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良笙——溯言
时间:2022-03-23 07:58:49

  杭衍声音柔和,宛若是清泉的波纹,是夏季蜻蜓点水后,鲲鳞追逐嬉戏的涟漪。
  “对。没有记错的话,《天鹅》是圣·桑在五十一岁的高龄时的作品,惟妙惟肖地描写了动物们滑稽的姿态和可爱的动作,可以说简直就是一场由圣·桑导演的精彩话剧。”
  “是的。《天鹅》不仅是一首大家所熟悉的脍炙人口的名曲,也是作者在这部作品中唯一允许在他生前演出的乐曲,被视为圣·桑的代表作品,这首大提琴曲被改编成各种乐器的独奏曲,并被改编为芭蕾舞剧《天鹅之死》。”
  杭衍笑了笑,低沉的嗓音像是沾染了甜酒,晕染发自内心的欣赏,“苏沐怡,你的音乐造诣很不错。”
  苏沐怡不好意思地拨弄了一下茶杯,瓷白的脸上染了几分红晕,“不,我见过比我造诣更高的人。”
  他就像是无所不能的神明,驾驭着各式各样的乐器。
  弹得了琴奏得了鼓,无论何种乐器到他手上便宛若拥有了生命,而那些音符也仿若从乐谱上跑了出来,带着线谱,绽开在大脑里。
  杭衍看着面前的女孩清亮的眼眸宛若点上了萤火,像是水墨画上沾染了一丝红,晕开在山山水水的浅色中,是摄人心魄的一笔。
  “你来这边是为了他吗?”
  苏沐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是,但又不全是。”
  她在这一年遇见了太多的人,太多爱着她的人,太多她想去爱的人,那场风霜仿若终于要过境,她也终于可以看见苦等了许久的春季。
  在那之后,她想等待雪落,等待风停,等待所有的言语找到了归宿,她就把她的欢喜告诉他。
  告诉冬日的雪,告诉冬日的风,告诉冬日拥抱她的他。
  “我答应过我的爸爸,我会为了自己也会为了他,重新站在那个舞台拿走那个本来就属于他的奖。”苏沐怡看着杭衍,说出了她对着那座苦茶色棺材说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那时候她没有为父亲出殡,也没有为父亲守夜,其实她跪在灵堂后面跪了一整晚,听着对面的佛经在黝黑的夜里吟诵,听着佛珠因为手指的拨弄而发出的“咔咔”声。
  满屋的纸被风胡乱地翻飞,一地尽散,如同那抹黏稠的黑色。
  破碎的音节像堵在喉中的音,支支吾吾。
  她咬破了嘴唇,咽下满嘴的腥甜,“爸,你等着我,等着我……”
  苏沐怡抬起头,看着黑色在天空中炸裂,吞噬着远处所剩无几的白色的灯火,如同那蓝白色条纹病服上渲染开的殷红,也如她心底悄然炸裂的痛。
  杭衍看着苏沐怡眼底挣扎翻涌的痛苦,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没事,不用再想了。我们今天就聊聊天。”
  黑曜色的眼睛里映着小小的她,而那个小小的人却一脸惨白地惊慌着。
  苏沐怡知道自己情绪过激了,于是她努力摁压住记忆,靠在沙发上,颓然地呼吸着。
  “你为什么喜欢那个男孩?”
  话语转变得突然,苏沐怡知道杭衍想要通过别的话题来缓解她的心情,于是她也配合着聊天,“或许是喜欢着他的才情,又或许是喜欢着他的温柔。其实说是实在的,我不知道我喜欢他哪里,知道喜欢的时候那个感情便像是种子,已经在心底扎根。”
  她见过他的温柔,在那场春雨里华生的爪子搭在她手背上的那一瞬间,她也见过他的怒火,在那次打架中。
  她以为他是高不可攀的神明,而他却一次次安慰她,明明他们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但他们却又如此地相像。
  一样的不被理解,一样的不被认同。
  “那你来这里是因为他或者他们说过什么了吗?”
  苏沐怡笑了,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洋溢着淡淡的温馨,泛滥着珊瑚色的水色,光遮雾绕,媚意荡漾。
  “他说,我没有生病我只是很难过,她们说,圣人难抵流言蜚语,更何况我是一介凡人。”
  杭衍看着她,端起茶杯轻抿,睫毛纤长,阳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来,在眼下勾勒出一笔阴影,发丝随着晨风微拂前额,带着一身的宁静专注地看着她,安静地对着她笑。
  “冬天快要到了。”他说得随意,像是在慨叹,让苏沐怡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讷讷地点点头,“是的。”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他示意苏沐怡看着窗外庭院里栽种的腊梅,一针见血的问题仿若是被人突然摁响的门铃,刺得她灵台清明,“你是否有想过,所有罪恶的源头不在于你,你的参与与否都不会改变那场局的开展。”
  “我不懂。”
  明明逆着光,杭衍的眸却透亮,宛若光照落在手术刀上,反射出银白色的光晕。
  “你妈妈给我看过那份资料了。你应该是清楚的,那场局即便没有你的出现他们也会做下去,换一句话说绑架你只不过是这场局的一个备用计划罢了,除了这个计划他们还有很多个计划,或许是从你母亲入手,或许是从你爸爸的亲朋好友入手。他们最后之所以选择绑架你,只是因为那天你刚巧出了门,那天也刚巧刮起了暴风雪,所有一切的剧情刚巧被推开了。”
  苏沐怡低着头,资料她自然是看过,她只是并不愿意去接受,因为她觉得自己一旦接受了这件事情,意味着爸爸的死与她毫无干系。她不愿意如此轻飘飘地推脱开责任,因为她……
  “不是的,即便是这样子,我还是害了我爸。”
  苏沐怡咬着下嘴唇,眼眸里闪着痛意。
  杭衍摇摇头,“我听说了,绑架的时候你是有反抗的。况且我觉得,在那种情况下,自保是最好的选择,只有那天你保护好了自己,你才能把那天的黑暗告诉别人。我并不觉得自我保护是可耻的行为,幼苗只有保护好了自己,才能告诉别人冬天是多么寒凉。”
  苏沐怡一滞,对于杭衍的话语有些讶异。很多人都说她的选择没有错,可是谁都没有说过她的自保是可以为之后的揭露真相做铺垫的。
  这让她感到有些陌生,却又有些丝丝的渴求,然而这份陌生的情感还是让她脆弱的躯壳产生了抗拒反应,“不,不是这样子的。是我害死了我爸。”
  “小苏,不要逃避了。你知道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爸爸的死责任并不在你身上,你的朋友说得没有错,你只是很难过。苏沐怡,你该哭出来了,该为那天被绑架了的自己哭了。”
  苏沐怡怔怔地看着杭衍,风吹开了轻薄的窗帘,外头的阳光洒落在桌子上,桌上的那杯茶早就因为主人的遗忘而凉透。
  是的没错,她应该哭了。
  苏沐怡捏了捏手指,指甲掐紧了肉里,理智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是的没错,她该哭了,该为自己哭了。
  那一年,不止苏父死在了冬天,那个本来不谙世事的苏沐怡也死在了冬天。所有的一切都逼迫着她长大,所有的流言蜚语侵蚀着原本的那个她。
  她很难过,为了父亲的去世,也为了那个一同葬在那场暴风雪里的苏沐怡。
  但悲伤超越了她承受的范围,以至于她自虐式地,把那些原本不属于她的罪责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她病态式地享受着愧疚□□心脏的感觉,似乎只有那种钝痛才能让她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苏沐怡,该醒了。”
  杭衍看着苏沐怡,看着那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冷了的茶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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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快填坑了快填坑了,下一章小沈上场便要正式填坑了吧。
  哎,这几章严肃地说不出骚话了,可恶。
 
 
第32章 凋零
  那天是大寒,气温降得飞速,呼出来的热气变成白色的雾团,消失在冷风里。苏沐怡拾起掉落在窗台上的枯树枝,碰碎了早月。
  入睡前收到了沈箐筠的消息。
  “明天我们在城南北路的猫咖见一面,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莫名其妙的邀约像是冬日忽逢的雨,说不出的凉意。
  苏沐怡有些犹豫,但又有些心动,尤其最后的五个字像是惑人的蛊虫,啃食着她的心志,让她有些好奇难耐地应答了。
  或许,应该去看看。
  苏沐怡躺上床,闭上眼睛的时候,如是想到。
  “我出去了。”苏沐怡拢了拢围巾,雪白的围巾再加上暖色的大衣,衬得苏沐怡粉雕玉琢。
  许楸桉和李玥上课去了,寝室里就留了个夏璇。
  而夏璇因为乐理课的作业正在赶进度直接熬了个通宵,于是她头也不抬地嘱咐道:“早点回来,别玩得太迟。”
  “知道了,知道了。”
  苏沐怡挥了挥手小跑几步匆匆赶上了的士。
  的士在城市的建筑里穿梭,半小时后到达了和沈箐筠约好的猫咖。
  “喵。”
  伴随着猫咪甜腻的叫声,苏沐怡发现沈箐筠已经坐在了那边。她手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布偶猫,右手轻轻搅拌了一下手中的果汁。
  “来了啊。”
  眼前的女人媚眼如丝,丹红的唇轻启,轻轻一笑,略有妖意,未见媚态,妩然一段风姿。做了美甲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身边的位置,一双丹凤眼里化不开的春水宛若调情,惹得人心头悸动。
  她的态度像是对待熟悉的老友,此次的约见不过是一场简单的姐妹茶话会。
  苏沐怡眉眼弯了一下,将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理了理里面那件高领衫的衣领。弯着的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自有灵气。
  “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喵。”
  一只加菲扒了扒苏沐怡的裤脚,待她坐下的时候直接蹦上了她的腿,一蜷缩直接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睡了。
  苏沐怡摸着腿上的那团肉团,腿上传来的暖意并未让寒冷退却,却衬得面前的女人愈发寒凉。
  “所以,沈箐筠你今天找我来干什么?”
  眼前的女孩满身的戒备,握着咖啡的手指微微蜷缩,宛如华生第一次见到沈箐筠时,满身的猫毛全然竖起,群青色的瞳孔猛然缩紧,软软的肉垫下亮出锋利的爪子。
  沈箐筠粲然一笑,如画的眼眸盯着墙上的装饰画,不答反问:“你喜欢良笙。”
  她说得肯定,无需苏沐怡回答便已经有了答案。苏沐怡也没有遮遮掩掩,那一次校庆被拦住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不再隐藏自己的心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
  “几件事我来说明一下。”沈箐筠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了摸怀中的猫咪,云淡风轻的语气像是来做总结汇报一般,每一个字像是报告上冰冷的数据,让苏沐怡不喜地皱了眉,“第一,我是良笙的未婚妻和沈家的大小姐。”
  “我知道。”
  苏沐怡点点头,眼眸中没有浮现半分慌张,只有清润的眸光,宛若冬日的雪,寒冷且清醒。
  沈箐筠微微有些满意,见过太多阿谀奉承的态度,面前苏沐怡的那种淡定让她产生了点兴趣。
  她柳眉微扬,一双长眸映着对面的画,眸中漾开水光,深深浅浅却不见底。
  “看到那幅画了吗?”
  苏沐怡顺着沈箐筠的目光看过去。
  这家店的主人似乎很有美术品味,挂了一幅油画在上面,画面色彩艳丽而人物僵硬,重装饰而鄙视造型,复古的色调宛若让人穿越回了中世纪。
  画面上画着犹大带领了一队兵马,还有祭司长和法利赛人的差役,直奔耶稣,要与他亲吻。
  沈箐筠没有等苏沐怡回答,便直接说出了那幅油画的名字,“那幅画叫做《犹大之吻》。”
  沈箐筠回过头朝着苏沐怡微微一笑,细长的眼睛如同绽开的金罂,烨色的绚烂是美丽的毒。
  苏沐怡看着面前的女人,觉得白居易所描绘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大抵便是如此吧。
  然而下一秒,女人说出来的话宛若是淬了毒的利刃,朝着苏沐怡的心头狠狠一剜,疼得苏沐怡几乎癫狂。
  “苏沐怡,良笙他并不无辜。他们家可是也参与了那场局。”
  “你什么意思!”
  苏沐怡猛地站起身,身上的那只布偶吓得立马从她腿上蹦下,甚至恼怒地抓了抓她的裤腿。
  苏沐怡咬着下嘴唇,眼眸中那抹清亮的光此刻被心底的慌乱踩得一塌糊涂,只剩下满地死寂的白。
  沈箐筠似乎没有察觉苏沐怡的慌乱,她慢悠悠地喝了口果汁,“严格来说,良家也不算是参与那场局,可是那场局良家是知道的。当时良母因为身体不适住院,良家不能得罪一些家族,但你家又和良家是故交,于是选择了中立,既不参与也不阻止。”
  我与谁亲嘴,谁就是耶稣。
  犹大背叛了耶稣,他用本该最为纯粹的吻葬送了耶稣,用着黑暗和丑卷着他,将他带入本不属于他的地狱。
  光与影相互割裂彼此,他却为自己的吻洋洋自得,然而卑劣终究卑劣,即便用以最艳丽的色调也难掩他身上的肮脏。
  沈箐筠盯着苏沐怡看,她想让苏沐怡知道良笙并不是如同她所见的那般完美无缺。
  所有追随良笙的人都认为他是神,认为他是无暇的,如同那天第一次遇见良笙的她。
  酒杯的推换使得那个带着书生意气的少年在宴会中如此的耀眼,如同火,吸引着无数追逐着火的飞蛾。
  但是少年却没有火的热,只有寒冷掩盖在话语里,焚烧着一颗颗炽热的心。
  一切都要结束了。
  沈箐筠看着面前的苏沐怡,她眼里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像是夏季夜晚的萤火,一明一灭间,何以堪的又哪里只是寂寞。
  “不,我并不认为良笙他们家是那一场阴谋的参与者。”
  苏沐怡的话让沈箐筠微滞,以至于一下子失去了涵养,将手边的果汁撒了出来。
  橙色的果汁铺开在大理石色的桌子上,鲜亮的颜色如同白雪中突落了个果子,弄得沈箐筠有些措手不及。
  “你就这么肯定?你就不恨他?”
  苏沐怡点点头,眼底那分惊慌失措已经全然淡去,此刻如同一汪山泉,不见半分脏污。
  “他们又不是施暴者,我又为什么一定要苛责他们伸出手来救援我。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苦难,如果那天他们家是有能力来救我家却不伸手,只是隔岸观火,那我才会不原谅的吧。可是你都说了,良笙的母亲重病在医院,我怎么能够让他们抛弃她来救我爸呢?即便那天他们抛弃了良笙的妈妈来救我爸,我和我爸也会良心不安一辈子。所以我又何来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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