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荒凉,风一吹满嘴的沙。檀迦裹着围巾,彻底融入了当地民俗。
来西北第一天, 她剪了头发, 长度保持在耳根, 刘海也短短的, 形象跟《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女主一样。
近日还有一批志愿者要到,安排檀迦去接。
檀迦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褚念, 她戴一顶缝着蕾丝边的小花帽, 手指甲染着蔻色指甲油, 一身娇嫩的碎花裙跟去海边度假似的。
对方在机场出站口瞧见她也是一愣,
檀迦半天才想起来, 当初自己对着网站上志愿者招聘信息踟蹰不定时, 确实是褚念爽快地替她做了决定:“野生动物保护?听上去好酷,你要去吗?加我一个啊!”
所以她来也不奇怪。
自打檀惠去世后, 檀迦整个人挺佛的,对什么事情都淡淡的, 可做可不做。总想着没有期待,便不会有落空。在交朋友这件事上, 也是这个态度。但褚念过分热情了。
阳光照不到背阴面, 但水流却能浸润任何缝隙。大学时,褚念润物无声地渗透进她的生活,将她从颓丧闭塞的保护壳里钻出来。褚念是个很骄傲清高的女生, 就算最后剽窃檀迦毕业论文的事情败露,趾高气昂地丝毫没有做错事反思的态度。
还有另一队志愿者今天到, 檀迦一趟接他们, 所以结过梁子的两人被迫待在同一辆车里等。
褚念把行李丢到后备箱里, 人钻进后座从包里掏出化妆镜补防晒。
没等檀迦说她呢。褚念倒先开口了:“你还会开这个?”
檀迦在论文的事情上被中伤的无缘无故,却未曾怀疑褚念过去待自己的真心,只当她是骄纵坏了,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不主动求和,却也不冷落或心软。
“我还会翻白眼。”檀迦没上车后背往车门上一靠,笼着火点了根烟。
褚念被怼得噎声,透过没摇上去的车窗抬眼瞧她。檀迦皮肤越晒越白,光滑细腻,藏蓝色裤管收进马丁靴里,掐出女人姣好身线,身上那股子厌世劲儿特别拿人。
褚念朝那简陋的小破出站口望望,不见有人来,百无聊赖极了,没话找话:“你不是结婚去了吗?怎么,老公不要你了?”
檀迦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这件事了,来到这后,队里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大家很少打听彼此的私生活。
此刻听人提起,檀迦内心有一种恍惚感,不知是因为自己和褚念闹过矛盾早已不是能谈心的关系,还是自己忍不住又一次开始思念原恂。
她承认,这不是自己第一次想起他。每一分每一秒,哪怕她被手里的事情牵绊住精力,只要一个与他有关的元素出现,都能想起他。摘了戒指、剪了头发、离开了熟悉的城市,她感觉自己变了,但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不像她和褚念渐行渐远是因为一件虽不知缘由但结果很清晰明确的矛盾。她与原恂之间没有矛盾。
他们明明那么相爱,却又不得不分开。
“专注自家。”檀迦冷冷地回褚念。
褚念撇撇嘴。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又过了会,航拍社团的志愿者们到了。挺巧,又有个檀迦的熟人,带眼镜的斯文男人叫郑潮生,是原恂在北央大学的室友,那年檀迦去央大找原恂,被他接待过。
檀迦冲人平静地打了声招呼,也没借往事寒暄,把烟掐了,上车。
这车底盘高,檀迦长腿一迈,抓着车顶跳上车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漂亮。坐在后排的褚念从头至尾地瞧见她的动作,没正经地吹了个口哨:“cool~”
檀迦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借着车内镜朝后座看了眼:“不是说来五个人吗?是有人没到吗?”
郑潮生坐在副驾驶,正调试无人机的参数,准备一路航拍,闻言回头看了眼,说:“少的是我们队长,临时改了路线,后天他直接在羌塘跟我们会和。”
檀迦没所谓地一点头,把水瓶丢回置物箱里,说:“出发了。”
她话少,但心细。没一会便对这几人有了基础的了解。
郑潮生是航拍社团的副队长,有褚念这个兼具好奇和话痨属性的陪聊在,他们绘声绘色地聊起社团过去参加社会性活动的趣事。言谈间,不难听出他们对自己队长的崇拜与敬重。
檀迦眼神好,只瞥了一眼便看见郑潮生手里拿的那台无人机是同风起的机器,随口夸道:“机器不错。”
“品牌赞助的。酷吧。”郑潮生晃晃手里的遥控器,顺嘴念了一长串这款无人机的广告词。
檀迦对这广告词当然熟悉。想到往事,她不自觉地翘了下嘴角。
“好歹见你笑了。”郑潮生出声说,“刚还在想你是失恋了,还是失业了,苦大仇深的,看着怪吓人的。”
被人直白的戳穿伤心事,檀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郑潮生:“行行行,我的错。晚上请你吃凉薯赔罪。”
檀迦:“吃一筐也没用。”
郑潮生:“你猪吗?”
檀迦嘴角功夫不落人后:“那你挺厉害,能跟猪对话。”
郑潮生服了:“原来你是这个路子的,早知道还是让你苦着张脸当酷妹得了。劲儿劲儿的,多拿人啊。”
“滚呐。你毛病真多。”
无聊、幼稚、低级地拌着嘴。檀迦终于放松了。
作为檀迦曾经的朋友,褚念自然也看出檀迦心情不好。她盯着檀迦看了会,又朝坐在副驾的航拍社团副队长投去目光。
郑潮生后脑勺长眼睛似的,注意到她:“看我做什么?”
听见郑潮生转身对后排的人这样问,檀迦才抬头从车内镜朝后看了眼。
褚念有些娇气,但人不坏。此刻她正无语地反驳:“看你咋滴。”
郑潮生好整以暇,仔细打量了褚念一番,丝毫不让:“你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吧?”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笑着补充道,“刚刚在行李传送带那里你就一直看我。”
确实有这么回事,郑潮生的行李出来得早,他大喇喇地敞着腿坐在拉杆箱上玩手机,褚念拖着自己的拉杆箱经过时,偏头扫了他一眼。
自恋狂吧你,看你一眼就以为我暗恋你。
褚念反驳:“我是看你一个大男生用个粉色行李箱,gay里gay气!”
“……”
被鄙视的郑潮生气不打一出来,但面对女人不能动手也不能动嘴,只能用凶一点的眼神狠狠地瞪她一下。
可褚念压根就不怕他。
褚念脑袋一偏,对檀迦说:“你现在交朋友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檀迦不容置喙地一撇嘴,说:“以前也没好到哪去。”
到了地方,下车拿行李时,檀迦避开人跟郑潮生介绍:“她是我大学室友,嘴硬心不坏,没有别的意思。”
郑潮生就是个直男,心思粗,对女孩子的情绪考虑得不细致,但很尊重女生。他说:“知道。我一大老爷们不跟小姑娘生气。”
檀迦笑着点点头,补充道:“不过你确实跟她前男友长得很像。”
“?”
“连喜欢的颜色都一样。”
“晦气!”
“哈哈哈。”檀迦捉弄完人,心情不错地走了。
航拍社团的成员跟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志愿者碰了面,一顿饭的功夫便打成了一片。
饭后,郑潮生掐着腰在外面看天空时,看到檀迦在车边放东西,快步过去帮忙,顺嘴提起来:“你和阿恂……”
话还没说完,檀迦偏头瞅了他一眼,示意他可以闭嘴了,同时自动把话题岔开:“是不是要出发了?”
没做停留,一行人准备往羌塘出发。
大家陆续上了车。郑潮生还是跟檀迦一辆,自觉地跟过去坐在了副驾。
郑潮生双手交叉,撑在脑后,整个人靠在座椅里,自顾说起来:“突然想到,跟阿恂同宿舍四年,没见他为谁像对你似的如此上心过。”
檀迦眼神复杂地朝旁边瞥了眼,猜到郑潮生可能知道了她和原恂离婚的事情,是来给原恂当说客的,语气夸张地学道:“小姐,你出现前,好久没见少爷这么开心的笑过了。”模仿完,她略停顿,才恢复了正常的说话语气,“霸道总裁的里常有这样的对话。”
“……”
郑潮生知道自己被阴阳怪气嘲讽了,但还是坚持说完:“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当年你来央大找他,他在外地回不来,打电话安排我去接你时的语气我能听得出来,他很在意你。”
檀迦没有怀疑过原恂的心思。
郑潮生估计没听原恂说全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以为他俩是寻常的矛盾引发的婚变。
郑潮生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其中有檀迦知道的,也有檀迦不知道的。
——原来那年她离开后,原恂结束集训曾去青浙找过她。
“我不知道你们当时发生了什么,但阿恂那次回来后,整个人变得很压抑。偶尔我还会拿你开他的玩笑,但他从来不接茬。我以为你们是结束了,直到后来我借用他电脑时无心发现他频繁地浏览着青浙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信息,也看到他天气软件里关注的城市永远有一个青浙。”
他顿了下,突然说起,“有一年你是不是生水痘被隔离?”
檀迦听到这诧异:“你怎么知道?”
郑潮生看过来,说:“我怎么知道的很简单,但是原恂怎么知道的,我不知道。他当时在青浙陪你,你一定也知道吧?”
“……”她确实不知道。
但生水痘的事情,她记得。
是大三那年的事情。她在青浙除了宿舍没有地方住,拒绝了褚念邀请她去自己家里隔离的想法后,一个人去了酒店。房间靠近马路,她每天的乐趣便是倒数路灯熄灭以及亮起的时间。吃的饭菜是在附近餐厅订好由酒店员工送到门口。
直到有次,门外站着一个戴口罩的男生,男生手里拎着她的午餐。
檀迦戴好口罩才开门。
“你好,我是青浙大学公益社团的志愿者,今后负责给你送餐。”
“谢谢。你下次把外卖放在门边就可以。”
男生点头,将打包盒递过来,说:“用餐愉快。”
檀迦打电话跟酒店前台常给自己送餐的员工确认了这件事情,才放心吃。
接下来几顿饭,都是这个戴口罩男生送来。他每次都是等在门边,跟她说几句话才离开。
隔离的最后那天,男生站在门口却迟迟没走。
檀迦拿着装了餐盒的塑料袋,看到里面是红烧小排和紫薯粥,绿色的好像是油麦菜,抬头见男生还在,正欲发问时,听见男生先开口:“我方便进去坐会吗?”
檀迦也在学院社团里有职位,对社团的规章制度有所了解,随口问道:“是需要采访我方便写活动总结吗?”
男生笑笑,没否认:“方便的话,简单聊几句。”
檀迦点点头,侧身让出路,示意他进来。
男生从自己身前经过,檀迦仰头看了眼才注意到男生很高,身上的味道如雪后松柏的气息,清冽好闻,而且他个子很高,虽然戴着口罩,但眉眼立体很英俊,应该是个帅哥。
檀迦没有带上门,甚至彻底打开。
“我可能需要摘口罩吃饭……”房间里,两人隔了段距离坐着,檀迦提了提自己的午餐,说道。
男生说:“请便。”
两人确实只是简单聊了几句,简单到檀迦已经回忆不起他们具体聊了什么。
“那个男生是原恂……?”
似乎已经不需要郑潮生回答什么,因为檀迦心里已经肯定了答案。
“要出发了。”这次是郑潮生说的。
檀迦定睛,看到前面车子发动,正缓缓起步。
她应了声,沉默着准备发动车子,这时褚念钻进后座。
郑潮生朝后睨了眼:“你坐这辆做什么?”
“干嘛?打扰你们约会啦啊。”
说着褚念跟跟檀迦打了个招呼,神秘兮兮地问:“你听说过这个地方的传说吗?”
檀迦在想事情,其实没什么听故事的状态,只淡淡地接了一句:“什么?”
褚念蔫坏地一挤眼,说:“你会在这里遇见你不想见的人。”
檀迦嗤笑,怼回去:“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褚念神秘地笑笑。
褚念和郑潮生的眼神对上。
副驾的郑潮生觉得这两个女生似乎话里有话,抱着肩偏头朝后看了看,若有所思。
褚念率先笃定地说道:“没看你。”
郑潮生勾着嘴角,轻笑一声:“又没说不让你看,紧张什么?”
“你!”褚念一阵无语。
檀迦听着这俩冤家拌嘴,觉得还挺有趣。
估计褚念长这么大没怎么这么无语过。
不是她争强好胜,得理不饶人,而是她长得漂亮,五官毫无攻击性,是绝大多数直男喜欢的那类女生,接触时大都是纵容顺着;而褚念本人嘴甜,会来事,明明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身上却没有半点公主病,跟女生也很合得来。檀迦跟她之间的矛盾另说。
被郑潮生连怼了两回,褚念八成要怀疑是自己还是对方思想出了问题。
“你没谈过恋爱吧?”褚念也是心思直,想到什么便直接说出来,话出口才琢磨出这话问得有点歧义。
郑潮生自然是往歧义那方面想了:“有事?”他朝后转转身,意味深长地看她眼,说,“你不会真的看上我了吧?”
“……”褚念想骂人。怎么会有人这么自恋!
郑潮生从她脸上看不出答案,但坚持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听檀迦说我跟你前男友长得很像?虽然我也挺好奇竟然有人跟我长得一样帅,但这并不是你让我做替身的原因。妹妹,理智点,不要恋爱脑。你嘛,还算漂亮,就是脾气有点急,改一改,或者装一装,开始一场新的恋爱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