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梦回(一)
颁布退位诏书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待在我的长春宫,免了宫人的请安,我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直到后来,一位曾经服侍过载湉的贴身太监给我传话,说是先帝有重要的遗物转交予我。我一番查问过才知道,他不过是奉命行事,待载湉走后,这些物品才准许交到我的手里。
我收到的,有一封信,半块玉佩,还有一个香囊。仅此而已。
我听那位公公说,载湉早就把这些东西交到他手上了,只待来日,送于我手中,也好让我有个念想。
他还说,那半块玉佩,是载湉的贴身之物,载湉留了另外半块带进陵寝中与他同葬。
那个香囊,是他额娘绣给他的,现在交予我手上。
还有一封信,是他病重时写给我的。打开看,不过寥寥几句话。
“万望妻安,勿挂念:
一辈子不长,别衹活在回忆里。
一辈子又很长,别衹喜欢一个人。
爱新觉罗·载湉”
是皇上亲笔所书!是皇上亲笔所书!再次确认的时候,“勿挂念”三个字,已经被我的泪水打湿了。载湉还是会记得我的吧,他一定会!
没想到,皇上竟也学会我现代人说话的方式了,哈哈,哈哈哈……我一时间悲喜交加,竟昏倒了。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长春宫的床上,溥仪和众大臣围在我的床边,太医也在一旁守着,溥仪说我生病了。我看着眼前的孩子,想到了载湉,想到了那封信,又是一顿痛哭。我给溥仪说:“额娘病了,额娘需要静静养病,额娘病的这段时间,溥仪要听载沣还有师傅们的话,好好吃饭,好好读书。等额娘的病好了,就会再回到溥仪身边的。”
其实,小孩子们总是被骗,大人们也总是说谎。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他们以为人死了,只是暂时见不到了,等到该见面的时候,自然还会再见到。我也骗了溥仪,对他撒了谎,以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离开的更加名正言顺。
第26章 梦回(二)
民国二年二月二十一日晚,我独自一人跑到了太和门,大概子时三刻,宫里巡逻的侍卫换班之时,没有人看到我。
我拿着手里的那张写有“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的纸,还握着一本白居易的《长恨歌》,矗立在太和门前。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我穿越回去。
“娘娘,太后娘娘……”
是蕙心,她提着灯笼四处寻我呢。太和门的侍卫闻声赶来,我自知无处可躲只好乖乖就范。
侍卫首领说道:“夜深了,天寒地冻的,太后娘娘请回吧。来人呐,送太后娘娘回长春宫。”
刚好这时,蕙心听着太和门这边有声音,也赶了过来。提着灯笼的她,正要搀着我回宫,突然,一阵北风吹来,夹杂着些许寒气,竟将她手里的灯笼给烧着了。连同我手里的那张纸和那本《长恨歌》也一并葬在了火里。如今还在二月,紫禁城的风还是刮得紧,那张被烧着的纸和那本被烧着的《长恨歌》,被风吹了起来,烧的更厉害些了,那团火把整个太和门映照得金碧辉煌,像白昼一般。
“走水了!走水了!”把守太和门的侍卫们纷纷找一旁的水缸来救火。
蕙心见状,受了很大惊吓:“奴婢该死,请太后恕罪。不过娘娘,我们还是赶快避一避吧。这火也太大了。”
我愣住了,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站在那太和门前一动不动,我完全听不到蕙心说的话,我只看到那团火很刺眼,太和门三个字映着金光。
“蕙心,你照顾好自己,也替我照顾好溥仪,其他的,我也不在乎了。”说罢,我便倒在了太和门前,蕙心以为我病中说胡话,正要搀我,但又被那簇光照的睁不开眼睛,等她看到我倒下急忙赶过来时,我已经消失不见了。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多年之后的紫禁城,或许就是这副模样吧。
第27章 插班生(一)
等我再睁开眼时,太和门已经不见了,在我眼前的只有忙进忙出的医生和护士。
“小秋醒了,小秋醒了。”我爸见我从病床上醒来,激动的不行,不停地摇晃睡在我病床前的老妈,想让她赶快醒来,看看她已经昏迷多日的女儿。
“爸?妈?你们……我这是在哪啊?”我头疼的厉害,眼睛也不舒服。非常勉强地坐了起来。
“我的小秋啊,你可算醒了,你要吓死妈妈啊。” 我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一把抱住我,掉着眼泪,好像我离开了好久似的。
不过仔细想想,的确很久,久的让人难以置信,好像,有24年了吧。
“好了好了,小秋醒了就好,让小秋再多躺一会吧。” 我爸的眼中也是含着泪水。
之后,我的妈妈告诉我,我已经躺在医院昏迷了快一个星期了。她说家里不小心发生了一场大火,等到消防员赶到时,我已经昏迷不醒了,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我竟然一处也没被烧伤,真的算是幸运。医生说我是吸入了大量的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脑部供氧不足,再加上惊吓所致,醒来的时间不太确定,不过肯定没有什么太大毛病。
一个星期?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我可是独自在紫禁城过了24个年头。
我问我的爸妈,他们有没有变老,我是不是现在满头白发,我的爸爸破涕为笑,以为我在开玩笑,就把一旁的镜子拿给我,还摸了摸我的头,说,我的女儿随我,还是这么天真可爱,怎么会变老呢。
不对的,绝对不是这样的,24年啊,那可是24年。载湉,姑母,还有溥仪,他们都是真实存在于我的那段记忆中的。而且,我现在还记得,我昏倒之前,太和门前的种种……
我向爸妈提出,我要出院,但是医生建议再多观察两天 。我说,我的身体很好,比起吸入一氧化碳,许多比这更可怕的事情我经历了太多,现在已经不害怕了。
我爸听了我的这番话,很支持我出院,妈妈虽然不是很愿意,但还是拗不过我。
我出院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到紫禁城,现在的故宫博物院一探究竟。
但是,我虽然可以买票进去,许多地方还是因故不能展出,不过幸好,太和门还在。我围着太和门转了好长时间,什么都没发现,又去太和殿那边找了许久,也是一无所获。难道说,我真的没有存在过,我遇到的那些个人 ,经历的那么多事,都是一场梦吗?我不会相信,也是不愿意相信的。
顺着去往东六宫的那条路,我回到了我的钟粹宫。好像,今日的钟粹宫,已不复往日那样,最起码我摸着钟粹宫的宫墙和地砖,都感受不到丝毫温度。也是,现在还没开春,触摸什么都是冰冷的。
就在我准备离去,想到长春宫找找线索的时候,一个20岁左右的男生,进来钟粹宫的大殿,四处看着,仿佛也在寻找着什么。我以为他也是对清史,对钟粹宫感兴趣的,就上前去想打个招呼认识一下。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同学你好,你也是来故宫参观的吗?看你刚刚四处张望,你来钟粹宫,是要寻找什么东西的嘛?”
那个男生戴着一对白色的无线耳机,好像没听清楚我对他说了什么,但是感觉到有人拍他肩膀,就转过身来,跟我搭话。
他摘掉耳机,说了句:“刚刚,是你在叫我吗?”
他的眼睛看向我的那一瞬间,我的眼眶就湿润了。好像,老天还是公平的,兜兜转转,你要寻找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是载湉!他是载湉,我绝对没有认错。
我一把抱住了他:“载湉,真的是你,我是喜子啊,我回来了。” 我的眼泪滴在了他的肩膀上,但是对方好像并没有觉得我是个多愁善感的女生,反而一把把我推开了。
“不好意思啊,我想你可能认错人了。我叫翟晓天,不是你说的那个载湉。”
“不,你就是载湉,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我仿佛发了疯似的,想让他承认,他就是爱新觉罗·载湉。
“这位同学,我想,这世间长得相像之人不在少数吧。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见到跟自己喜欢的人长得相似的就不顾一切的抱在一起,那真的是太不像话了。”
我听了他说的这些话,反而笑了,因为,载湉也曾给我说过类似的话语。但是,我内心仍知道,他不是爱新觉罗·载湉。而我,也不可能是叶赫那拉·静芬。现在是2019年,不是光绪十五年。
第28章 插班生(二)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你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不过现在他不在了。”
“那你节哀哈。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真的吗?”
“你,是不是北师大的学生?”
“嗯,我是北师大历史系的。”
“哦,刚好,我要修历史法学双学位,说不定还能在课上见到你呢。”
“真的吗?”我激动地问道,“你是几年级的?”
“大三。”
“好巧,我也是。”我跟他在钟粹宫的殿外聊了好久,聊了许多,其中有学校的事,还有个人情况。原来,他上学很早,比我小一岁,今年也才19。我们好像把刚见面时我的失礼行为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反而像一对故友,那个拥抱代表了多年未见时的激动和喜悦。
他叫翟晓天,是法学院大三的学生。他长得像极了载湉,尤其是他的眼睛和鼻子,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很难不把他和载湉联想到一块,即使载湉已经不在了。
我在上“中国断代史”这门课的时候,老师一讲到“慈禧”和“光绪”这两位历史人物,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坐在前排的翟晓天。他每次上课都坐在第二排中间靠左的位置,而我,会隔一排,坐在第四排一个能看得到他的位置。很多时候,我都会看他的侧脸看到出神,我总感觉他是载湉,我是喜子,我们俩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纳凉,站在城楼上眺望紫禁城外的天空……以至于我的课程落下了好多,室友好几次约我去图书馆帮我补习我都拒绝了,因为,我还是有私心的,我想让翟晓天帮我补习,顺带给她讲讲我与载湉的故事,我想,他应该会觉得很有意思的吧。
我是在一节“中国社会史”的选修课下课之后,要到的翟晓天的联系方式。在故宫博物院的那天我们俩只是在一块喝了杯冷饮,之后他就赶着去学校交他的专业课论文去了,我还在故宫寻找蛛丝马迹。所以,就忘记了加他的联系方式,之后在学校见面的机会也是很少。我在校园里见过他两次,一次在图书馆,刚好我进到三楼的时候他抬头揉了揉脖子,看到我进来,彼此给了对方一个微笑,也就没再有其他的寒暄;另外一次是在田径场,我跟室友出来散步,看到他正在踢球,我就跟室友找了一处观景台坐了下来,室友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一语道破,说我坐下来并不是跟她聊天的,而是为了看那个“插班生”踢球。我还是有点害羞的,也可能是天气渐渐热起来的缘故。
我把我跟翟晓天的相知相遇告诉了室友之后,室友建议我主动加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室友觉得,我跟翟晓天挺投缘的,难得还选了同样的选修课,更有机会见面和相处了。接着,我就在那节“中国社会史”下课之后,跟他要了微信,理由不过是那天的冷饮是他请客,下次该我请,加个微信方便以后请他喝奶茶什么的。我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支支吾吾,幸好翟晓天给足了我面子,很乐意地说,我扫你吧。
第29章 插班生(三)
加了联系方式后,我经常约翟晓天去图书馆,跟他一块查资料,做论文,我还给她讲故事,故事的内容多半是我穿越到一百多年前的所见所闻。我还不止一次地说过,他跟光绪帝长得很像,不只是流传下来的画像,跟我记忆里的那个载湉也是差不离的。
有一次,翟晓天好像感到有点匪夷所思似的,对我问道:“你总说我长得像光绪皇帝,你又没见过他真人,而且画像上的都那么模糊了,你又是怎么分辨出他跟我长得像的?”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脑子一热就说了句:“对啊,我就是见过!”翟晓天更是满脸疑惑,好像在他面前坐的我是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人一样。紧接着,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又大胆地说了句:“不仅如此,光绪帝,爱新觉罗·载湉,他还是我的丈夫,慈禧太后你知道吧,她是我的姑母。”
“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那照你这么说,你还是隆裕太后呢。”翟晓天用打量精神病人似的眼光看着我,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我没有发烧,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隆裕,而你,就是载湉。”
我从来不相信这世间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果真的有,那也是在不同时空,他们会在彼此的时空里,上演着平平无奇但又惊心动魄的故事。
那次之后,翟晓天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跟我说过话,不知道他是被吓着了,还是对我所说的那些话半信半疑。
对了,有一件事,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是载湉崩逝后送与我的半块玉佩和一个香囊。但由于我穿越回来的那天走得意外又匆忙,就没有把那些重要的物件儿带回现代。事后我想起来也是非常懊悔的,但现在想想,那是能证明我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据了。
我把这件事还有那两样东西告诉了翟晓天,约他这周末去故宫一探究竟。
他拒绝了。
“你跟我聊天,约我去图书馆,还买我最爱喝的蜜桃四季春,是不是都因为,我长得像你说的那个爱新觉罗·载湉?”许久,翟晓天才发过来一条微信。
“不是啊,我是真的想了解你啊。因为我感觉,我们两个挺有缘分的,也有很多共同爱好。而且,就算你跟光绪皇帝长得再像,你也不是他啊。”
“那你还约我去故宫干什么,去查明真相吗?你到底在执着什么,三天两头的就往故宫跑,那里我去的次数不比你少,不就是一个记录着清王朝腐朽落寞的古代建筑群吗,到底有什么在吸引着你?”
我看到他发的文字,沉默了好久。是啊,我到底在执着着什么,我自己都有点怀疑我自己了。那段日子,长达二十多年,不应该因为我的存在和离去变得毫无意义,更何况,我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存在过,会不会有人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