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笙和苏沐怡出了游乐园,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逛着。谁都没有说再见,谁都没有提回家,似乎早就已经感知到这一场见面的结局。
“苏沐怡,对不起。”
良笙突然站住了,他到底还是开了口。他没有看向苏沐怡,只是敛了睫羽,顶着远处的雨幕。良久,他将目光小心翼翼地移至苏沐怡的身上,那双琥珀色的眸中流溢着抑制不住的悲痛,那种悲痛像是烈酒入喉,一下一下冲击着苏沐怡的心脏,火辣辣地疼。
“你知道了?”苏沐怡看着良笙,忍不住走上前一步想要握住他冰凉的手,却被他错开。他明明穿着深色的衣服,却随着他后退一步的动作仿佛将要湮灭在这场大雨中。
“对不起。”
良笙苍哑的声音粗糙得宛若是久未喝水的沙漠旅人,粗粝的砂石摩挲着他的喉咙,咳出一腔的血。
乌云像一床巨大的灰色破棉絮,沉闷地匍匐在天空。一阵阵狂风呼啸而过,树被压垂了枝条,满树的枝丫都相互挤压着,窸窸碎碎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是谁的骨头被人捏在手里,拉起一阵一阵的痛。
“良笙,我觉得那并不是一个需要道歉的错误,如果那天叔叔真的抛下了阿姨,我会带着自责和悔恨痛苦一辈子,我从来不觉得一命偿一命就是最优解。相反,我很庆幸。所有的痛苦只仅限于我家,并不是很多家庭随着我一起沦丧于地狱。”
苏沐怡努力扬起嘴角,她想让面前的少年安心,她想让他知道她所言是她心中所想。她微微抬起了点伞,微有雨幕滑落在脸上,是沁心的凉。
“良笙,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跟你说,我去看心理医生了,医生说我恢复状态很好,等这个冬季结束,我有话想说给你听。”
良笙看着苏沐怡,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他突然丢了伞,一把抱住面前的苏沐怡。
一道闪电,一声清脆的霹雳,耀得苏沐怡眯起了眼睛。雨骤大,砸落在他的背上,淋湿了一整片。
雷声响过,大雨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往下落。倾盆大雨下个不停,从房檐上流下来的雨水在街道上汇集成一条条小溪。大雨疯狂地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天际边滚来了团团乌云,一瞬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一霎时,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
寒风和雪,所到之处,毫无一丝生机。
洪升的“斑竹一枝千点泪,湘江烟雨不知春”描绘的又是何等的凄惨境遇,良笙此时何尝不想吟诗一首,叹着世间万千悲苦。
可他最终开口道:“苏沐怡,乖一点,不要哭好不好?”
良笙的声音在颤抖,拥抱着她的手也逐渐用力,像是在这场雨里消失的不是他而是苏沐怡。
苏沐怡近乎有些呆滞地举起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不是雨水,而是自己的眼泪。
她似乎回到了去KTV的那一夜,夜风吹着发胀的脑袋,繁乱的思绪错杂在一起,过去的,现在的,有关于他的回忆交织在一起,缠绕在一起,让她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她沉沦,她迷离,任由酒精发酵。
然而这次她没有喝酒,似乎很清醒却又似乎已经醉醺醺。
伞很小,雨很急,这只是小小的一格,似乎不能把他俩一起圈住。苏沐怡突然想把那些话全部说出来,似乎今天不说以后就再也说不了了。她突然想到了辉夜姬,那个日本的来自月球的女孩,那个终究需要回到月亮上的女孩。
她觉得今天的良笙很像,像是月光,像是水中的月亮,破碎在涟漪里,消失在太阳里。
然而就等她开口的那一瞬间,良笙似乎料到了她即将冲口而出的话,他放开了她,拾起地上的伞,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她。
“苏沐怡,乖一点,不要哭。”
这一次他没有询问,他也没有拥抱住她。
雨幕吞噬了良笙,他像是从没有来过。
楼檐下和楼道里都聚集着一小部分人群。深凹的地面已有雨水激起的小水洼了,雨依旧下着,不时地溅起的雨水荡起一圈圈小波纹。
苏沐怡有些害怕,这个冬季似乎要把她的光偷走,于是她急急忙忙地跑上前去追良笙,一路的水花全部被她踩碎。
房顶上,街道上,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这时一阵风猛刮过来,那白纱袅袅地飘去,雨点斜打在街面的积水上,激起一圈圈水花。
寒风呜呜地叫着,吹得外面的树枝乱摆,有的枯枝禁不起这大风的袭击,“喀嚓”一声折断了,砸落在苏沐怡的脚边,她却恍若未觉,看着空无一人的公园门口,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光被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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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你们订的刀子到啦,请注意签收,下一章还有哦!
请大家不用客气,愉快地享用吧!^罒^
第35章 枯萎
那天,苏沐怡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学校通知,电视机里新闻的播报页面宛若变成了雪花屏,电流刺啦啦的声音撕扯着她的听觉。
她突然觉得有些冷,扯了毯子,蜷缩成了一团。
几个小时前,尹伊熙她们来过了,就连远在省外的夏璇也来了电话。
“失踪”是他们最开始告诉她的消息,从那两个字之后全世界的声音都从她的听觉里消失,她听不进去他们之后说了些什么,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我没事,别担心”这一句话。
苏母泡了杯茶放在苏沐怡面前,她突然想到那天来吃饭的时候,他带了一盒西湖龙井过来。
茶梗立在水里,她近乎偏执且执拗地觉得“茶梗直立在杯里就是代表有好运”这一传言。
指甲掐进了肉里,扯着她的神经生疼。
“苏沐怡。”
恍然间听到妈妈在叫自己,于是苏沐怡抬起头,眼前的画面是黑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带着色彩都退出了她的世界,只剩下冰凉的温度知觉拉扯着她的意识,让她勉强清醒。
“妈妈我没事,别担心。”
苏沐怡抬起头,声音小得宛若呓语。
良笙失踪了,在昨晚的除夕夜,在昨晚的那场大雪里。
苏沐怡觉得自己必然是被人下了诅咒,暴风雪抢走了她的爸爸还不够还要把她喜欢的少年一同带走。
今天安子皓来的时候递给了她一张小纸条,是在良笙的日记本里找到的。
小小的纸团被揉得杂乱,却又小心翼翼地夹在了日记本里,像是少年想说又不敢说的爱。
苏沐怡不敢看,她知道纸条上写着些什么,那些她过去渴求的话语如今却变成剜骨的刃,撕破的皮肤下是鲜血淋漓的筋肉。
“紧急通知,因昨夜风雪过大,我市关雎山发生山体滑坡,已有人员遇难,请各位出门注意安全。”
再次播报的新闻穿越过电流声电着苏沐怡的神经。
指甲掐着指尖,掐出泛白的月牙弧。
“妈,我出门一下。”
没有来的冲动让苏沐怡连外套都没带直接出了门。
昨晚是除夕,烟火放了一天一夜,过年的欢愉像是茶水里的那份甜,本该缠着她的舌尖,却被泛滥的苦涩给湮灭。
她像是回到了校庆的那一天,恍惚间苏沐怡看到了那晚的良笙,看到了他温柔的笑在迷离的烟火中抹上最深情的红,像是天上的血月,滴下最勾人的琼浆玉露。
那一晚的穿堂风特别多,卷着窗帘薄纱,卷着少年的眉眼,让眼眶中的柔情溢上了眼角眉梢。
她似乎还能听见他跟她说,“苏沐怡,别怕,我在这里。”
她找到了她的玫瑰,但玫瑰却枯萎在深冬里。
眼角泛着滚烫的热意,根本无法掉落的液体让她即将被扯断的神经终于绷断。
苏沐怡张开嘴,大口地喘息着,像是坠入深海即将溺死的鱼。
不,鱼不会溺死。
但是她会。
“苏沐怡!”
接到苏母电话的尹伊熙将蹲在小区门口的苏沐怡一把捞起,她将带来的外套套在苏沐怡的身上,看着苏沐怡几乎白至苍茫的脸,摇着苏沐怡的肩膀企图让苏沐怡清醒,“苏沐怡,你想让良笙看到你这幅样子吗?”
苏沐怡像是没有听到尹伊熙在说什么,她抬起头,用近乎空洞的眼睛看着尹伊熙,语气却几近哀求。“熙熙,我想去看他。”
“不可以!”
尹伊熙想都没有想直接拒绝了。
寒风刮起苏沐怡的长发,黑色的头发,白色的脸,巨大的色差感让苏沐怡整个人显得摇摇欲坠,像是一旦到了那里她必定追着良笙一同消失在这场冬季。
“熙熙,我想去看他。”
语气里的哀求被执拗所替换,空洞的眼神回了点光彩却依旧空洞得令尹伊熙害怕。
于是尹伊熙走上前一步,握住苏沐怡的手,像是确认她本人的存在,“好。”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那么,翩翩君子,求之不得,她又该如何?
苏沐怡站在山下,看着青山耸立入云端,青苍色的山抹着纯色的白,像是山水画上用水晕开的墨,再滴入几滴水便会消失在纸上。
山脚下,良父和良母都在,沈箐筠和安子皓也在。
所有的人立在山脚,看着救援队在山间搜寻。寒风吹开凛冽的雪,空气里的水珠结成了小小的冰碴,划过脸微有破皮般的疼。
树叶被风撩起,显出背后秃掉了的枝丫,安静与喧闹混杂,像是混乱的交响曲,错乱的音节过多,以至于整首歌被冬季的风生生掐断。
“你是苏家的孩子吧?”良母抱着华生走了过来。那只高贵冷艳的猫咪在良母的怀里缩成了一团,恹恹地舔着自己的爪子,湖蓝色的眸子轻眯,盯着关雎山像是失了神。
都说猫是最为通人性的,想必也是觉察到了什么。
苏沐怡点点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节哀顺变是最惹人情绪的字眼,顿了很久,说道:“对不起”。
良母没有应答,将怀里的猫递给了苏沐怡,然后说道:“别哭,不是你的错。”
怀里突然多了一份热量,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冰冷的胸腔多了几分暖意,过往如浮灯,她像是穿越回了他们初见的那一天,他顺着光,细细碎碎的日光全部照在了他的身上,衬得他本就偏白的皮肤更加白皙。
她突然想看那张纸团,如同她第一次听见良笙弹奏自己父亲创作的那首曲子的后半段,于是她把华生递给了一旁的尹伊熙,将那一直放在口袋里的纸团展开。
良笙的字如同他本人,隽永清晰却又微微带了些笔锋。
“致我爱的那个女孩,在那场无处安春风的季节里,我忙着参加钢琴比赛,鲜花和掌声铺在了那个他们想要我通往的地方,在那我无处停泊的时光里,你带着春季的桃红柳绿走到了我的人生里。
我以为我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却在不断的熟悉中被你的才华绝艳一次又一次的惊艳到。不论谈及什么乐器,不论谈及什么乐谱,你总能答上。然而这一切的微光被时间的流言蜚语所掩盖,黑暗笼罩了黎明,风吹过了密林,我以为你会妥协会屈服,如同那时的我。
但是你却没有,你用着一身的傲骨和坚毅逆着光而行。我不懂且不能理解你怎么敢徒手扯开那些尖锐的荆棘,于是我被你逐渐吸引。
你说你喜欢听我弹奏的乐曲,我却似乎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听你踩着落叶与我并肩而行发出的沙沙声。
你说我是你的树洞,我却似乎没有告诉你,你是我在即将溺死的那一刻抓住的浮板。
但是对不起,我不能回应你。
沐沐,别哭,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很好看,梨窝浅浅,带着别人不可及的光。我喜欢看着你笑,所以别哭,乖一点好吗?”
“良笙,你真的好烦。”
回忆的潮水让生者淹没,黑暗深处的痛苦将死者撕裂。她一下子分不清楚,这一次到底有谁能够逃出生天。
眼角的热意终于被泛滥的痛苦所湮灭。泪珠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水泥地上,如同前天他们见面时滚落的雨,落在胸口,绽开入骨的冷。
你若于我梦中,我便此生长眠不起。
不知何人对她说过这句话,当初的她懵懵懂懂只是一笑而过,而她如今才知那份入骨的相思意。
梦境虚渺,脆弱的神经在意识断绝的那一刻编制了一场幻境,赐予眼前一片漆黑的她一场梦。
苏沐怡看着所思念的他,站在那里,缓缓张开了手臂。
“良笙,我站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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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她找到了她的玫瑰花,但是玫瑰花却枯萎在那个冬季。
我保证最后一虐!
第36章 永失我爱
春天的温度总是微微带着些凉意,一阵微风透过白色窗帘徐徐吹向病床上的她。
苏沐怡把身子上的被子裹了再裹,才堪堪抵挡住些凉风。
寂静在室内不断地一寸一寸蔓延,门外鞋子在瓷砖板上敲出的清脆音节成了唯一的声响。
她让护士把百叶窗微微打开一条细缝,温暖的日光立刻滚落进来,在她的掌心形成小小的光影倾泻。
薰衣草的味道被风微微吹淡了几分,即使如此,安神的效果却很好,以至于她梦到了很久没有梦到的他,她就着梦里的场景微微出神。
梦里,梦到了刚刚相熟的那段日子,所有冗杂无趣的时间都被他用笑容填满。
那是个突如其来的雨天,她和良笙都淋了雨,两人站在屋檐下看着湿透的对方忍不住噗嗤一笑。后面他们问店员借了干毛巾,还点了些热食。
那杯余温未退的热牛奶似乎还握在她的手中,一寸一寸,热意从指尖淌进血脉,成了她一生的执念。
“别只顾我了,你也来喝点热粥吧。”
“我不用,你自己喝吧。”
“可惜我已经点单了。”
他似乎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的两大碗粥。
苏沐怡抬起头看着那碗被端上来的白粥,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细如白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