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权臣笼中雀——椒盐小甜饼
时间:2022-03-23 07:36:05

  他侧首看向另一座刑架上之人,轻哂出声:“若是谢钰不曾记错,洪大人家的公子,今年不过十三,恐怕受不起这一百余刀。若是洪大人还有几分怜子之心,便多担待一二。”
  洪齐闻言目眦尽裂,眼底血色翻涌:“连十三岁的孩童都想下手。你这等衣冠禽兽,可还有半寸良知!”
  谢钰闻言轻哂出声:“皇城司提举洪大人,手中不知沾染多少人命。以何立场来指责他人?”
  “且,父债子偿,本便是天经地义之事。”
  他说罢,不再多言,只抬手令泠崖重新落刀。
  晦暗的囚室内渐渐被浓重的血腥气所侵,湮没了那清冷淡雅的迦南香气。
  良久,泠崖禀报道:“大人,只余最后一刀。”
  谢钰的长指轻叩着案几,淡笑出声:“洪大人怜子之心着实可敬。”
  洪齐气喘如牛,只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咬牙冷笑道:“谢钰,你这从未被生父教养过的狗辈,懂什么怜子之心?你也配?”
  谢钰轻叩着长案的指尖停落。囚室内静谧了稍顷。
  继而,谢钰自那张官帽椅上站起身来,接过泠崖手中的匕首,长指轻拂过那薄如蝉翼的刀锋,眸底尽是暗色。
  “洪大人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从皇城司干办,升任至皇城司提举的?”
  洪齐的语声骤然顿住,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渐渐睁大了。
  谢钰淡看着他,薄唇轻抬,似是怜悯,又似冰冷的轻嘲:“大人为斩草除根,私下寻访多年。如今,为何却不动手?”
  刀锋落下,割裂了心脉。
  鲜血泉涌而出,将洪齐将要出口的言语尽数吞没。
  只是那双不肯瞑目的眼仍旧大睁着,里头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谢钰将那柄匕首弃下。
  冷白的手背上染了泼墨般的一道鲜红,分外灼目。
  谢钰厌恶地看了一眼,从袖袋里取出一方帕子,似想拭去,却在将要触及那血污时,徐徐停落。
  囚室内弥漫着浓郁至化不开的腥甜气息,灯火便也似浸透在这血色中,愈发晦暗而浑浊。
  也愈显得手中那方锦帕洁净清雅。
  雨过天青色的底,三两方横斜的竹枝间精心绣了一首小诗。
  ‘上窗风动竹,月微明。梦魂偏记水西亭。琅玕碧,花影弄蜻蜓。①’
  是小姑娘第一次绣给他的帕子。
  谢钰的长指略微一顿,沉默着将锦帕收回了袖袋中,重新取了一方素白布巾出来。重重揩过手背上的血污,丢弃在血泊之中。
  洪齐,应当是他最后一个仇人。
  他用了整整三年,终是将经手当年之事的皇城司一干人等,尽数清洗。
  这一场连绵许久的复仇,终是结束了。
  谢钰沉默着顺着石阶向上行去。
  踏过这人间地狱,徐徐停留在光暗交接之处。
  继而,往前踏出一步。
  诏狱外明灿的日色落在他面上,令谢钰有些不适地微阖了凤眼。
  良久,他重新自袖袋里拿出那方锦帕,视线缓缓落在那清淡的竹枝上,就着这般明亮至灼人的日光一寸寸细细看去。
  眸底似有暗色层层涌起,不为这日色所照亮。
  他还有一位仇人活在这世上。
  而他,还在不久之前,给她买过一包槐花糕。
  谢钰轻阖上眼。
  ……真是荒谬。
  *
  谢钰回到沉香院时,已是清辉漫天。
  彼时小姑娘正坐在海棠树下的一张美人榻上,手里捧着只冰碗子,慢悠悠地吃着。
  乌缎似的青丝随意散在身后,末端犹有水意,似是初洗沐过。面上的脂粉已卸去,身上银红色的外裳也换了宽大柔软的寝衣。
  唯独那对红珊瑚耳坠忘了取下。重瓣芍药模样的坠子被那游丝般的银线牵引着,随着小姑娘的动作而轻轻晃荡,漾出细碎流光。
  谢钰沉默着行至榻前,伸手握住了那道灼目的流光。
  折枝正拿银签挑着冰碗里一块甜瓜,被这样一吓,还没扎稳的甜瓜便重新落了下去,溅出几滴甜水落在她的手背上。
  折枝忙将冰碗搁在一旁的小桌上,又拿了帕子去擦自己的手背,小声道:“哥哥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话说到一半,一阵浓郁的酒气涌入鼻端。
  折枝轻愣了一愣,抬眼去看他:“哥哥饮酒了?”
  她似乎,还从未见过谢钰醉酒。
  谢钰不答,只是垂眼看着她,那双清冷的凤眼隐在静谧夜色中,愈显眸色晦暗。
  折枝对上他的视线,抬起的羽睫轻轻一颤。
  她生怕谢钰醉酒后愈发喜怒无常,无端发作,遂站起身来,轻轻攥了他的袖口,引他往美人榻上坐落。
  “哥哥先在折枝的榻上坐上一会。折枝去小厨房里给哥哥端一碗醒酒汤来。”
  她说罢,便想起身往小厨房里去,只是还未抬步,却觉得耳上微微一痛,却是谢钰并未松手。
  折枝知道与喝醉酒的人是说不通的,迟疑一瞬,也只好重新在他身畔坐落。
  略想一想,又勉力伸出手去,够到了放在旁侧的那只冰碗子。
  折枝将冰碗子捧到谢钰跟前,轻声问他:“哥哥吃冰碗子吗?”
  谢钰垂目望向她。
  小姑娘双手捧着一只冰碗,指尖因碗壁上的寒气而微微泛红,恍若血色。
  谢钰眸色微寒,骤然拉过她的手腕,用力揉搓着那指尖上的绯色。
  折枝始料未及,手里的冰碗顷刻间失去平衡,坠在地上,溅开一地瓜果与甜水。
  折枝讶然睁大了一双杏花眸,微微启唇,看了看地上的冰碗,又看了看谢钰,一时不知该劝些什么。
  直至皓腕被他掐得发痛,这才‘嘶’了一声,挣扎着低声道:“哥哥,你弄疼我了。”
  谢钰皱眉,终是轻轻松开了长指。
  折枝忙趁此将皓腕缩了回去,拿指尖轻轻揉搓着被他掐过,还隐隐发痛的地方。
  谢钰的视线随之落下。
  小姑娘雪白的皓腕上留下了他掐过的指印。
  像是干净的雪地被人踏过。
  令人心生烦躁。
  他有些烦闷地皱紧了双眉,视线缓缓上移,停落在小姑娘的衣领外那段花枝般纤细的颈上。
  也是与皓腕间一般的柔白细腻。
  仿佛只要略一用力,便会留下磨灭不去的痕迹。
  折枝却也回过神来,徐徐抬眼看向他,迟疑了一阵,又挽起袖子,拿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小声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谢钰并未拂开她的手,只是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折枝。”
  折枝轻轻一愣,收回手来,等着他的下文。
  可谢钰却只是轻轻阖眼,像是说服自己一般低声道:“我已为他们报过仇了。”
  “血债血偿。”
  折枝讶然道:“哥哥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方才还坐在美人榻上的人已如玉山倾倒。
  折枝担忧他摔倒地上,下意识便伸手扶住了他,让谢钰倚在她怀里,枕在她的肩上。
  月色朦胧中,她听见谢钰在睡去之前留给她的最后两句话。
  “之前种种,至此揭过。”
  “我不再与你计较。”
  -完-
 
 
第66章 
  ◎“本王有一远房侄女,与你年岁相当。如今尚未婚配。”◎
  翌日清晨, 谢钰皱眉自美人榻上起身。
  单手捂着略有些发痛的眉心,抬目看向周遭。
  入目所及,是海棠细密的浓阴。
  天穹上, 一轮红日尚未攀至中天,淡金色的日芒自叶影间稀疏落下,洒在他轻抬的羽睫上,一层绒绒的光晕。
  谢钰的指尖略微一顿, 似是想起了什么,侧首往旁侧垂目。
  并不宽敞的美人榻上, 小姑娘蜷着身子睡在右侧。
  乌缎似的青丝流泻在锦被上,衬得一张小脸羊脂玉似的细润柔白,柔软的雪腮因睡意浓沉而泛出微微的珊瑚粉。
  而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盖在彼此身上的薄被也随之从小姑娘的肩头滑落,春水般绵软地环过小姑娘盈盈一握的腰肢, 小半流泻在锦榻上, 小半则被小姑娘的身子压住。
  折枝在睡梦中隐隐觉得有人扯动了她身上的锦被, 一双黛眉轻蹙了蹙, 睡眼朦胧地坐起身来。也不知是带到了哪,疼地‘嘶’了一声, 下意识地伸手去捂自己麻得有如针刺的小腿。
  只是指尖方探出去,谢钰的长指已落在她的小腿上, 一壁顺手替她揉了揉, 一壁皱眉低声道:“怎么回事?”
  折枝这时候也清醒了几分,听见谢钰问她, 便一壁轻轻摁着自己睡得发酸的腰肢, 一壁小声答道:“哥哥昨晚喝醉了。”
  她原本是打算将谢钰挪到榻上去的, 只是喝醉了的人身子发沉, 寻常姑娘家根本挪不动他。
  试着唤了几声泠崖,也无人现身,便只好由着他睡在美人榻上。
  谢钰的长指微微一顿,低垂下羽睫,掩住了眸底的神色:“我虽是醉了,昨夜的事却还记得。”
  他停顿了稍顷,轻抬薄唇,重新替她揉起酸麻的小腿:“我只是好奇,昨夜既没让妹妹劳累。妹妹为何通身酸痛成这样?”
  折枝摁着自己腰肢的指尖略微一顿,莲脸染上几缕红云,抿唇小声抱怨道:“折枝好心给哥哥盖锦被,哥哥却握住折枝的手腕不放。折枝又挣不过哥哥,只好在美人榻上将就了一晚。”
  “哥哥占了大半张榻,折枝连翻身的余地也没有,这一晚上将就下来,哪能不腰酸背痛的?”
  谢钰轻笑,又抬手替她揉了揉纤细的腰肢:“妹妹大可不必管我。”
  折枝腰上怕痒,忙往美人榻边缘上挪了挪,躲开谢钰停落在她腰肢上的长指。
  她倒是想不管谢钰。
  只是听闻酒醉的人格外容易受凉些。
  若是不给他披上锦被,隔日起来着了风寒,谢钰怕是又要寻着这个由头来折腾她。
  不过这些话却不好这般说在明面上。
  折枝略想了一想,躲在榻角软声道:“若是不管哥哥,酒醉后着凉了却不好。”
  谢钰的长指悬停了一阵,终是方落在榻上,轻拍了拍锦被,低笑出声:“妹妹躲那么远做什么?”
  “过来些。”
  折枝的身上还酸软着,生怕他又起了什么心思,只抱着锦被躲在榻尾,一时没有动弹。
  谢钰轻笑,抬手握住了锦被边缘,将那单薄的丝被连同握着丝被的小姑娘一同挪过来了些,低声道:“妹妹一直与我同在榻上,不怕旁人看见?”
  “折枝昨夜便将院里的下人遣出去了。”折枝小声反驳。
  虽这般说着,可折枝却也怕闹出了动静让外头的人听见。便往榻缘处挪了挪身子,去趿那双放在榻边的绣鞋。
  可足尖还未触到鞋面,身子已被人横抱而起。
  折枝低呼了一声,慌忙伸手环上他的颈:“哥哥打算去哪?”
  “自然是去浴房洗漱。”谢钰略微一顿,又轻笑道:“妹妹以为呢?”
  折枝雪腮微红,只将脸埋进他的衣袍里,装作不曾听见。
  谢钰的步子轻快,不过小半盏茶的时辰,已到了浴房。
  他将折枝放在浴房的春凳上。
  折枝赧然于唤人进来伺候,便自个去拿了铜盆与布巾过来,往里头注了清水,徐徐将面净过,又敷上一层养护肌肤的香膏。
  谢钰在她面上的香膏尚未干透的时候,便已洗漱停当,只是没带更换的衣袍来,便只是随意拂了拂那身睡得有些发皱的孔雀蓝的襕袍,替折枝拿了苓膏与齿木过来。
  折枝伸手接过,认真洗漱了一阵,似又想起什么来,遂将口中的清水吐了,拿帕子掖了掖唇角,快步行至一旁的立柜那,从屉子里寻出一支明显是男子用的白玉簪来,抬手递还给谢钰。
  “端午的时候用了哥哥的簪子,一直忘记还给哥哥。既然今日哥哥过来了,便一并带回去。”
  “妹妹留着便是。”谢钰俯身贴近她的耳畔,低声道:“若是我哪日过来借宿,忘了带玉簪的时候,兴许能够用上。”
  他唇齿间的热气落在耳畔,略有些烫痒。
  折枝轻侧过脸,略躲了躲。
  昨夜里尚未摘下的红珊瑚耳坠便也随着她的动作,水波般盈盈晃荡。那雕刻成重瓣芍药花的坠子拂过玉白的肌肤,便似一支盛放的芍药绽于玉瓶中,愈显娇艳动人。
  谢钰的长指抬起,轻轻拨弄着那纤细的银丝,带得那红珊瑚坠子愈发晃动不定,于他掌心中投下斑斓的光影。
  折枝垂着脸,没留意到他的动作,只是依言将白玉簪放回屉子里,略想一想,又抬起眼来看向他,试探着道:“哥哥认回家门之前的事,真的不与折枝计较了?”
  谢钰随之将手收回袖中,沉默了稍顷,终是淡淡‘嗯’了一声。
  折枝闻言却似不可置信一般,微微睁大一双杏花眸看了他许久,眸底的喜悦之色愈来愈浓,如在那潋滟的杏花眸上又蒙了一层动人的波光,春水般令人沉溺。
  ——谢钰说不与她计较了,那是不是代表着,只要她将欠谢钰的银钱还清,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荆县里。以新的身份,重新开始自己想要的生活。
  “谢谢哥哥。”折枝弯起那双杏花眸,盈盈笑着与他道谢。
  她似是觉得这一声道谢太过单薄了些,还想启唇说些什么,却骤然被一阵叩门声打断。
  折枝轻愣了一愣,讶然抬步往门上行去:“我吩咐过半夏与紫珠去月洞门那守着,不必过来。这怕是有什么急事——”
  她的话音未落,皓腕却被谢钰握住。
  谢钰抬步行至她身畔,将她重新抱到春凳上坐下,低声解释道:“是泠崖。”
  语声笃定,并未有半分迟疑。
  折枝疑惑地抬眼望着他,终于还是坐在春凳上没有起身,只是看着谢钰的身影消失于屏风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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