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沅笑过了,靠着马车的车壁坐起来,眼睛落在对面静静闭目坐着的裴言的身上。裴言坐的端直,两只手放在膝上,像是在休息,方才陈知沅的笑声连驾车的逐影听了都一颤,可裴言不为所动,眼皮抬也不抬。似乎是迟迟的笑话不好笑,也似乎是陈知沅笑得还不够惊天动地。
“裴子桓。”陈知沅伸手戳了戳裴言的脸,“这样好笑的事情,你怎么也不见笑一笑,冷着张脸,像是谁欠你钱似的。”
裴言睁开眼睛,捉住陈知沅的手,摁在自己的膝盖上:“殿下觉得好笑,便直截了当笑出来,臣觉得好笑,却未必需要喜形于色。”
陈知沅的手被裴言握住,感受到了裴言的冰凉,她觉得有些冷,向后缩了缩,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裴言更用力地握住。裴言手中的凉意传到陈知沅手上,她想许是裴言觉得冷,便干脆反手握住裴言的指尖:“等到了雍州城,我们去买几件长袄和厚实的披风,这越来越冷,你再不畏寒,也要照顾好自己。瞧你一副风吹不倒的样子,手指都快冻烂了吧。”
裴言感觉到陈知沅的手一点点温暖着自己,只怕自己的寒凉沾染到陈知沅手上,便主动松开了她,陈知沅畏寒,必然受不住自己手上的凉意。
陈知沅看不出裴言的心思,只觉得裴言嘴上不说,肯定还是冷的,便从角落里翻出自己的披风来,说什么也要套在裴言身上:“算了,离雍州城还有小半日的路程,你先穿上我的,别受凉了。你也真是的,出发的时候说的好好的,什么都备齐不缺了,结果却不晓得给自己备上御寒的东西,虽说你在军中不用这些,可现在毕竟是我们闲暇出游,就不要对自己那么严苛了。”
“功课从不在一日,稍作懈怠,便功亏一篑。”裴言答。
“稍作懈怠,功亏一篑。”陈知沅学着裴言的样子坐的端正,压着嗓子说话,“瞧你厉害的,普天下就你有定性,别人都是心性散漫。”
陈知沅小声嘟囔,觉得裴言正经起来的时候实在太无趣,同朝上的那些老古板讨人喜欢的时候看起来,分别并不大。
陈知沅挨着迟迟,把脑袋放在迟迟肩头,方才笑了一阵,她也觉得有些累了,想着到雍州还有些时候,便干脆眠一会儿。
迟迟也不敢动弹,陈知沅那颗脑袋压在她肩上,有如千斤重。虽说自家公主没什么架子,可她自幼长在宫里,懂得尊卑分明的道理,纵使陈知沅无所顾忌,自己却只得小心翼翼。
迟迟坐得僵硬,只怕一动弹便惊醒了陈知沅。
裴言看着陈知沅酣睡过去,又见迟迟因不敢动弹而面色扭曲,不由得笑了笑,朝迟迟使了个眼色。
迟迟正思索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动一动脖子,抬眼看见裴言的眼神,心中了然,松了口气。
裴言伸手,轻轻托起陈知沅的脑袋,让迟迟得以挪开,换到裴言那一侧去。裴言一手扶着陈知沅的脑袋,一手撑着车壁,落到陈知沅身旁,把陈知沅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
少年历经沙场的宽厚肩膀,枕起来比迟迟的舒服许多。
陈知沅睡着无意识地蹭了蹭裴言的肩头,顺着裴言的肩膀便滑到了他的肩窝。
裴言的下巴抵在陈知沅头顶,少女的发丝软软的,清香的栀子花味道钻进裴言鼻子里,很好闻。
这是陈知沅梳头水的味道,她最喜欢栀子花味的梳头水。
裴言轻轻拥住陈知沅,将陈知沅方才笼在他身上的披风展开,罩住陈知沅。
少年紧紧与少女贴在一起,听着少女浅浅的呼吸,也闭上眼睛小憩。
迟迟忽然觉得马车里逼仄无比,套着袄子便钻出了马车。
正在驾着的逐影分神道:“外面冷,快进去吧。”
“不了,殿下同少将军在休息。”迟迟裹进袄子,有些无奈。
他们姜国民风淳朴,在男女大妨这个问题上,并不苛求,可殿下同少将军不免亲近过分了些,两个还未成婚的男女,彼此互进对方的卧房是常有的事,马车之上那样紧的靠在一起,让自己都忍不出回避。
迟迟心中感慨,全然忘记自己方才从陈知沅旁边溜走的时候是很欢喜的。
小丫头想,若是有朝一日殿下成婚,嫁给少将军也挺好,大家知根知底,少将军也乐意宠着殿下。可转念想到殿下还属意苏大人,迟迟又不免惆怅起来。
而马车内的裴言虽拥着陈知沅,但心里却并不舒畅,他想起大年初一的那一日,陈知沅宿醉方醒的样子,揉着眉心,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全然是一副失忆的样子。
陈知沅在天色大亮,冬日放晴中醒来,之透过窗户看见屋外的残雪,细细去嗅,还能闻到一些没有消散的酒味。她拍拍脑袋努力去回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依稀还记得请今日是初一,而本该守岁到天明的自己,却在被窝里醒过来。陈知沅麻木呆滞地自语:“我昨夜不会是喝酒了吧。”
的确是失了忆。
陈知沅喝醉昏睡,一觉醒来似乎已记不太清昨夜发生的事,譬如喝酒,譬如爆竹,譬如裴言。
裴言端来醒酒汤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模样痴呆的陈知沅。陈知沅看见裴言手里端着瓷碗,以为是屠苏酒,便向后缩了缩:“我不喝酒,我头晕。”
“是醒酒汤。”裴言拉过陈知沅,把瓷碗递到她嘴边,陈知沅闻到那气味,知道裴言没有唬她,便就着裴言的手,将那碗醒酒汤喝了干净。
喝了汤的陈知沅觉得脑子也没那么疼看,看着空空的碗底,她小声自语道:“醒酒汤?这么说来,我昨夜的确喝酒了。”
裴言听见陈知沅这小声的话,心里紧了一下,但还是面色如常地问道:“殿下不记得了?”
“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陈知沅努力去回想,似乎是听见清脆的响亮,似乎看见天上的耀眼光色,似乎是絮絮说过什么,不知是不是什么浑话。陈知沅摇摇头:“好像一起吃饭来着,后来是喝了酒,我喝了两壶呢,再后来,就记不太清了。”
“这么说,殿下与臣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