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辞洲抽着烟,尼古丁的味道在烟雾缭绕中衬得他整个人都清冷了三分。
他抬眼,眼底尽是冷漠和不屑,“那你现在知道了?”
“……”
舒晚一听,看着他,心跳忽地有些慌,因为此时此刻的易辞洲,似乎跟之前的,有着天壤之别。
而这个变化,就在今天。
婚礼一过,门里门外,判若两人。
舒晚深吸了一口气,只希望是自己的眼神出了问题。
犹豫了几秒,她也坐下来,侧着身子面朝他,试探性地问道:“辞洲,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易辞洲本就喝了不少酒,两颊的红晕还没有消散开来,眼中也已经布满血丝,在暖色的灯光下更加显得有些突兀。
他抿唇淡淡道:“说吧,你弟弟在澳门欠的赌债,有多少?”
话音刚落,舒晚半张着嘴,脸色刷地白了一下,“你……知道?”
易辞洲吸了一口烟,吐出袅袅烟雾,又在茶几里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沉声道:“我知道的不只这些……”
他侧目而视,继续道:“我知道你爸的医药费还欠着一百二十万,我还知道,你这么迫不及待地嫁给我,就是为了钱。”
易辞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底的那种冷漠无情却尽数显露。
舒晚愣滞了片刻,连忙说道:“辞洲,我嫁给你,不是因为什么钱什么赌债……”
“是么?”
“虽然我们有婚约,但是我小时候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小时候?”易辞洲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小时候什么时候见过我?”
舒晚倏地一震,说道:“你不记得了吗?我把助听器扔了,你知道我听不见,还特意在我手上写……”
话还没说完,易辞洲将手里的烟猛地扎在了烟灰缸里,咬着下颌吼道:“别他妈提你的助听器!”
男人靠得很近,眼底血色浓郁,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满身的酒味混杂着烟味,一声怒吼把舒晚吓了一跳。
她怔住,两只眼睛浑圆,茫然地看着易辞洲。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这个男人,就像变脸一样,刹那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舒晚颤道:“你……怎么了?”
鼻尖萦绕着女人的体香,让喝了一天酒的男人格外烦躁。
整个客厅里,除了两个人的喘息声,就只剩下窗帘被微风吹拂的声音。
易老爷子当时说过:“当年在斯里兰卡遇到的那场爆炸,是她爸爸救了我的命,她也是因为那次事故失去了母亲,还导致了耳聋。”
易辞洲冷声问道:“所以呢?”
易老爷子不紧不慢地抽着雪茄:“娶她,照顾她一生。”
易辞洲从小就会权衡利弊,不过是娶一个女人而已,摆在家里放着罢了。
他沉下眼,“条件?”
易老爷子眯着眼,允诺道:“总裁的位置。”
易辞洲达成协议:“好。”
今夜一过,他就不再是易氏TPN集团的代理总裁,下掉“代理”两个字,他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做到了。
只要他还是易家的孙子,只要易老爷子还认他,总裁的位置和TPN集团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就不会改变。
见他眉头紧锁、沉思已久,舒晚有些焦虑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沙哑着声音问道:“辞洲,你到底怎么了?”
也不知道是酒精作祟还是装不下去了,易辞洲撇过头,厌烦地打量了她一眼。
她的头发依然松散地垂落在两颊,挡住了两只耳朵,但是在灯光下,那两只透明的助听器还是折射着刺眼的光线,隐约可见。
——嗤,这是老爷子硬塞过来的女人。
耗了半年的时间跟她装模作样地谈恋爱,既然今天已经娶了她,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易辞洲眯了眯眼,抬起胳膊甩开她的手,冷冷说道:“以后出门,要么,用头发挡住你的耳朵,要么,这助听器你就别戴了。”
易辞洲模棱两可地抛出这句话,就这么如同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舒晚的耳朵里。
在助听器的帮助下,这句话被无限又无限地放大,被重复又重复地循环,直到大脑发懵,麻痹了神经,屏蔽了一切。
舒晚静止了很久,一动都不敢动,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男人身上袭来的一阵阵寒意。
心跳都快要静止,她恍惚了几秒,只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辞洲,你怎么突然变得……”
易辞洲:“什么?”
舒晚微微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变得……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易辞洲阖了阖眼,不动声色地轻嗤了一声,沉声道:“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他熟稔地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一开一合,火焰在眼眸中跳跃着,然后侧头扫了一眼舒晚的耳朵,“还是你听不见?”
“……”
室内空阔,火焰被头顶的灯光影射在墙上,笼罩着一层阴影。
当他转过头,火光点亮双眸的那一刻,舒晚似乎从他眼里明白了一切。
化妆师为什么见了一次封况,就给她换了遮住耳朵的发型。
易辞洲为什么在午宴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帮她整理头发。
为什么易辞洲和冯小公子说完话之后,投过来的眼神那么的凉薄。
他眼里针对的,是她那两只听不见的耳朵。
他心里厌恶的,是她这个聋子的身份。
原本因耳聋导致的自卑在此刻突然在眼眶里迸发了,她紧紧攥着手心,努力把哽咽的声音压在嗓子里,轻轻说道:“好。”
第4章
◎哦,是易先生啊。◎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空气的水雾仿佛都凝结成了冰,在这个偌大的客厅里慢慢地漫延。
这是舒晚第一眼就喜欢上的男人,也是她这么多年满心期待要嫁的男人。
然而小时候的憧憬在这一刹那突然就变成了泡影。
易辞洲酒没醒,依然在抽烟。
很快,满地烟头。
一个电话打来,他匆匆应允了一下,便起身拿起西装外套,往门口走去。
舒晚愣住,喊住他:“辞洲!你去哪?”
易辞洲焦躁地滚了滚喉结,视线略过她那张发白的脸,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去哪跟你有关系吗?”
她愣了愣,“可今天是新婚之夜……”
男人不耐烦道:“所以呢?”
舒晚心底一慌,手足无措道:“你是我的丈夫啊……”
“舒小姐。”易辞洲紧了紧手中的衣服,不屑地打断她。
舒小姐?
舒晚手指不由地紧缩成了一个拳,“你喊我什么?”
易辞洲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扯了扯领口,冷着声音道:“如果想让我保住你那个滥赌成性的弟弟、还有你那个吊着一口气的爸……”他稍顿,眼底一沉,“就别管我的事。”
说完,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便径直走向地下车库。
等舒晚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常坐的辆黑色商务车早已消失在了蓝湾别墅的尽头,不一会儿,连最后一点红色的车灯都看不见了。
舒晚坐在客厅坐了很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假。
吊顶的灯光还是那么的温柔,耳畔还徘徊着易辞洲那温切的声音,却让她的心口濒临于窒息。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从天堂到地狱,只是一瞬间。
第二天一早,阳光从偌大的落地窗斜照进来,洋洋洒洒散在了客厅的角落,照亮了沙发上的人。
舒晚在客厅里坐了一夜。
她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两眼红肿得厉害,就像血管里的酒精久未散去,眩晕之下又承载着莫名的清醒。
她握着手机,不知道按下谁的号码,不知道给谁发信息,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回想起昨夜,明明进门之前,易辞洲还一如往常那般温柔,只不过短短一秒钟,从关上门的那一刹那起,遽然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变得她完全不认识了。
“不对……不对……”
舒晚摇了摇头。
可能他根本就没有变过。
之前的交往,都是他的假面,都是他装出来的样子,只不过在结婚之后,他没必要再装了。
至于为什么没必要再装,舒晚此刻怎么也想不通。
这时,门铃按响。
进来的是易辞洲的几个保镖,他们一身黑色西装,目不斜视,将手里大包小包的奢侈品一字摆放在客厅的正中央。
“太太,这些都是易总给您买的。”
舒晚凝神一瞥。
这是易辞洲哄她惯用的手段。
她阖了阖眼睛,将早已没有眼泪的眼眶湿润了片刻。
几个保镖走后,她终于拨出了易辞洲的电话。
然而连一声忙音都没有,直接就传来了“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她又给封况打了电话,作为易辞洲的助理,封况必定随行。
好在封况很快就接了电话。
“舒小姐?”他一顿,改口小心翼翼道:“是太太吗?”
“他人呢?”
“谁?”
“还能有谁?”
对面沉默了几秒,听得出来,他周围有着很大声响的白噪音和风声,如果没猜错,此刻他应该是在机场。
“太太,易总有急事,连夜就出国了,我马上也要登机了,您如果有什么事的话……”
“我没有事。”
舒晚眼神凝滞了一下,打断他。
封况顿了好几秒,似乎是拿手掩住了风声,低声道:“太太,易总交代了,不要在老爷子面前说什么不合适的话,您弟弟的手,他能保,也能废……”
“好。”
干脆果决的一个字。
对面没有再说话,舒晚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在了一边,然后伸手,取下了耳朵上的助听器。
一瞬间,就像掉入了一个寂静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烦躁,只剩下了眼前白晃刺眼的阳光和微风吹拂的窗帘。
舒晚握紧了拳,自卑的心理如同一杯砒|霜,狠狠腐蚀着她。
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那么的疼却一点眼泪也流不出来。
那一刻,她明白了。
从今以后,她的世界里,可能就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
易辞洲出国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时间过得很快。
看着春去秋来,看着凛冬将至,看着繁花似锦,看着落叶缤纷,转瞬间,就已经过去了一年。
易辞洲渐渐变成了舒晚眼里的一个“标本”。
一年里,除了偶尔能在新闻和杂志刊物上见到他那张棱角分明、淡漠冷峻的脸,其余的时间,舒晚已经不再把他当成生命里的一部分。
从一开始的撕心裂肺,到现在的无动于衷,只不过短短一年时间。
再听到“易辞洲”这个名字,舒晚觉得,就跟新闻联播里随机采访的路人甲差不多。
这日下午,手机“嗞”地震动,将午睡的舒晚震醒。
好友邵梨发来微信:【下午茶?】
舒晚揉了揉眼睛,意识迷糊了好久,才慢吞吞回复道:【好呀,几点,哪里?】
邵梨:【3点半,鹿岛。】
舒晚:【好。】
刚发出去消息,对面又来了一条语音。
“……”
知道我听不见,还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舒晚抬眼看着天花板懵了很久,这才浅浅地呼了一口气,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助听器。
点开语音,一声软得出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知道吗?易辞洲今天回国。”
听到“易辞洲”三个字,舒晚心中倏地“咯嘣”一下,眼底闪过隐隐的光,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一些。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打着字:【哦。】
下午三点半,舒晚应约来到鹿岛。
邵梨已经点好了下午茶,满满一桌的玫瑰花园主题,精致的糕点和仿真的花瓣混摆在一起,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舒晚坐下,将包放在一边,问道:“你最近不是在准备最新一季的秀场吗?怎有空出来了?”
邵梨喝着奶茶,嘴角勾起,抬眼轻瞥了她一眼,“找你这个大设计师催稿啊!”
舒晚怔了一秒,自嘲般地笑笑:“什么大设计师,不过就是个裁缝而已。”
甜腻奶茶有些带着后劲的苦涩,两个人沉默了片刻,邵梨垂下眼,轻飘飘说道:“我可真羡慕你,有老公等于没有,结婚当夜就扛着飞机跑了。”
听她这么说,舒晚抬眼问道:“你家冯小公子又干什么了?”
“冯小公子?”邵梨讥讽道:“冯羿他算哪门子公子啊?我真觉得,我这么努力地工作赚钱,是犯贱。”
舒晚拿起一块淡粉色的玫瑰曲奇,仔细端详了一番,掰开来,泡进奶茶里。
“总比我好吧……”
“呵?”邵梨轻嗤,淡淡说道:“舒晚,易辞洲至少知道要装要演,可你看冯羿那个傻逼,花着我的钱,泡最嫩的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