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母亲,是自愿回去的。
那个时候,江逆才终于明白,母亲一次次原谅父亲,不是因为她懦弱心软,而是因为,她对父亲有种病态的依赖。
她说,她爱父亲,所以相信,他一定会改。
15岁的逃跑,是第二个分水岭,父亲与母亲站在一侧,他被拴在另一侧。
江逆回过神时,已经走进了病房,手中的照片被他捏皱。
他闭了闭眼,将照片塞回衣服口袋,转身要走,面色发黄的中年男人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中年男人眼里的震惊,可以证明他的容貌与十年前相差不大。
“小逆……”
江宏朗从嗓子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虚弱,低不可闻。
江逆脚步顿住,转回身,站在那里,垂眸俯视着他,表情漠然。
江宏朗却笑了,浊泪渗进眼角的皱纹。
他艰难抬起枯瘦的手,伸出枕头底下,抽出一张对折的纸,想要递给江逆。
十年未见,他有很多话想说,一开始的暴怒委屈、愤恨不甘,经过漫长的十年,早已被时间冲淡,如同他身体里受酒精荼毒后终于垂死的肝脏,他对面前的青年,只剩下临终前的愧疚与懊悔。
“对不起……”
他已经虚弱得连呼吸都困难,说话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缥缈的风。
这阵风终究还是落入江逆耳中,他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沉寂的病房中,只剩下频率单调的仪器声。
江逆看到江宏朗缓缓闭上了眼,似乎这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白纸从他指间滑落,飘到地上,心电监控仪响起刺耳的警鸣,在行走中起伏的曲线瞬间走向平直,男人的生命也走向终点。
医生与护士冲进来,每个人的鞋子先后踩在白纸上,病房里兵荒马乱,无用的心肺复苏后,抢救的医生站在床边宣告了死亡时间。
江逆站在墙边,没有悲伤,没有恨意,漆黑的眼睛不带一丝情绪,旁观着这一切,仿佛一个过客,仿佛只是个来带走游魂的死神。
江宏朗入狱十年,亲友早已远离,平日都是护工照顾。
他的遗体被推入了太平间,病床空荡荡,体温散尽,变得冰凉。
江逆走过去,捡起那张遍布脚印的白纸,潦草的字迹凌乱地诉说过往,表达愧疚。
他盯着其中的一句,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指尖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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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四个小时的行程,说长也不长,叶栀之随家人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入住,他们与沈医生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上午,并不着急。
在酒店下榻后,叶爸爸对叶栀之正色道:“今天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就当是一家人出来散心,我跟你妈妈会一直在酒店,有什么事就叫我们,还有灵韵,她也陪着你。”
“我可没说是来陪她的。”
叶栀之还没说什么,就听到叶灵韵语气别扭地辩解:“我是听说云粼市的海特别漂亮,所以才过来玩,只是跟你们顺路而已。”
叶爸爸毫不客气敲了下她的脑门:“玩玩玩,就知道玩,你姐姐明天——”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叶灵韵打断他的话,很是不耐烦,“爸,你真啰嗦。”
叶爸爸又想给她一个爆栗,却被她身手敏捷地躲过。
看着这对闹腾的父女,叶妈妈有些无奈地摇头,终究还是要让她出声镇场子,让这对冤家消停后,又拍了拍叶栀之的手,温声道:“栀之,我带你去房间休息,”
叶栀之点点头,挽上她妈妈的手臂,慢步跟着她走。
叶爸爸和叶灵韵在她们身后跟着,仍旧不消停地互怼。
叶栀之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吵闹,嘴角无意识地翘起。
她父母工作繁忙,各自都有公司,一家人出游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尤其她失明这一年,脾气愈发暴躁,十分抗拒与家人相处,和叶灵韵有了矛盾,与父母见面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
如今,一家人久违地聚在一起,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或许,家人就是这样的存在,无论分开多久,聚在一起时总是吵闹而温馨的。
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太吵了,很烦人,但真的离开他们后,看到别的家庭吵吵闹闹时,又会不自觉想念羡慕。
叶栀之跟着母亲到了自己房间,叶妈妈转身就关上了门,将叶爸爸和叶灵韵的吵闹关在了房门外。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