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坐在月明里——勖力
时间:2022-03-23 08:10:32

  有旁人在的车行空间里,她多少有点拘谨,只问傅雨旸,“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只是租我家的房子。”
  “因为不够。”
  “嗯?”坐在车里的人,暖和过来,人也跟着温驯了些。浮光一片片掠过,看她的轮廓坐在阴影里,很失真。香气却很实。
  “不够在你老板那里站住脚。”
  “……谢谢你。”
  黑暗里,彼此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只凭声音,心意。周和音谢傅雨旸的“背书”是真心的。
  傅雨旸没有回应她,迟迟,直到车子环岛拐弯过去就是她住的酒店了。
  偏偏这种减速弯道上出了交通事故,应该是后方车辆想要弯道超车,两方避让不及,前面那车子被撞得不轻,驾车的听说是位不到七十的老先生,副驾上是他的太太。
  弯道上一时淤塞了好几辆车子,周和音降着车窗,探头张望的工夫,听后头一个出租车司机打电话知道的。
  她一时唏嘘,扭头过来告诉傅雨旸,是对老夫妻。
  某人没太多情绪,只淡淡出声,“嗯。”
  “但愿人没事。”周和音纯善地许愿。
  “但愿后面那车没沾酒没沾/毒。”
  一件事,如同两笔截然不同的上帝视角。
  周和音突然有点明白,他说的,只做人不做事的所谓滥情的意思了。
  前面事故,交警执勤车、救护车、清障车呜咽来了好几辆,交通一时还不能恢复,离酒店也没几步路了,傅雨旸提议下车,走过去。
  “傅先生不用下了,我自己可以走过去。”
  “……”
  听他沉默,周和音连忙解释,“也没几步路,今晚实在谢谢你。”
  东道主终究没说什么,由着她下车去。
  周和音从车里下来,白茫茫的深秋,冻得人牙关直抖。忽明忽暗的警车信号灯,惶惶如事故之下的人心,现场短暂封锁,有行人要过去,交警和辅警都会疏导简单盘查一下。
  轮到周和音的时候,她脚下正好踩到事故车辆破碎的氩气灯。
  交警人员问她情况,她只说搭朋友车子,回前面酒店。
  正常询问过后,就放她通过了。
  周和音不时回头看某辆车子,再回过头来,无心多问一嘴,被撞的那个车子,老先生和老太太还好吧?
  交警看她人不大,清爽伶俐的模样,又是个外地姑娘,想她该是来旅游的,“老爷子不大中用了。”
  饶是个再毫无关联的人,周和音也很难无动于衷。仿佛听一件物事在自己手里亲自打破一般的惊心。
  她看地上一系列碎片,和已经早已凹成一片废铁的车子。
  唏嘘和寒凉一时全笼罩着自己。人只有在生死间,才显得那么渺小,微不足道且无能为力。
  跟际遇比起来,短暂生发的事故,才叫人更加惜惋。
  周和音自从经历过阿婆的去世,她谁家的白事都不愿意去。去了,谁哭半声,她就会跟着哭。
  邵春芳索性也不肯她去丢人现眼。
  说这孩子疯癫的时候,笑点跟有人咯吱她似的;遇到点事了,也是眼泪跟不要钱似的。
  此刻,她已经走出这片事故封锁区了,呼吸间一口新鲜的冷空气纳入,有人突然回头,那交警看她又回来了。
  周和音对警察、医生有着天然的制服“恐惧”,她喊人家警察叔叔,“我还有话要和我朋友讲,我可不可以再过去一下。”
  ……
  *
  和陆临分手那会儿,他给和音发了好些个好人卡,说她一点问题都没有,问题全在他,他们也许不合适,小音,你值得更好的。
  周和音痛快答应了他的分手。人家分手都要哭一场的。周和音没有,倒是去羽毛球馆打了一下午羽毛球,球技烂到全在捡球了,隔壁初中生的男孩子都看不下去她。
  她和Nana说,她头一回喜欢一个男生,掏心掏肺地对他好,最后他这么冷漠地打发我,我甚至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不知道就是没有!Nana骂她傻。
  是的。那天,小音从羽毛球馆出来,就没再提过陆临。
  初恋总是昏头的,周和音说,也只有初恋罢,她以后才不会主动和任何男人先说喜欢。
  尽管当初,她是有百分百把握,知道陆临是喜欢她的,她不过是挨不住先告白的那个。
  周和音穿的是高跟鞋,一路笃笃跑回来,车里的人也看到她了,第一时间降下车窗来,问她,“出什么事了?”
  她摸着自己肩包的链条,略微平复冷空气之下的颤抖,“我如果说想去宝相寺烧香,你会不会笑话我?”那些游园爬山的,她都去过了,唯独宝相寺。
  总之,她不会主动说喜欢。周和音暗自建设。
  “不会。只是,宝相寺听说男人求前程得多。女生求姻缘最好去……”傅雨旸的话还没说完。
  “我就想求事业。佛祖不是众生平等嘛,怎么还重男轻女的,为什么男人能求,女生不能求!”
  车里的人总能被她逗笑,“有道理。那么回酒店拿行李吧!”
  “啊?”
  “不是明天要去?宝相寺离这很远,想早一点去烧香,就得提前出发。”傅雨旸说,你住市里,我明天还得擎早来接你。“干脆我借个地方给你住,也离那里近一点。”
  他们出发的早的话,或许能烧到头香。
  周和音有点迷糊之际,傅雨旸再道:“你放心,就你一个人住。害怕的话,我接许抒诚妹妹来给你做个伴。”
 
 
第20章 
  ◎甜白釉◎
  周和音第一次来B城还是初一年级的夏令营, 那时候邵春芳百般不放心,怕小音有个什么闪失或者走丢了。
  阿婆说一队人呢,还有带教老师, 人家姑娘丢不了,你的姑娘就丢不了。你老是不放心她, 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出发前一晚, 阿婆份外给小音两百块,缝在她的外套里衬口袋里,让她救急用, 或者看到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就拿这钱用。
  小音问阿婆,这是你送我的锦囊妙计嘛?
  阿婆总是默认她的各种奇怪念头。
  出发前这一晚, 小音在阿婆北屋天井里纳凉,吃桃酥, 问阿婆,你去过B城嘛?
  去过, 比你大两岁的时候跟上头两个哥哥去的。还有哥哥的一个朋友。是我偷偷扒在哥哥车上,让他们带我去的。
  小音问阿婆都去过哪里, 阿婆说的也就是那些书上都讲过的地方。唯独一处,宝相寺,阿婆说,陪人去烧香的。那里一向是求事业求学业最灵验的寺庙。
  只不过那会儿,他们是去躲清净的。
  小音那时小,自然没兴趣这佛门清修的地方。甚者,她还觉得迷信呢。
  后来阿婆去世后,周和音陆续也来过B城几次, 短暂停留短暂离去。唯独这一回, 她想起了宝相寺, 她想去看看。
  *
  傅雨旸听清她的话,只淡淡一句,“现在那里可没有清净可躲了。再没有比寺庙更热闹的地方了。”
  周和音难得,附和他的话,“也许现在的人反而不如从前的人快乐。需要求菩萨保佑、宽恕的地方太多了。”
  去那里敬香祷告的人就都信佛嘛,未必,人不求信仰,只求心安。
  傅雨旸当她童言无忌,可是正因为无忌,往往才能说到褃节上。
  *
  车子一路从酒店折返,抵达傅雨旸住处。
  周和音从车里下来。傅雨旸的司机要帮他搬后备箱里的红酒,他没要,说他自己来,也要司机在外头等他一会儿,稍后送他回他父母住处。
  傅雨旸说这番话时,灯把他的影子披露地长长的,拖在地上,周和音正好一脚踩在他的头颅……影子上。
  他答应她的,借房子给她住。她既然愿意来,就不会没替自己想周全过。更不稀罕他当真找个谁的妹妹来陪她。至于他要司机等他待会走,那是他自己的事,她难不成还反过来替他作主:不然,你别走了。
  那倒成了她是个艳遇布控者了。
  周和音的脑洞一时演练,边上的傅雨旸喊她回神,行李箱已经替她拿下来了,只是他手里端着箱红酒,“你得自己拿箱子。”
  她这趟来出差,衣服带的简便,箱子其实很轻。
  傅雨旸的这套房子属于高档住宅楼的花园洋房,AB式,一栋小楼分离出两套对应格局骈列。他的这套在最东面,入户门是指纹密码锁,他手里有东西,就报密码让周和音帮他开:
  1120.
  直到房子一楼灯火通明,傅雨旸把他的酒安放到恒温酒柜里,周和音还像极了一个等待被安检过闸的旅客,小心谨慎地站在玄关门口,背手欣赏墙上的画。
  傅雨旸招待她,“你可以直接进来。”
  “有可以换的拖鞋嘛?”
  “不用了,进来。”
  他忘了她才从酒店出来,周和音翻行李箱里的一次性拖鞋,抬脚摘掉高跟鞋,趿上拖鞋的瞬间,人变矮了点。
  傅雨旸发现她两次穿拖鞋的样子都很落拓自在,可能是居家的缘故,人会松懈很多。
  只是这一次陌生的环境,江南那股子市井人家的小孩机灵劲收敛了。
  外面已经很晚了,他不该再和她磨洋工下去的,简单交代房子的格局,客房在二楼,“两间听你选。里面那些开关面板什么的,我相信你能搞定。”
  “……”
  “能搞定嘛?”他听她不说话,干脆确认一遍。
  “只要你家不要搞过分的高科技。”
  “哦,那倒没有。”
  傅雨旸再道,他早上六点来接她,让她抓紧时间去卸妆、洗漱。卸妆二字特地咬重了些字节。
  听到这,周和音终究没忍住,“你父母离你这里多远?”
  “一个小时车程。”
  “我们从这出发去宝相寺多久?”
  “也差不多一个小时。但是黄金周早高峰,我们得提前出发。”宝相寺九点开门。傅雨旸说,既然打算去,就积极点,赶不上头柱香,也得赶头趟香。
  那这么算起来,他回去都睡不到几个小时了。“其实,我这个人没多讲究。你借我个房间住就可以了。……你依旧是主人。”周和音提着她的行李箱,却找不到他家上楼的楼梯口,只能面上自若地问他怎么上楼。
  傅雨旸过来,帮她提,也回答她的话,“这话你说可以,我说就不可以了。”
  周和音不明白他的意思。某人再道,“你在饭店那会儿,不是心里打鼓的嘛?”
  傅雨旸坦荡的口吻继续,“所以,我才和你说,你放心。”
  “是真心想招待你玩两天。”
  周和音眼里一时有了情绪,像冷玻璃遇热空气一般地遮不住,朦朦间就起了雾。或被猜中或有些毫厘之间的失误感。
  傅雨旸顿时喟叹,年轻真好,这脆生生的露怯,连脸上的绒毛都能瞧得清。他还能说什么呢,难不成当真要把这朦朦的雾信手拂花,由着冷玻璃打碎,那就俗套了。
  确实是真心邀请她,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简单的心神了。
  同一个异性,不是谈生意,没有机锋心计,也不径直谈性。就简单鲜活地存在着就好了。
  她不必属于谁。但既然他力所能及,他愿意看着这个鲜活的魂灵一直简单下去。
  他去到周家也该是这个目的。
  刚才听她言语里,如果傅雨旸没有估计的错的话,当年和梁小姐一起去宝相寺的,就是他父亲。
  很讽刺。他母亲头七那天,傅雨旸在书房里烧了那封留了近五十年的信,本意是一笔勾销,了账的。
  谁知竟没有。他还被有人也拖进了那里去。
  这个人凭着拳拳的热情,一路跑回来,跑到他的跟前,跟他说,她愿意留下来,只是你不准笑话我。
  那一刻,傅雨旸希望这个游戏永远不要停。
  线在他手里就够了。
  *
  周和音被猜中心思,以及他的那句“你放心”。
  倒显得她是个俗人了。
  俗到她甚至怀疑自己会错了意。他的那个混血老板都说他,就爱充个长辈。
  长辈招待晚辈,要想多少。
  周和音一时生气,嘴里的话更是倔了,“我放心啊。所以才叫傅先生不必叫许先生的妹妹来陪我,傅先生也不必兴师动众地回你父母哪里住了。太折腾了,我以前和我男朋友来这里旅游住民宿也是男女混住的。没什么大不了。”
  某人听到个新鲜的词,“那你男朋友现在人在哪里?”
  周和音脚尖点点地板,“就在这里,”说完才发现口误,“我的意思是,他就在B城。不过已经不联系了。”
  “分手了?”
  “嗯。”
  “分手了那就别一口一个男朋友。”傅雨旸给她介绍一个更合适的词,前度。
  说着提她的行李上楼,周和音没好气地跟着后面走。她有点喜欢他家的楼梯,带着感应小夜灯,在人走过的脚踝位置。
  感应到你,走马式地会亮。
  他把她安置在楼梯口的一个房间里,说是客卧,里面一应陈设也是都有。
  “柜子里应该有毛毯,自己找。”
  “什么叫应该?”周和音不满他的待客之道。
  “应该的意思就是阿姨应该放在里面了。”傅雨旸一只手还在房间的开关面板上,他替她调中央空调的温度,至于其他,由她自己料理。“我反正只是个临时借让房间的民宿房东。”
  周和音站在床边的地毯上,回头横一眼他,该死的傅某人,径直给她关了房间的灯。
  有人当即就叫了,她最怕黑的一个人。
  摸黑去看床头灯,一隅灯亮后,傅雨旸抱臂站在房间门口,他全程没有踏进来,最后也冷嘲热讽地说,“早点卸妆早点睡,房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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