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忱将车在街边停好,牵着戚生生朝巷子里走,在路过一个岔口时,握着的那只手忽地动了动。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瞧她,却见戚生生脸色苍白,死死盯着那个没有出口的死胡同,瞳仁漆黑,长睫颤抖,整个人都在紧绷。
时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阴暗潮湿逼仄的死胡同除了堆放着一些杂物垃圾外,其余什么也没有。
瞬间,他想到了什么,连忙侧身挡在戚生生面前,抬手捂住她的耳朵,迫使她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垂下的眼里心疼满溢:“别怕,我在呢。”
戚生生讷讷地抬起头,撞上时忱热烈鲜活的视线,慢慢回过神,不由眼眶发热,不争气地抿了抿唇。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强大到和过去发生的不堪与伤害和解,可当她再次面对相同的场景,那些阴暗的丑恶的痛苦的回忆还是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城墙轻而易举地冲刷倒塌。
很奇怪,受害者一辈子都难以从苦痛中真正解脱,而那些施暴者,却可以活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
这条死胡同,是当年林鸣拖着她进来的地方,戚生生盯着那个角落,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刚刚只看了一眼,那晚的一切就像放电影的一样,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何尝不也是被困住的人呢。
戚生生的泪无声滚落,被时忱用拇指擦掉,他迫使她只看着自己,掌心过高的温度驱散了耳朵上的寒冷,渐渐蔓延到她的心口。
男人从小就很分明俊朗的轮廓在此时变得柔和异常,阳光穿透缠绕的电线,洒在他身上,整个人像是自带金光一般,似乎蕴藏着无穷的暖意和力量,照进戚生生的眼底。
她的恐惧和悲伤渐渐平息。
一想到时忱在她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就像一粒神明送给她的药,包治戚生生的所有苦痛。
时忱搂住她,两人远离了那片阴暗,他的声音低低传来:“别看别想,你只用在意我就行了,其他的都不用放在心里。”
戚生生眼皮一颤,回搂住他的腰,抬眸看他。
时忱低下头,从这个视角看过去,戚生生像只受到惊吓,眼睛湿漉漉的小狗,视线往下,领口处泄露的锁骨上还有他印上的痕迹。
时忱心头一软,指了指她的胸口,嘴角翘起一个痞笑,懒散道:“你的小心脏装下我一个人都够呛。”
戚生生盯着他的笑容,心湖波澜不止,像被这迷人的男色吸引一般,她鬼使神差地认真点了点头:“装的下,刚刚好,满满的。”
“……”
时忱眼梢微抬,周围安静了几秒,随即他低眉轻笑,胸腔都在浅浅颤动,戚生生听得耳朵发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有多直白。
但她没有撒谎。
早在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刻,时忱这个人就已经将她的心装满了。
时忱止住笑,沉沉嗯了声,算是回应。
这个小插曲在暧昧旖旎中过去,两人牵着手走到戚家老屋门口,老旧的朱红色木门上贴着崭新的春联,门虚掩着,可以从缝隙窥见院子里光景。
摆在厨房附近的旧花盆还是戚望当年搬来的,现在已经破败不堪,成了蜘蛛网的聚集地,戚生生淡淡看着它,里面以前似乎种的是月季。
戚生生站在门口,良久都没有推开,时忱也不催她,静静地陪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院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发出来的,粗粝哑涩,有点公鸭嗓。
“我出去玩会,别等我吃饭了!”
那个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便到达了门口,戚生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门被从里面拉开,少年的脸突然出现,在看到戚生生的刹那,少年抱住篮球猛地刹住车,惊讶地盯着她。
时忱抬手护住戚生生,不太友好地看了眼毛躁的少年,没有多说什么。
“姐姐?”戚梓涵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咽了咽口水,“是生生姐姐吗?”
听到戚梓涵的这声姐姐,戚生生有片刻的恍惚,她眨了眨眼,连忙点头:“是我,小涵,好久不见。”
她和戚梓涵也有好多年没见过了,难得他还记得自己。
印象里小豆丁一样的孩子如今长成了比她还高的青葱少年,戚生生上下打量他,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长大了,以前才到姐姐腰这。”
戚梓涵继承了伯母的美貌,小时候就看得出是个帅哥胚子,青春期也没长残,十分清俊,但外向可爱的性格一点没变,他扔掉球直接上前一把抱住戚生生,高瘦的少年轻而易举地就圈住了她,激动道:“生生姐姐我好想你啊,你都没来看我,我也没你的地址,想去找你都没办法。”
戚生生闻言心里冒出愧疚,虽然她对戚家没有多少感情,但戚梓涵她是真的当亲弟弟看待的,他也是戚家对她最好的人。
“对不起啊小涵,是姐姐不好。”
两人紧紧相拥,一副姐友弟恭的场面,时忱嗤笑地顶了顶腮,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扯过戚生生的胳膊,将人从戚梓涵的怀里扒拉出来,往自己怀里带。
戚梓涵像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在场一样,奇怪地看了时忱一眼,皱眉傲气问:“你谁啊?”
时忱扯唇冷笑,没立刻回答他,只是耷拉着眼扫视着这个半大的毛头小子,一米九的气场不是盖的,硬生生把戚梓涵看毛了。
对峙片刻,时忱手臂搭在戚生生肩上,占有欲尽显,他微仰了仰下巴,眼神桀骜懒散:“叫姐夫。”
“……”
戚梓涵愣了愣,立刻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戚生生,得到肯定的点头后,他如遭雷劈一般呆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时忱。
靠——
这个语气拽得要死,还面露凶光和隐隐带着小人得志之感,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的男人,竟然是他姐夫?!
“姐姐,咱去医院挂个眼科吧。”
“……”
时忱上翘的唇角一僵,拳头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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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13章 、113
◎遗忘◎
听出戚梓涵的弦外之意,戚生生立刻看了眼时忱的脸色,见男人瞬间铁青的脸,摆了摆手,阻止戚梓涵的“找死”行为,好笑道:“别瞎说。”
戚梓涵撇了撇嘴,还想继续缠着戚生生撒娇,但被时忱一把拦住。
“干嘛?”少年眼带警惕地瞧他。
时忱抬起下巴朝地上的篮球扬了扬,漫不经心道:“要去打球?”
“是又怎么样。”经过时忱的提醒,少年才想起自己和兄弟们的约定,他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又抬眸看向戚生生,表情焦急一瞬,迟疑道,“姐姐,我待会有场篮球赛,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不去。”没等戚生生开口,时忱已经先帮她拒绝了,他扶着戚生生的肩膀,将她往门里轻推了一把,眼睫低垂,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去做你的事吧。”
“结束后别乱跑,打电话给我。”
戚生生微愣,听懂了时忱的意思。
这么久不见,以戚梓涵的性格一定会缠着她说个不停,那戚生生回来要解决的事情就会被搁置。
戚生生看着身后逆着光的男人,乖巧地嗯了声,深吸口气,推开老屋的木门,走进这个她阔别已久的地方。
时忱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一把扔进戚梓涵怀里,打算给这个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涨涨见识:“篮球赛介意加我一个吗?”
戚梓涵嗤笑,少年仰头打量他,语气颇为不屑:“你?你行吗你?”
时忱哂笑,没有说话,他垂眸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身姿矜贵颀长,配上那张脸,十分惹眼。
一个成熟,一个青春,像标注人生的两个节点。
时忱看到戚梓涵就会想到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时的模样,是不是也如这般狂妄骄慢。
好像没差,自己就是这样。
甚至比戚梓涵还要傲一点。
怪不得戚生生当年在公交上见到他的第一眼,吓成那样。
“你姐夫我打篮球的时候,你还在叼着奶嘴光着屁股到处哭呢。”时忱低笑,损起人来丝毫不客气,就算对方是他的小舅子。
“切——”戚梓涵耷拉着眼,从齿缝里切了声,觉得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姐夫吹牛逼,他转了两下篮球,转身朝巷子出口走,走了几步后才懒声道,“最好是,别待会说我们欺负老头。”
“……”
二十五岁芳龄的“老头”磨了磨后牙,看在戚生生的面子上,忍住了想一脚踹过去的冲动。
-
老屋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原本繁茂葱绿的院子破败了不少,房门大开,大伯母正在客厅包饺子,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下意识抬头看过去,视线与戚生生撞上,愣怔片刻才认出她。
“生生?”
戚生生打了声招呼:“大伯母。”
大伯母擦掉手上的面粉,走过去凑近彻底看清女生,不由笑了笑,点点头:“回来就好,你奶奶这两天还念叨你来着,说生生不知道现在长什么样了。”
“更漂亮了。”她笑道,眼角皱纹明显。
已经快八年未见,大伯母变老了,也和蔼了许多,记得以前她看见她们一家三口都甚少交流,也极少亲切地叫她生生。
时光仿若一把无形的刀,将人的棱角和高傲慢慢消磨殆尽。
有时候也不是真的放下,只是算了而已。
“你妈呢?没跟你一块回来?”大伯母重又走到餐桌旁继续擀面皮,问道。
戚生生略有些拘谨,她把包放在沙发上,回头说:“没有,我正好回梧城参加朋友婚礼,听说奶奶生病了,就想着回来看看。”
提到叶凤琴生病这事,戚生生皱了皱眉:“奶奶生的什么病啊,严重吗?”
大伯母叹了口气:“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已经有早期症状了,医生说需要家人经常陪伴,所以今年过年我们都早早回来了。”
阿尔茨海默症……
戚生生抬头看向二楼叶凤琴的房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奶奶在睡觉吗?”她轻声问。
“没有,在屋里看电视呢,你去找她聊聊天吧,多说点以前的事给她听,她现在糊里糊涂的,经常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嗯。”
戚生生唇角紧抿,下意识轻着步子踏上老旧的木质台阶,来到叶凤琴的门口。
房门虚掩,能听见里面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昏暗的走廊上静悄悄的,这点声响很清晰,戚生生感觉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快。
她是紧张的。
从小到大,她都不怎么敢和这位奶奶说话,更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
戚生生没什么和长辈相处的经历。
她轻轻推开门,半个身子在门外,探头朝里看了看,只见叶凤琴躺在床上,头发已经花白,消瘦不少,她眼睛半睁,模样昏昏欲睡,听到木门嘎吱的声响,慢吞吞地看过来。
看到戚生生的刹那,她兀地瞪圆眼睛,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低声喃喃自语道:“阿望……”
电视声音掩盖了她这一声轻唤,戚生生没有听见,她拘谨地走进来,在离床有半米远的位置停下,迟疑地叫了声:“奶奶。”
这声奶奶将叶凤琴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动作迟缓地戴上搁在脖子上的老花眼镜,看清了女孩的长相。
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望从眼底划过。
“你是……”叶凤琴声音低哑迟缓,仔细思索了一会才转过弯来,“生生?”
“是我,我是生生,我来看你了。”戚生生抿唇点点头,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那么紧绷。
叶凤琴连忙指着床边的矮凳,道:“快过来坐这,让我看看你。”
戚生生犹豫了两秒,但见叶凤琴此时虚弱年迈的模样,仿若带着一层可怜滤镜,她便不再忸怩,走过去坐下。
场面一时陷入沉默之中,这个位置,叶凤琴可以更方便地打量她,戚生生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由垂下眸子,模样乖巧又局促。
“你怎么长这么高,昨天你和你爸回来吃饭的时候,个头还不到他的腰来着。”叶凤琴忽然开口,语气里充满了疑惑,仿佛真的很困惑,“头发也长长了,之前明明扎起来就一小把,还没我拇指粗,头发黄黄的,没营养,我还让你妈给你冲芝麻糊喝。”
戚生生心一顿,恍然地抬头看她。
叶凤琴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皱眉道:“还瘦了好多,瞧着脸上都没肉了,昨天的炸肉圆都白吃了,你妈也不知道怎么带的孩子,瘦成这样。”
“漂亮了,比你妈还漂亮,从你生出来那天我就觉得你和你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眼睛小鼻子,哪哪都一模一样。”
“哎,对了,你爸呢,没跟你一块回来啊?”
听到这句话,戚生生再也绷不住,心仿佛被人揪在一起,眼前泛起泪雾,视线模糊,她哽咽道:“他不会回来了。”
“胡说。”叶凤琴满脸严肃地否定她,“你爸他昨天说了今天还来吃饭,他是最懂事的,绝对不会骗我。”
眼泪像决堤的海啸,不停地滚落下来,戚生生哭成了泪人,她不停地摇头,手紧紧抓着叶凤琴的袖子,哭得躬起了腰:“他不会回来了,他再也不回来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几句话,不断地将心里掩藏的伤疤揭开,看着它流血刺痛。
叶凤琴看她哭,抬起发皱的手擦去她落下的泪,嘴上还是不信,但语气俨然已经开始慌乱:“你这孩子别瞎说,你爸他肯定是出差了,很快就回来,他送我那月季我都不会养,他说过他会帮我照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