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怡笑得豁达,像是冬日里悄然盛开的梅,遥望似雪,唯有暗香来。不怨命运弄人,不恨他人不救,理智地活着。
苏沐怡的笑让沈箐筠不由得想到了那天她跟良笙的谈话,那个男人也是如同这般严厉地苛责着自己坚守着底线,从不自怨自艾,“沈箐筠,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交代的,请你放心。”
放心?
她当然放心。
因为她知道良笙只是清冷却不无情,他总是处处为他人留有余地,做事总是礼让三分,像是守着旧俗陈规的古人,让沈箐筠笑话过好几次。
沈箐筠看着面前的女孩,到底是放宽了心。想着自己的试探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于是装出来的架子也不再端着,她朝着苏沐怡笑着,眼眸脉脉,如同情人温语,再说出来的话不再如同前面那般刀光剑影,一下子回到了苏沐怡刚刚进门时的语气。
“对了,送你个礼物。”
说着她把身边的一个袋子递到了苏沐怡面前,她用涂着丹寇的手指戳了戳袋子,“这里面是我搜集到的能够证明那场局是那群人一起参与的证据,对于你起诉应该很有帮助。”
苏沐怡猛然抬起头,刚退下的戒备一下子再次回到了眼中,“你怎么知道我正缺这份资料?”
沈箐筠似乎对于苏沐怡的质问并不在意,她无所谓地笑了笑,“这资料没有几家能够查得到,你要起诉必然少不了这份关键性证据,如果你有了最好,没有我也算是个礼物送给你。”
“你为什么要给我?”
沈箐筠看着女孩,突然想起了那天校庆,头顶的烟火在炸裂,她在听到出事真相的时候那份寒凉蒙住了她的双眼,只让她感受到夏季晚风的刺骨,她在那恍惚中朦朦胧胧地觉得炸开的应该是自己的那颗心脏。
只是还好,她没有因为他们家族的斗争而受伤。
“就当是我对于那次鼓动的道歉吧。”
说完沈箐筠不再多言,拿着包就要走,似乎对于自己的道歉有些害羞。
离席前,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垂,从小到大无法无天的性格再加上高贵的身份让她没有给任何人道过歉,于是使得沈箐筠有些不自在,她轻轻咳嗽了一下,假装不经意地开口道:“咳,我其实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良笙,我会跟他取消婚约的。”
“对了,”就在沈箐筠就要出门的那一瞬间,苏沐怡开口问道:“良笙知道那件事情吗?”
沈箐筠知道苏沐怡指的是什么,她也不打算隐瞒,实话实说道:“他知道的,就在不久前,他开始缺课的那段时间。”
苏沐怡没有应声,只是看着窗外突然开始飘落的雪。初雪纷飞在冰冷的阳光中,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下来,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一枝弄碧传幽信,半额涂黄拾晚荣。
身边有人在拍照,在人群兴奋的嘈杂声中,苏沐怡听到了万物凋零的声音。
刺骨的寒意包住她的骨髓,逼出胸腔内所有的空气。
这份缺氧感似乎让她有些窒息,以至于眼角突然坠落下一颗泪珠,破碎在一屋子的欢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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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走调
良笙靠在阳台栏杆上,满身的疲倦让他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无力,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了几分颓然感。
屋外的湖泊结了层薄冰,大一的课程也在一个月前正式结束,他也终于可以从那频繁且无可避免的见面中逃离出来。
屋内昏黄的落地灯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琥珀色的眸子宛若是冰封在池子里的水,波涛汹涌却又无声无息。
那天沈箐筠所说的话纠缠着他,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分寸,于是回到家的那天他直接去了书房问了良父,然而良父避而不谈的态度更让他惶惶不得终日,以至于他们一直冷战至今。
“少爷,外头冷,来里头休息吧。”孙叔点了灯,让漆黑的内室变得灯火通明,仿佛开了灯就能够驱走良笙身上的寒凉。
良笙摇摇头,笑着婉拒,“不用了孙叔,我吹会儿风就进来。”
晚饭餐桌上父子俩心照不宣的来回切磋让他略略有些疲惫,再加上饭后和良母的谈话良笙更是有些疲惫。
“少爷,您也别怪我啰嗦,刚刚夫人在我也不好开口。”
“孙叔没事,您说。”良笙朝着孙叔笑了笑,他知道孙叔要说什么,他也不想拦着,仿佛这满怀关心的叮嘱不听便再也听不到了。
“哎,我是想替夫人说几句,您和先生能不能不吵架了,夫人看着很担心,这几天胃口都小了很多。”
良笙看着窗外的夜色,冬天来临之后,白昼变短,黑夜变长,而他如同夜空中的鸟,明知自己熬不过一晚,却依旧执着地衔着种子去天际的边界寻找黎明。
“放心吧,孙叔。我跟我爸没吵架,我妈知道的,你放心。”他一口气连说了两次放心,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让孙叔放心还是想让良父良母放心。
良笙突然有些渴,想抽烟。他不曾抽过烟,却莫名觉得那必是呛人烧喉且迷迭的味道,或许那掺了毒的尼古丁能够让他紧绷的神经有所麻痹,连接着后续已定的结局都变得可以忍受。
沈箐筠的消息乍看似乎是餐桌上暗流涌动的导火线,但良笙明白不是,一切的源头都是当年的抉择所致,以至于这场无端的火只能用他的粉身碎骨来偿还。
他知道这件事情所有人都没有做错,但他却为那坐视不管的态度而感到愧疚。
想到这里,良笙勾了嘴角,凉薄地笑着。弯曲的弧度如同外面的雪,冷得刺骨。
说来也是搞笑,不久前还嘲讽过沈家不管不问高高挂起的态度,如今轮到自己才知道刀子插进胸口,也是伤了两人。
“孙叔有酒吗?”
良笙这话让孙叔愣了一下。他有些担忧地走上前,看着站在冷风中的良笙,内心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寒风吹起良笙的衣摆,额前的碎发遮着他琥珀色的眼眸,让孙叔一下子没了底。月色碎在他的身上,勾着他的人影灼灼,仿若下一秒便同化成这月色,随着月亮一同归到那凄凉的月宫里。
“少爷。”孙叔喊了声,语气里夹杂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劝诫,似乎只有良笙应答他才能确切地感受到他还站在那里。
“让他喝。”不知道何时从书房里走出来的良父拿了一杯红酒站在客厅里,他看着靠着栏杆的良笙,忽觉得月色是如此的无情,偷走了时光还不算,还将要把他的骄傲一同偷走。
孙叔看着良笙和良父有些头疼,可是还是想劝,“先生……”
良母也从楼上走了下来,她拿来自己珍藏的青瓷杯,“让他们喝吧,孙叔。”
红酒被倒入青瓷杯,红与白的碰撞刺得良笙眼睛生疼,他忍着泪,看着杯上釉着的绘画,仿若那精美绝伦的绘图能够将他带入外人不可及的桃花源中。
猩红的酒下了肚,从胃传来的火烧感让他四肢百骸都仿佛坠入火中。但良笙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杯一杯地灌着自己。良母中途离了席,眼眶却红彤彤的一片。孙叔似乎觉察了些什么,于是也离开了客厅。
良父坐在客厅里,看着已经半醉了的良笙,思考了许久终究是开了口,“决定了吗?”
“决定了。”
“去见她吗?”良父指着亮起的手机页面,一分钟前女孩发来了邀约,那条信息安静地躺在手机提醒页面上,仿若遗弃,又仿若不敢触及。
良笙恍惚了一下,似乎回到了谈论高山流水的那一天,窗外的雨洗刷着世界,在那小小的一个教室里他们谈论理想谈论自我,他们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寻找到了彼此,他以为他们可以成为伯牙和钟子期,却忘了还有半面之交这个词。
他和她应是月亮与地球,也只能是月亮与地球。
“去见。”
醉意涌上了大脑,良笙醉晕晕地突然想到,他似乎没有跟她说过,他最喜欢听她踩着树叶走在他身边的声音,那个声音让他原本那个懦弱又彷徨的心变得坚定。
“甡甡。”良笙已经醉了,酒精麻痹着他的大脑,似乎这样子才能从满心的悔恨和愧疚的牢笼里挣脱,他听到坐在自己对面的爸爸在叹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不应该把你妈的梦想强加在你的身上,对不起,甡甡。”
儿子的痛苦他作为父亲怎么会不知道,儿子的理想他作为父亲怎么会不清楚。
可他这些年装聋作哑,即便是听到了看到了也依旧选择不闻不问。
成为音乐家,是良笙他妈妈的梦想,但这份梦想死在了一场意外里。左右手失了力气,身体的底子遭受了侵害,每日只能做着最简单的劳动工作,再也无法开展大工作量的音乐梦。
于是他把所有的遗憾化作压力强加给了年少无知的良笙。他其实也知道良笙为什么要当医生,所有理想的转变都是来源于无穷无尽的爱意,在这个底子都是温润的少年的身上哪是为了自己,他首先想到的总是别人,把卑微到刻了骨子里。
良笙有本日记本,良父见过,翻过,读过,撕过。
里面的句子太过于温和,像是春天里绵绵的雨,盛开在霁色的群山里,浩瀚在烟色的云雾里,承着他满腔不语的爱意,亮在无声的良夜里。
良笙良笙,名字里都带着乐器的少年被禁锢在音乐的世界里,所有的牢笼都是他的父亲一手建造的,而他无悔,在枯燥的童年里不曾有过任何的怨怼,只是小心翼翼地反抗。
而那点微弱的反抗在所有人的抵制下变成了白纸上晕染开的笔墨,像是绽放在雪白寒冬里的腊梅,掉落在万物芳菲的春季。
良父以为良笙是恨着他的,所有的恨意都在一次次的争吵中体现着翻涌着堆积着。
可是少年不是。
他选择了将自己后退的道路全部斩断,将那座过河的桥留给了他们。
良父很想问问自己的儿子,害怕吗?犹豫吗?可是他什么也没有问出口,他只能撕毁那本日记本,像是只要那满纸的温柔不曾出现过,他就不会受到良心的指责。
怎么会不害怕,怎么会不犹豫。这满目的黑色、找不到一丝萤火的世界,却偏生要良笙一个人走。
他后悔,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怨恨。时光给了他太多的机会,而他却把所有回头的机会全部亲手斩断。
今日局面,自己又何尝不是逼迫的人?他比那些人做得更为狠绝,夺了他的往昔欢愉,也要夺了他的似锦前程。
他不敢乞求儿子的原谅,他只害怕外面的风霜雨雪会把自己的儿子夺走。以前不敢吐露的话语和真心终于在这个夜里喷薄而出,他知道的,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说了,像是乞求神明放过这个清润的少年,求神明留一条回家的路吧。
路太长太黑,如果可以他想点亮一盏回家的灯,让那个走着夜路的少年不会觉得孤独,不会觉得前路漫漫归途也漫漫,如果可以,他想替良笙走此一遭,然后告诉儿子,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
“去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吧,如果累了,就回良家,我和你妈妈都在家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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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同理,无骚话。
第34章 雨落
与苏沐怡的见面约在除夕夜的前一天,那天落了点雨,密密的雨幕中,街道两旁店铺橱窗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洒下红红绿绿的彩练,像是节日里的焰火。
良笙抬头望了望天,丝毫也找不到戴望舒笔下那撑着油纸伞独自前行的寂寥雨巷的感觉,只好暗笑自己有些好笑。
“良笙,快过年了呢!”走在前面的苏沐怡回头看着良笙,语气近乎欢愉,似乎想将这份快乐染进良笙的眸子里。
几日未见,他的脸色更为苍白了一些,眼睛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灰,琥珀色的眼眸更是宛若一汪深水,仿若天上漫布的乌云都揉碎在了他的眼中。
“是啊。”
良笙和苏沐怡约在游乐园门口,许是因为快过年了,游乐园里的人有些多,为了防止走丢,两个人走得很近,苏沐怡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良笙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她想跟良笙牵手,但是又不敢,她隐隐约约猜到了良笙约她出来玩的原因,可心里又忍不住抱着一丝侥幸。
游乐园的建筑是五颜六色的,像是斑斓的万花筒,碎在洁白的冬日里倒显得宛若童话里的世界。
“嗯……我们先去哪里玩呢?啊,我想去坐过山车可以吗?”苏沐怡指着过山车,看着不算很长的队伍提议道。
“好。”良笙以为苏沐怡是真的想玩,于是答应了。
苏沐怡坐在过山车上,两只手暗暗用力地抓着前面的保护杆。她其实是怕极了过山车的,可是她想要用这种刺激的方式让良笙心中的痛苦可以随着呐喊发泄出来,或者在那种失重的感觉中消弭。
“良笙,害怕的话就尖叫吧,我在你身边。”
在过山车出发的那一瞬间,苏沐怡对着身边的良笙说道。
良笙心念一动,来不及回答苏沐怡的话身边的景物就开始飞速地模糊。他听到身边的女孩忍不住的叫声,几声呜咽从被风吹破的尖叫声里漏了出来,扔在模糊成一团的颜色里,却显得如此鲜明。
他这才发现苏沐怡原来是害怕过山车的。
他略略眯了眯眼睛,冬季里的寒风拍在脸上,混杂着雨水,显得如此的冰凉无力,却因为身边女孩的关系显得多么滚烫多么热烈,烧得他的心都热了。
整个人悬在高空,土地被扔在了脚下,他像是无翼的鸟,翱翔在风里,破除了所有的束缚,终于在无尽的苍穹里寻得了久违的自在。
他觉得,他应该给她一个快乐的约会,至少他不能剥夺她今日的快乐。
她应该是明媚的透亮的,宛若珠宝宛若星辰,不该是悲伤的苦闷的,染上这场雨的凉意,困在寒冬料峭的日子里。
于是下了过山车,良笙掩藏了心底的荒芜,他装作原本那样温润如水的模样陪着苏沐怡玩了一整天的游乐园。苏沐怡没有起疑心,或是起了疑心也当做无事发生,他们平和地坐过摩天轮,玩过大摆锤,他们享受着蛋挞的甜腻,分享着冰淇淋的寒凉。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游乐园里零星的灯还亮着,夜空星辰璀璨,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出来,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慢慢地浸润。雨还在落,似乎因为温度的下降显得更为寒冷,更为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