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该放在这个本子上的八百字,是千上万汉字中的哪八百个。
直到最后,许佳菱还是没能交上这篇作文。
语文老师叫她去办公室谈话,问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许佳菱还是坚持说:“老师,我没有任何不尊重您的意思,我是真的写不出来,不会写。”
语文老师严肃着脸,紧紧盯着她。
许佳菱说:“老师,可不可以换个题目,我写两篇都行。”
说完这话,许佳菱立马垂下头,她也知道学习不是商场买衣服,还能讨价打折。
可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给老师证明,她不交作文不是想刻意跟老师作对。
她感觉自己好像站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办公室里有其他老师,大家都做着自己的事,只有她突兀的站在那里。
“去吧,押题手册上这个后面一篇,晚自习之前拿过来。”
语文老师终于发话,许佳菱如释重负的从办公室出来。
回座位后,许佳菱撕掉写了题目的那一页。
“百善孝为先”,许佳菱看着这一行字,好像这句话给人的意思就是,所有的善意里,孝为最先。
许佳菱也想拥有这样的‘善良’,可是没人教会她该怎么做。
小的时候,许佳菱也曾跟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样,不论开不开心,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是自己的妈妈。
幼儿园的老师贴了小红花,也会很珍惜的捂着额头,生怕掉了,等到回家高高兴兴的展示给妈妈看。
可也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愿意看到自己孩子捂了一路的小红花;更不是所有的妈妈,都会在看到小红花之后,给孩子一句鼓励和赞扬。
而许佳菱的妈妈都没有。
小学二年级,许佳菱因为牛奶瓶丢了,想尽办法为了不让母亲生气,她努力在期中考试里,考了全班第一。
她清楚的记得,那次的数学她考了100分,语文99,语文缺的那一分,是组词时写了一个错别字。
那天发试卷,班主任和数学老师都表扬了她。
许佳菱小心翼翼的把试卷放进书包,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卷角,或者撕破了。
那天早上的几堂课,她上的极其不安稳。每到课间十分钟,她都要看拨开书包,看一眼试卷是不是还在。
她连厕所都没有去上。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许佳菱背着书包一路小跑,回到家时,妈妈正坐在沙发上梳头。
许佳菱放下书包,献宝似的把试卷捧到妈妈面前。
“妈妈,妈妈!你看,我的语文和数学试卷,我考了第一名。”
许佳菱脸上还挂着汗珠子,鬓角的几缕头发贴在脸上,仰着脸等妈妈看她的试卷。
母亲当时‘哦’了一声,继续梳着她的头发。
许佳菱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说:“妈妈,本来语文也能考一百,可是我写‘自’字的时候,不小心多写了一横,就成99分了。”
“嗯,好。”
从始至终,母亲的眼睛都没有在试卷上停过,哪怕只是花一秒钟看一下分数那一栏。
许佳菱用胖胖的胳膊擦了下两边的脸颊,问道:“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语文99,没有上100。”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捧着试卷。
母亲突然转过脸来,嫌恶的推了她一把,嘴里说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烦人!赶紧把你那破烂纸拿开,讨厌死了。”
许佳菱被推的撞到了茶几上,她手下意识去扶沙发,两只手这么一扯。
“嘶——”
许佳菱看到两张叠在一起的试卷,从中间被撕开,只连着几厘米。
她捡起试卷,跪在地板上往一块拼,可是不管她怎么拼,都觉得,上面的分数,已经不是老师发给她时的那个分数了。
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试卷上,手心里有汗,试卷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许佳菱看着试卷更伤心了。
她听见头上母亲的声音,敲锣似的。
“你赶紧死出去,丧门星一样,是要死吗,动不动就哭!”
好像并不解气,她又伸腿,一脚踢在许佳菱背上,把人踹倒在地。
“你赶紧滚!这个蠢货怎么让人看着这么来气!”她还骂骂咧咧。
许佳菱抽噎着从地上爬起来,把试卷小心的拿在手里,她可能还想拼回原来的样子。
那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们都夸赞的成绩,妈妈还是不满意。
等再长大一些,才明白过来,那段时间不过是因为爸爸给家里打电话的次数少了一些,妈妈无处撒气,就以打骂她为宣泄口。
中学时有一次,母亲用装修电路剩下的皮线,折成三股不停地往她身上抽打。
她总爱找衣服护不住的地方下手,比如脚腕,手臂,小腿。有时候不解气,就会把许佳菱按在地上,从后面揭起许佳菱的衣服,在她光溜溜的后背上抽打。
那一次许佳菱几乎要断气了,她歇斯底里的问母亲:“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是不是你捡来的,你为什么这样讨厌我,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为什么不一生下来就掐死我,非要折磨我这么多年!”
她气的用手捶地,吼道:“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能选择出生在谁的肚子里,我有什么办法!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那时候母亲是怎么回答她的。
母亲咬牙切齿的说:“没错!你说的对,我就是最厌恶你!三个孩子里面最厌恶你!你爸爸越疼你,我就越厌恶,有本事让他时刻守着你,不然我照样想打就打!”
说完还啐了许佳菱一脸。
那一刻,母亲那个神色刻在了许佳菱心里。
她想,如果说她不懂得什么事百善之首的‘孝’,那一定是母亲没有教会她什么是善。
第11章 第10章
“我夹在练习册里的便条,叫人偷了。”
“什么?”
“该不是你平时写的那些……”
其中一个黑影点头。周遭又一阵静默。
这是个废旧的体育场馆,草坪早已经坑坑洼洼,跑道经年久月,暗红中泛着黝黑的光。
不过这景象此时却是看不到。
场馆外墙的路灯隐隐照进来几缕光,暗到坐在草坪上的三个人都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刚开始说话的是许佳菱,她是在晚自习前翻练习册时,发现夹在那一页的东西不见了。
她对零碎东西的记忆特别敏感,她确定自己是夹在了那页。
因为那一页刚好有一道题目,她写了‘答’字,紧接着就是半夜的墨点,答案一个字也没有写上去,她知道自己当时是以怎样一种心烦意乱的状态下,顺手抄过便签,写下的那些话。
“妈的,我大概知道是谁。”许佳菱往身后的草坪上一倒,烦躁的捶了一下地面。
孙晨是男生,并不关注女生间的过节,他还不知道许佳菱说的是谁,也问:“你知道是谁?”
张婧抢过话,啐道:“卧槽,就你他妈这么当朋友,长眼睛的人都知道是谁。”
孙晨反驳:“我一个男生,坐在教室后排,前面几排全是女生,跟她有仇的人多了,我怎么知道是谁。”
“去你大爷的!”许佳菱踹了孙晨一脚,没好气的说道:“你这货是那女的派来的卧底吧,想气死我。”
张婧也笑着顶了孙晨一拳,骂他:“闭嘴吧你,死胖子。”
孙晨象征性的躲了一下,又重新回到正题。
“到底是谁,我们改天叫出来问问,她到底是几个意思。”
许佳菱单手枕在头底下,张大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夜。
她叹了口气,说道:“是谁拿走的已经不重要了好吧,重要的是她把那东西拿给了谁。而且她肯定会在交给那个人之前,当笑话一样传给班上的一大半女生看。”
张婧也说道:“是啊,主要还是看便条上面写了什么,那女生又拿给了谁看。”
“这他妈,你们女生之间怎么就这么麻烦,有什么事坦坦荡荡的打一架不成嘛!”孙晨抓了抓头发,语气也有些急躁。
许佳菱说道:“就是因为我跟她们之间本就什么事都没有,打不起来,才来阴的。”
孙晨问:“那既然无冤无仇的,她们为什么要干这些事,你又跟她们没交集,没惹她们。”
许佳菱冷冷的笑了一声。
张婧也跟着躺平,跟许佳菱并排。
许佳菱拍了拍旁边的空地,孙晨也躺下,三个人默契的曲起右腿,左腿九十度搭在右腿膝盖上,头枕着双手。
许佳菱先开口:“死胖子,你都不看武侠小说的嘛。金老先生的小说里有一段,乔峰和段誉兄弟二人遇到对手,那时候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叫萧峰了。当时段誉在旁,萧峰说让他先走,不然自己还要分心保护他,你知道天真的段誉说了句什么话吗?”
“什么?”孙晨问。
许佳菱说道:“段誉说了句‘你不用护我!他们和我无怨无仇,如何来杀我’,你说他天真么?当时萧峰心里一阵悲凉,心想‘倘若无怨无仇便不加害,世间种种仇怨,又从何而生’,孙晨你说,你刚才问的话,跟段公子像不像?”
孙晨没有回许佳菱。好半天,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隐约传过来一阵铃声,许佳菱摁亮了手上的电子表,已经是第二节 下自习了。
“最后一节自习去么?”问话的是许佳菱。
“去屁!”张婧转头,问孙晨:“你去不去?”
孙晨慢悠悠的性格,半天说道:“去也赶不上,就十分钟,算了。免得进教室,往前面几排一看,光来气!”
三个人决定不去教室之后,气氛又冷了下来。
许佳菱觉得都是因自己而起,就先试着打破这种奇怪的气氛。
“你说,我要早知道你们班孩子这么排外多好,还能一早申请去别的班。规避灾祸。”
张婧说道:“去!就那前面几个女生麻烦事一堆,成天多认真似的,成绩每次二三百,全他妈是班主任的大内密探。想想就来气!妈的!”
孙晨插了一句嘴,“你们两个这样粗鲁,小心没人要昂。”
“闭嘴吧你!”
“给我闭嘴!”
张婧和许佳菱异口同声的回击他。
孙晨假装抹了一把脸上的吐沫星子,说道:“说正经的,你都写了什么?万一那女的交给班主任,你知道我们班主任,轻则挨训,重则请家长,遣回反省。难缠的很!”
这时候,张婧也不得不应声:“对对,就是,关键就看你写的东西,能不能规避一些关键的信息。”
许佳菱长长的舒了口气,说道:“拜托兄弟!要是没有关键信息,那傻缺会偷?那上面,有称呼,有惊天动地的情话,有落款!这样!”
“我× !”
“我×!”
许佳菱两边趟的人,齐刷刷坐起,四只眼睛紧紧盯着她。
张婧拆下手上的皮筋,把散在肩上的头发拢住,盘腿坐好,一本正经的问许佳菱:“你上面写的谁?”
许佳菱扯过校服外套捂在脸上,声音从校服底下闷闷的传出来。
“我他妈不能说出口的,还能有谁!”
孙晨抢过话:“该不是……”
“闭嘴!”许佳菱扯下衣服,扔到孙晨头上,制止了他要喊出口的名字。
“他的名字决不能提,那是我的事,跟他无关。至于偷我东西那货,先等等看,她总会有动静的。”许佳菱坐起来说道。
张婧突然问:“万一她把纸条拿给另一个主人公,怎么整?”
许佳菱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说道:“那是我的底线。她要是真敢,我弄死她。”
三个人都在等着最后一节课的铃声。
孙晨最后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无论如何,班主任知道是肯定的。”
夜越来越沉,许佳菱从孙晨手上接过校服套在身上。
她不知道明天一早到教室,同学都是什么眼神看她,班主任又会想什么奇招,来打击她这个与本班不合的异类。
第二天一早,许佳菱起床梳洗时,木梳在手中掉了好几次。
右边眼皮也跳的厉害,她早餐都没有带,一路忐忑的去了学校。
一进教室就发现气氛不对,前排好几个女生,在她进来的时候停下手上正背的书,纷纷抬头晦暗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她眼神有意无意扫过那个偷便签的女生,她倒是没有抬头,假装在背书,眼珠却左右打转,眼睫毛扑呤扑呤的直闪。
许佳菱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她的胳膊肘,那女生猛抬起头,问:“怎么了?”
许佳菱笑着说:“抱歉,地上滑。没撞疼你吧?”
那女的生冷冷的哼了一声,又把眼睛转回了书上。
许佳菱回座位坐下,郝悠悠立马转过来,手扩在嘴边,对着她小声说道:“完了,全班都知道你给那谁写了一句惊天动地的情话,完了!班里专门有人负责给班主任告这种八卦。这回完犊子了!”
许佳菱边掏着书包,边说:“全班都知道了,你还捂着嘴说。现在还怕谁听见?”
郝悠悠急着说道:“主要这事还不要紧,要紧的是昨天你逃了一晚上自习,也……反正你做好准备,我感觉你这几天倒霉透顶简直。”
许佳菱翻书的手停到一半,没憋住道:“卧槽!不是吧!你把话说完,也什么?也叫人告诉班主任了?班长还是学习委员?”
郝悠悠赶紧朝教室门口看了一眼,小声说道:“还说脏话叫人抓把柄。班长跟你的关系,他告你的密做什么。学习委员成天只知道背书,哪有空管你上不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