上至少有三种不同形态的伤口。我将伤口的大致形态画了下来,并将验尸格目誊抄了一遍,这上面还有忻州知府秦斐秦大人的签名,请陛下阅。”
刘后走过来,取了如蔓呈上的文书,放在皇帝的御案上,又顺道在成堆的奏章中,找出了当时忻州府上报的杏林村案卷宗,一同交给皇帝阅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