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苏娥大大,玉兔们一直想问您,为什么这次突然出了一张专辑,而且不是纯音乐是有歌词的呀?您以前不是只发布自己创作的纯音乐吗?”
苏沐怡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本想要岔开的话题弯弯绕绕又回到了原地,以至于她嘴角的微笑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她抚平了嘴角,眼底的光晕明明暗暗却不似真切。“这首曲子是送给我喜欢的人的。”
小护士一下子有些八卦地看着自己的偶像。苏沐怡无奈地笑了下,笑容淡而浅,合着外面的潇潇细雨略略透着点凉。“他已经失踪了。”
良笙失踪第一年,她继续完成着学业,却再也不去琴房了。
良笙失踪第二年,她选择读研,选择了孙斌作为她的导师。
良笙失踪第三年,她站在关雎山下。几许莺啼流转枝叶梢梢,和着初春花未落的繁景,流转不息。春悄悄,夜迢迢,她似乎听见了一首钢琴曲,似乎刚刚奏响却又似乎响了很久。
良笙失踪第四年,她考研成功上岸。她看着手里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那个再也不会回复她消息的苏父,然后退出微信拨出了打给良笙的电话。直到电话里传出忙音,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哦,对,他走了。
良笙失踪第五年,苏沐怡开始努力在音乐界打拼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忙的时候,她会抱着华生去看看良父良母。在年末,她搜集全了证据,为自己的父亲反平了案子。
良笙失踪的第六年,国家又发射了一搜探月火箭,月球更多的奥秘被人们一一破解,水蓝色星球上的人抬头仰望着那颗保护他们亿万年的星球。
于是她忍不住写下了歌词,送给那个月球上的男孩,送给追寻月球的几亿人的梦。
“你是皎洁流芳蹁跹入黄粱轧露湿团光纵虽千万人吾却仍往矣你是燕燕轻盈 袅娜塑霓裳满船清梦压星河纵虽千万人吾却仍往矣我知道即便我再刻你于黄粱你也非我能相思你是世人所爱的神明啊你是我无所渴求长夜暗冥中的灯火你是我所无法吟唱的汉乐府长歌你是我碌碌终生所绘的皓质呈露你是我永远拥吻常吟的心动入我相思门成我相思梦”
“担心的话就别站在这里直接进去啊。”沈箐筠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妩媚的眉眼画上了精致的妆,一颦一笑似乎都在投送春波。她略略地靠着墙,小小的幅度勾出细长的腰,像是画上的妖,未动便也送了魂吸了魄。
良笙回过头,刚刚面对苏沐怡时强装出来的冷淡气质现在已经褪去,留着些淡淡的清寒裹着自身难退的温良,像是春日的阳光被薄冰轻轻地裹成了一团,不暖也不冷,却又难以接近。
“不能。”
不是不行不是不好,而是不能。沈箐筠知道良笙在忍耐着什么。
说来也是可笑,本是应该站在云端深处的人,却因为满心的愧疚翻滚在尘埃里,向往着温润的水,乞求着清澈的水冲刷身上的泥沼却又深怕自己身上的污渍玷污了水。沈箐筠自是知道良笙恪守礼教,但是没想到他对自己的苛责竟是如此之强。
沈箐筠看着良笙,语气里像是夹杂了些嘲讽却又似乎是无奈,“你可真是墨守成规。”
沈箐筠的话宛若是穿堂风,在初春的日子里带着透心的凉,偏又在这四面通风的廊道里避无可避。良笙勾了唇,自顾自地嘲讽着自己,眼里肆虐的暗泽是难辨的情绪。
沈箐筠似乎最乐得见到良笙压抑自己情绪的样子,于是她继续用最狠烈的话碾着良笙的伤口。
“所以为什么还是选择回来呢?”
少年在那个冬季诈死在关雎山的山体滑坡中,诈死在那场滔天的暴风雪里。良笙应该躺在山间的灌木丛中,与冬眠了的生物诉说那场风雪的壮丽。而异国他乡的洛胤铖此刻正在与自己的导师跟进项目,沉醉在医学的浩瀚汪洋中,两年后他学成归来,应当在顶尖的医疗机构工作或是继续做着救死扶伤的工作。
怎么也不应该在六年后的宴会上与杭家大少爷的未婚妻沈箐筠一同出席,也不应该在那场宴会后将倒地的苏沐怡送入医院。
洛胤铖,应是与良笙截然相反的一个人,冷漠无情,对身边的人带着最疏冷的态度。他可以是初春未融化的雪,可以是北极最为古老的冰川,可以是极夜里肆虐的黑,也可以是深渊里咆哮的低鸣。但他不可以是良笙。
沈箐筠问出这个问题也没有指望良笙能够回答自己,她看着病房内的苏沐怡,突然想起了在那场烟火下少女眼中燃烧着的光。
“为什么不能够靠近?良笙又不是你们的所属品?”
“哦,可是我喜欢啊。”
如葱的手指抚摸上脸颊,精致的妆容让沈箐筠突然想起了自己盛装打扮的原因,她旋出口红补了一下唇妆,靡丽的红勾出勾人的弧度,似媚却娇,如一汪春水搅得人心头荡漾。
“既然舍不得放不下就回去,没有人跟你说过不可以回去,路在你面前,只有你愿不愿意。顺带,阿姨很想你。”
成为洛胤铖有多久,良笙便去世了多久。一个和良家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自然也是没有出现在良家的理由,再加上早些时候所有的人都盯着良家,他能几乎容貌不变地以另一个身份活下来已是天赐的幸运。
“帮我多看看。”后面的称呼宛若是一根毒刺,扎在喉咙中,卡得他几欲呕血。
沈箐筠了然,点点头,“知道了。哦,对了。”她指了指病房,又加了一句,“记得澄清一下,到时候杭衍吃醋了我不想哄。”
良笙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是沈箐筠指的是刚刚护士所说的那些,微微有些哑然,“自然。”
沈箐筠拍了拍良笙的肩膀,“走了,杭衍差不多下班了,我去接他。”
“好。”
沈箐筠点点头擦身走过,走到电梯口又神使鬼差地转过头看向良笙。那个人已经换了身份换了地位,一身白褂直挺挺地站在走廊上,风撩起他的衣摆,宛若是尝到了蜜意,缱绻地勾画着男人的身形。
他一直目送着她的离开,恪守着烙印在骨子里的教养,将所有的退路都留给了别人,却把自己逼退至了悬崖边。他似乎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应该要爱自己爱多一点这种自私的本性,将对别人的狠辣转过身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沈箐筠想不懂怎么会有这种人,不会自私恪守教养得宛若是腐儒,若是年纪再大些或许就成了不知哪个朝代遗留下来的酸臭书生。
“就再帮你一把吧。”沈箐筠对着电梯门,暗自嘟囔道,“又要哄醋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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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是滴,没错,我们的沈箐筠跟之前小苏的心理医生杭衍在一起了。喜欢看这对cp的话我就努力出本关于他俩的hhhhh写个小剧场。
对着电梯门,沈箐筠默念道:又要哄小醋包了,可恶!
刚好打开电梯门出现的杭衍:?
沈箐筠:上条消息可以撤回吗?
杭衍:可以,撤回费付一下就行。
沈箐筠卒。
【几分钟后,沈家医院密探来报沈家大小姐和杭家大公子在医院楼梯间激情接吻!】
第38章 两片叶子
“去家还是去工作室?”前来帮忙办理出院手续的尹伊熙打开地图转过头问坐在后座的苏沐怡。
“熙熙,我问你一件事情。”
苏沐怡低着头,窗外的树在她身上洒下一层浅薄的阴影,随着风不断交换的光影模糊了她的神情,让尹伊熙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苏沐怡在想些什么。
“你说。”
“世界上真的会有长得特别相像的两个人吗?不同身份不同气质,所有的一切南辕北辙却又偏生长得特别相像。”
窗外的桃花落了一地,大约是前一夜的雨吹落了的,零零散散地铺在地上,浸在水洼中,饮着春日里浮动的凉。树梢有鸟在鸣叫,透过车子前面那层薄薄的挡风玻璃,掉在地上是一地的破碎音节。
尹伊熙还记得苏沐怡在那场音乐会上发给她的消息。
那天她偷偷地躲在后台,看到坐在前排的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少年,眼睛里细碎的光是银河坠落的倩影,带着最为虔诚的信仰。
她也记得苏沐怡接到良笙出事消息时的样子,所有的光掐灭在漆黑的夜里,鸟儿的羽翼被人生生折断在深渊里。
她向往光,但黑暗却吞噬了她触碰到光的道路,也吞噬了光。
于是她守着最不可及的梦在黑暗的夜里长眠不醒,葬身在彼岸花泛滥的血海中。
耳边的鸟叫突然消失了,尹伊熙抬起头才发现树梢上早已没了鸟的身影,只留下晃动的树枝一颤一颤的,像极了少女哭泣时耸动的肩膀。
“没有一个人会跟另一个人一模一样,小苏,世界上这么多人,就算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会刚巧与你遇见?我相信,如果是他,你一定不会认错的。”
尹伊熙转过头来,温润的眉眼像是一汪山泉,在细雨纷纷的时候冲刷着苏沐怡心中的那片荒芜。一绺靓丽的黑发飞瀑般飘洒下来,弯弯的柳眉,一双明眸勾魂摄魄,妩媚含情,宜喜宜嗔。
“回家吧。”
苏沐怡没有直接回应尹伊熙的话,尹伊熙也不多问,直接开了车子从医院离开。
世界上不会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所有的脉络纹理都是一场重组塑形。
是光是水是风是沙,是一切近似相同却又不尽相同。
她们都在说洛胤铖是多么冷淡,所有的话语都在告诉她,洛胤铖和良笙是多么不一样,但是她不觉得。
那场宴会上的惊鸿一瞥,在失去知觉前那熟悉的呼喊,是她心中的光,也是她所贪恋的一抹侥幸。
那抹侥幸从晕厥之前的那一秒一直延续到她们跟她描述洛胤铖女朋友的时候让苏沐怡一下子想起了沈箐筠,而她的猜想也在她们拿出偷拍到的照片时被印证。
照片很模糊,只看得清楚一个轮廓,但沈箐筠如妖如画皮,勾着最艳丽的皮囊,吐息之间却是一场视觉宴会的邀约。
于是那份侥幸陡然增强,在那份侥幸的背后,她终于寻找到了那一丝破绽,但在找到那份破绽之后她又不敢再次行动,因为她怕这份破绽只不过是她侥幸思想下的一种幻想,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朝着尹伊熙求证,只为拥有一份坚持的力量。
“尹伊熙,我真的不知道了。”
尹伊熙看了眼后视镜,坐在车后座的女孩头朝着车窗,车窗外是快速闪过的街景,早春的一切颜色都糅合在飞速消失的模糊中,成为一团雾色的绿。
那抹绿是无波的湖,湖上是不沉的舟,舟上是独影灼灼。
迎着风,少女的长发微微被吹起又坠落在肩膀上,如蝶,在即将舞动蝶翼的那一刻被吞噬在永冬的风里。
她微微抿唇,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像是酿出了陈年的酒,一口下去便是辛辣的疼。
尹伊熙突然想到那天报道的时候,树影婆娑,女孩眉眼弯弯,清亮的眉眼让春风不由得逊色几分,衣裳的下摆被风微微吹起,像是荡漾的涟漪,层层铺排少女身上旁人难以察觉的温暖。
开着车的尹伊熙笑了一下,趁着前面红灯的空隙朝着苏沐怡wink了一下,故作轻松地问道:“要不去试试看?”
苏沐怡无奈地拍了拍椅背,指了指前面变成绿色的交通信号灯,“好好开车,我不想刚出医院又进去。”
“知道了知道了。”尹伊熙把头转回去,一边打着左转的方向灯一边问道,“过几天你交完歌不就闲下来了么,趁那个时间去试试看呗。”
“熙熙,我不敢。”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她的神埋葬在了那个冬天,现在又要她去探究葬在那里的究竟是不是她的神。
她是多么害怕,害怕刨开那万里黄土,看到的便是少年白骨森森的尸骸,那么届时她该怎么办。
她已经失去不了了,也不敢失去了,那抓心的痛宛若是用纤长的十指在水泥墙上抓出来的一道道血痕,十指连心,连带着知觉的失灵都有些不受控制。
淡黄的阳光轻洒在苏沐怡的身上,忘却“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承诺,抛开“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惆怅,脱去“明朝散发弄扁舟”的桀骜华裳。在这个季节里,她是否也能偷得那份暂得的希望?
“华生是不是特别认生?”
尹伊熙快速地看了下后视镜,尽管看不到苏沐怡刘海下的表情,却也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透白的脸颊,半丝血色难染,仿若下一秒就破碎在初春的日光里。
“是啊。”
几天前苏沐怡因为要跑发布会便把华生寄养到了苏母家里,没想到华生认生,一抱到苏母怀里便“喵喵”直叫,甚至还给了苏母一爪子,最后无奈送去了刚结束项目工作的安子皓的家里。
苏沐怡一下子明白了尹伊熙的意思,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是想?”
“是啊。”
苏沐怡眨了眨清澈明亮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尹伊熙看得出来苏沐怡在犹豫,于是她接着说道:“如果说那场死亡是逼不得已的呢?苏沐怡,既然良笙拯救了你,你这一次要不要试着去拯救他?”
尹伊熙的话让苏沐怡想起了除夕夜前一天他们相见时下的那场雨,密密的雨幕中,街道两旁店铺橱窗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洒下红红绿绿的彩练,像是节日里的焰火。
“苏沐怡,对不起。”
“苏沐怡,乖一点,不要哭好不好?”
脚边有断木砸下,惹得路人担惊受怕地将苏沐怡拉到了屋檐下,她却失了魂,迷失在良笙暗色的眼眸中。
烟火绽放在除夕夜的天空中,也绽放在那场校庆上。他拥抱住失控的她,在那深渊的边缘抓住了她的双手。
车子驶过江边,苏沐怡远远地看到一阵春风拂过枯柳,灰败的树枝落在湖上,荡开几圈涟漪却宛若一滴墨水滴在雪白的宣纸上,似是落泪似是低吟,可最终就成了一抹不深不浅的黑。
或许,如尹伊熙所说,如果这一次是他需要被拯救,而她却失了约,那她的神明该怎么办。
“好。”
“想通了?”尹伊熙有些讶然地看了一下后视镜。
苏沐怡点点头,眼里的情绪碎碎的,有些捉摸不清,“嗯,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而且春末开始要准备后半年的比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