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戚烟看着围拢的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腾出一条道。
周越凯单手拿着那颗篮球,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边,好奇他要做什么,好奇是谁把球砸过来的,也好奇,是故意,还是无意。
戚烟站着不动,等他过来。
十月初的阳光仍是猛烈,烘烤着她的身体,热燥不已。
周越凯停在她面前,篮球递到她面前。
他额角还沁着细汗,呼吸仍有点急促,身形挺直峻拔,薄薄的眼睑垂下,眸光钉在她身上,不挪一分。
戚烟与他对视,相隔半米,却好像隔了一光年的距离,和一世纪的时间。
“抱歉,手滑了。”听不出任何波澜的声音,是她极力克制的结果。
“没关系。”云淡风轻的口吻,他不甚在意。
够了。
戚烟从他手里接住篮球,足尖带着身体转动,眼睛在他身上逗留最后一秒,挪开。
打了死结的发圈再次松动。
一转头,发圈顺着发丝掉落,头发被风吹散,她不耐地拨着头发,想着要不剪了算了,回身想捡拾掉在地上的发圈。
周越凯已经直起身,把断裂的发绳送到了她面前。
戚烟多看他一眼。
“谢谢。”吐出客气疏离的两个字。
从他手里拿回那条彩色发圈,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
他似乎哼笑了声,戚烟听不清。
把发圈揣进衣兜,她转身离去,他也转身回到球场。
阳光投照出两条背道而驰的人影,平静,寡淡,却很燥,只需一丁点儿火星,就能轰轰爆燃。
傍晚,放学回到住所。
戚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那双球鞋。
挂出去后,找她问价的人不少。
这鞋的价格居高不下,她还想多留一阵的,但现在她不想留了。
找到开价最高的人,谈价格,约时间,定地点,就这么把这双鞋卖了。
这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戚烟都没再见过周越凯。
A大那么大,人数那么多,他们院系不同,上课地点不同,上课时间不同,或许周越凯也在有意避免跟她接触。
反正,再也不见,就再也不见呗。
论坛上的校花校草评选贴已经有了结果。
张芷荷跟那网红拍的短视频发到网上,因为她长得漂亮,说话温柔又有梗,成绩好,还是学生干部,其他人对她的评价也特别好,所以她收获了一大批路人的好感,视频播放量和点赞量“噌蹭噌”地涨。
很快,票数就反超戚烟,蝉联A大校花的头衔。
戚烟退居其二,成了美院院花。
周越凯的票数一直稳居第一,但就在某天夜里,突然被撤下评选。
估计是因为这则帖子的评论区太过热闹,总在扒他的相关信息,大少爷觉得烦了。
评论区里,关于戚烟的内容也很精彩。
有人课上课下偷拍她,说她真人比照片好看,还说用她的高考准考证照片参与评选,不太公平。
有人是A大附中考上来的,说她从高中开始就很高冷,没什么朋友,仅有的一个朋友还受不了她跟她绝交了。
接下来,一群人开始八卦她高中做过的那些事。
最经典的一幕,是爆出她是李家私生女当晚,她跟同父异母的姐姐李乔妤撕逼后,逃掉晚自习时,那惊艳到令人窒息的一个回眸。
那人附上了一张图,底下一堆人说“好蛊”。
当然,更多人的重点在“私生女”这三个字上。
戚烟面无表情地翻着评论。
“私生女”这个标签永远贴在她身上,撕不下来了。
不论是高中,还是大学,她都逃不掉这三个字。
这让她更加怀念南方的新都。
十月,她挑了一个没那么忙的周末,搭乘飞机回到新都油画村。
还是那家奶茶店,还是柠檬茶和几样小吃。
不过柠檬茶只点了一杯。
店主还记得她,问她怎么没跟男朋友一起来。
“分了。”戚烟说。
店主讶然,没说他们很可惜一类的话,祝她用餐愉快。
戚烟慢吞吞地吃着薯条,按下拨通建。
以前,房租水电等事宜,都是她家人跟房东交涉、处理的。
现在,她找店主要到房东的手机号,给她打电话,问她这栋楼开价多少。
她查过这一带的房价,大概五六万一平。
这一栋楼少说有五百平。
就她手上这些钱,压根买不起。
但她还是想问问,给自己定一个目标。
房东表示,这栋楼已经转手卖出去了,合同是三天前签的,她晚了一步。
戚烟问房东要对方的联系方式,搞到手后,迫不及待把电话打过去。
无人接听。
后来,那个网红又来过他们学校一趟。
据说是想找周越凯拍视频跟合照的,但是周越凯拒绝了。
于是,他们找上戚烟,不出所料,再次吃了闭门羹。
再次见到周越凯,是在十月底的一个夜晚。
那时,四九城里的银杏叶已经黄透了。
昏黄路灯照着满地碎金。
戚烟去A大附近的一条街上买颜料,额外看中了两把油画刮刀。
不锈钢材质的刮刀,反射着顶上亮光,她抹掉表面的灰,后知后觉地发现,刮刀映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回头看一眼,一个一身黑的男人,盖着帽子,双手插兜,转身往外走。
店铺的自动感应门打开,又合上。
再次打开,店里走进两个说说笑笑的女生。
戚烟没急着出去,等那俩女生买完画具,她才去结账。
走出店铺,路灯仍亮着,夜风迎面袭来,她打了个哆嗦,一手抄进兜里,鸡皮疙瘩立起一大片。
身后有人走动,她听到落叶被踩碎的窸窣声了。
佯装不经意地侧头用余光瞥一眼。
一身黑的魁梧男人,双手插在衣兜里。
路灯被挡在厚重茂密的银杏叶外。
他戴着帽子,缩着头颈,她看不清他的脸。
心脏陡然一跳,脚步不自觉加快。
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放,也跟着加快步伐。
凄清空旷的街道,沿街停放的两辆豪车引人瞩目。
一匹马悍然跃入视野,戚烟来不及倒回去看,一只手将将出现在余光里,她拐弯,推门走进街边亮灯的便利店。
7-11便利店的关东煮在咕嘟冒泡,水汽捎着食物的香气飘散。
正要迈出的腿一顿,戚烟看着伫立在前台附近的懒散身影,紧了紧手中的袋子,面不改色地继续向前走。
周越凯捏着一听气泡水,跟一男生闲聊,看那悠闲自在的样子,是在等人。
她不信他没看到她,但他确实演绎出了视若无睹的精髓。
站他旁边的那个男生挺面生的,一身行头都标榜着“纨绔子弟”四个字。
探头跟货架里头道了声“你快点儿行不”,看到戚烟从他跟前走过,眼睛蓦地直了,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视线跟着她,头靠向周越凯。
戚烟听到他轻笑着问:“哥,您看那妞怎样?”
她不知道周越凯有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稍微分给她一点注意力。
反正她站在关东煮前,转头看便利店外徘徊不走的黑衣男人时,余光里,周越凯没有看她。
他很沉得住气,当真把她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戚烟也在努力隐忍,语调平淡地跟前台小哥点了几串东西。
在货架里挑拣商品的人,抱着两三包卫生巾走出来,娇嗔道:“你们是不懂女孩子有多麻烦。”
戚烟拿到前台小哥递来的一桶关东煮,埋单,往里面倒了些番茄酱。
那女生二十岁出头,头□□染成白金色,发梢是渐变粉色,妆容精致,亮片很闪,衣服挺潮挺另类,露在袖子外的双手有不同大小形状的文身。
她笑着跟周越凯他俩打趣,用手机扫码结账,前台小哥拿黑色塑料袋帮她装卫生巾。
戚烟吃着咖喱鱼丸,听她说自己粉丝多少多少,给他带来多少收益,要周越凯给她加工资。
周越凯轻轻“嗯”一声,态度极其敷衍。
结账后,他们三人要走。
戚烟缀在后面。
那个纨绔子弟走慢几步,斜着肩膀靠近她,语气暧昧:“美女,今晚有安排吗?”
戚烟慢慢吃着牛肉丸,吊足了胃口,才说:“没啊,外面有人尾随我,你方便送我回家吗?”
媚眼流转,斜睨着他,冷淡又不失妩媚风情。
纨绔子弟挑起眉梢,眼睛亮了。
走在前面的两人接连停步。
女生回头看戚烟,眼里是漂亮女生之间的相互试探和较量。
周越凯低头看手机,另一只手还捏着那听气泡水,食指一下一下地勾动拉环,似乎有点烦躁。
纨绔子弟折回前台买套子,结账后,没跟上前面两人,走在戚烟身侧问东问西的。
戚烟挑着问题懒懒地哼唧一声,算是应答。
走出便利店,那黑衣男子不死心,依旧尾随在后面。
两辆跑车都是双人座。
纨绔子弟上了前面那辆保时捷,那女生下意识摸上保时捷的副驾车门。
他“诶”一声。
那女生一怔,恍然记起戚烟的存在,转头看,戚烟径直走向后面的法拉利。
他又“诶”了一声,叫住戚烟:“美女,是这里!”
戚烟听到了,不理会。
铝罐“啪咚”丢进垃圾桶里,周越凯开主驾车门上车,她紧跟着开副驾车门。
他系上安全带,戚烟也跟着坐下,放下袋子,系上安全带。
“别在我车上吃东西。”周越凯跟她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不是叫她下车。
戚烟当没听见,嘴里塞着一根海苔鸡肉丨棒,唇瓣水润润的。
他打开车篷。
萧瑟冷风吹散逼仄空间里的躁动不耐。
戚烟还在温吞地吃着,仰头探出舌尖,舔去鸡肉丨棒上即将滴落的番茄酱。
纨绔子弟走到戚烟这边,胳膊搭在车窗边,“美女,前面那辆才是我的车。”
她舔着唇瓣,看都不看他,音色冷清:“我知道。”
“不是让我送你回家吗?”他脸上显露出受不得女人耍弄的气恼。
戚烟当耳旁风,他手伸进来,要抓她的手。
周越凯问他:“套呢?”
“啊?”纨绔子弟愣住,收回手,再伸进车里,指间捏着一盒套,算是认栽了,“得,哥,我不跟你争。”
周越凯右手撑着副驾的椅背,倾身过来。
距离骤然缩短,戚烟拿着一桶关东煮,没再吃了,视线定格在他的侧脸上。
夜风送来他身上的味道,掺着点野性粗犷的烟味,闻着更带感了。
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看着他取下那一盒套子,用力一掷,盒子飞出去,准确无误,正中垃圾桶。
纨绔子弟第三次惊奇地“诶”了一声。
随即,就听到跑车轰鸣的声浪,周越凯打着方向盘,扬长而去。
戚烟继续吃关东煮,“你知道我住哪儿的。”
他默不作声。
空气在流动,一种微妙的气氛始终盘踞在车里,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夜间九点的京城,车水马龙。
一辆价值几千万的法拉利超跑在街上飞驰,引来一大批人的注视。
戚烟吃完关东煮后,没机会丢垃圾,就这么拿在手里。
这里离她的住所不远,她拿手半遮着脸,挡开他人探究的目光。
想着很快就到了。
不料他一脚油门,直接窜过她家门口,把车子开往高速,跑上了盘旋曲折的山路。
蠢蠢欲动的情绪轰然爆发,震耳欲聋的嗡嗡声浪,在空旷无人的山路回响。
猎猎冷风拍打在脸上,头发肆意地在风中乱舞。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咬牙忍受,下颌线紧绷。
他娴熟地打着方向盘,高速过弯的操作帅到爆。
但她只觉得头晕犯呕。
上山,下山,车子停在山脚,她脚步虚浮地下车,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吐得天昏地暗。
周越凯也下车,站在一旁抽烟。
火光闪动,他位于下风向,倒是没让她闻到多少烟味。
看她吐得差不多了,递给她一包纸巾和一瓶矿泉水。
戚烟接过,漱口,擦嘴,脸色苍白得仿佛刚蜕了一层皮。
不用说也知道,周越凯是在报她在他车上吃东西的仇。
或许连带着上次她拿球砸他的仇,也一并报了。
他掐灭烟,“走吧。”说完,就往车上走。
戚烟没接腔,掏出手机找联系人。
他问她到底走不走。
“我叫人来接我。”
“行。”
周越凯不理会她,径自回到车上坐着。
电话拨出去,戚烟才发现荒郊野岭的,信号奇差无比。
梁紫子没接她电话。
左嘉石人在国外,这会儿在倒时差。
戚烟骂了声“倒霉”,折回车上。
周越凯正在抽着第二根烟,没提她叫人来接的事,像是知道她肯定会回来,烟灰一弹,重新把烟咬在唇齿间,打着火,驱车离开。
他这次没再作妖,车子开得四平八稳。
把她送到楼下,已经临近零点了。
她开车门下车。
“把你东西捎上。”他提醒她。
戚烟拿走她那袋东西,“谢谢”说到一半,见他从副驾座椅上,捏起一根长卷发丢到车外,余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说:“不客气。”
什么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