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五条悟转回了头,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伏黑甚尔一愣,“啧”了一声。
这是伏黑甚尔这一生之中仅有的一次,被对方察觉到他站在其身后。
他从来都是隐形人,不被人在意,不被人注视,但这一次是一个例外,唯一的例外。
他们对上视线,一言不发,随即,伏黑甚尔倒成了最先转身离开的那位。
他与五条悟有什么好聊的呢?一位是天之骄子,一位则是被人厌弃的透明人,五条悟与伏黑甚尔就是两个相反的存在。
许多的人都这样认为,就连伏黑甚尔也如此觉得。
因这一次经历,伏黑甚尔在接下任务后设计削弱五条悟,让五条悟的感官变得迟钝。
算着时间,该是他动身赶往咒术高专的时候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车窗外,之前那位狐冢白桜对他开出了很丰厚的条件,照平常来说他会很爽快地应下,但是这一次他没有。
为什么要拒绝她呢?
他问向他自己。
对啊,为什么呢……
我通过吸引咒灵的方式闯出了伏黑甚尔困住我的地方,过程中受了点伤,但不是很严重。在瞧见一个极大的冲击波后,我想我要找的人该是在那儿了。
我大步走了过去,经过破损的建筑,跨过瓦砾碎石,登上摇摇欲坠的楼梯,终于,我见到了我想要见到的人。
他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体残缺,整只左臂都已被术式销毁。
这幅落魄模样就像我很久之前在巷角处遇到的那只小黑猫,我记得那只小黑猫似乎是身体变成了两截,奄奄一息,可怜极了。
他也可怜极了,明明有回头的机会,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道路。
“真惨啊,伏黑先生,”我蹲下身拨开他额前碎发,细细打量他那张与伏黑君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平静道,“您不是说等您任务完成之后,您会回来放了我吗?如果我真要等,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难道这就是和子所说的,男人的话不可以随便相信?”我自顾问道,“您死了,伏黑君该怎么办?他还那么小,您就这样阖眼了,他也就没有了经济来源吧?”
“您将他托付给了五条悟吧?您倒是会挑人……让杀父仇人成为自己的养父,您让他在长大后该如何抉择?”
我顿了顿,道:“惠对您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伏黑先生?”
“您爱过他吗?”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待凉风吹过我未束起的发缕,我才回过神,道,“爱这东西我们其实都不太懂,对吧?”
无人给我一个回答,我看了看他惨白的脸,伸手遮住他嘴角伤痕,细细打量着他:“惠长得和你可真像啊……”
半晌,我收回手,站起身拿出手机拨通了狸狸子的电话。
“杰,把这些家伙,都宰了吧?”
五条悟抱着一位已阖眼长眠的女孩说道,女孩被白布盖着,惨状也被掩盖。
人群拥簇着他们,人人喜笑颜开,鼓着掌,喜意盎然。
“现在的我,应该不会有任何感觉。”五条悟语气漠然。
“算了吧,没有意义。”夏油杰半垂下眼帘,“看起来在这儿的,全都是一般教徒。知道我们咒术界事情的主犯应该已经逃走了,与发布悬赏金不同,现在的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推脱不了干系。再加上本身就是个有问题的团体,不久就会被解散。”
“没意义,”五条悟一脸疲惫,“那玩意真就那么有必要吗?”
“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对于我们咒术师来说。”
五条悟沉默地抱着天内理子走出挤满人的地下室,夏油杰也不再言语跟在他们的身后,而那群高兴鼓掌的教徒也全数紧跟他们身后,像是在护送教派的守护神一样热情。
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除了五条悟与夏油杰,他们二人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走出昏暗,踏入春光,阳光明媚,鸟鸣啁啾,风过,甚至有蝴蝶展翅,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然而五条悟怀中的少女已经感知不到了。
忽然,铃铛声传来,不详的气息从一处铺天盖地地拢来,向那处望去,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女孩头发披散略有凌乱,嘴角带有青痕,衣角稍有破损,看起来她似乎也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如果细心,会发现她一只手握着被咒力笼罩的铃铛,另一只手正不停涌出鲜红。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身后,那是望不到尽头的咒灵队伍,乌泱泱的一片。
与五条悟以及夏油杰身后跟着的人所不同的是,那群咒灵不是喜笑颜开,而是满目垂涎,贪欲尽显,女孩所过之处留下的血痕被它们争夺舔舐。
血液吸引咒灵。夏油杰想到了那不可被提及的咒术家族,他看了看五条悟,五条悟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于是他将视线收回,再次投向那个女孩。她走向了他们,准确来说她是走向了五条悟。
夏油杰看得明白,狐冢白桜在意的是五条悟,也只有五条悟。
“是谁伤了你?”
悟沉声道,脸上的不快丝毫不掩饰。
我原以为他会询问我的身份。
“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我不大想同他说这几日的我都经历了些什么,因为他看起来很疲惫,是那种从内到外的疲惫。
“她便是理子妹妹吗?”我提起白布一角查看已没了呼吸的天内理子,小心仔细地避免自己身上鲜红落在白布上。
“……嗯”悟应声。
浅光亮起,她身上的伤尽数痊愈,我放下白布。
“白桜不治疗你自己吗?”悟问。
“暂时不用。”我回道,又问,“黑井美里小姐呢?”
悟一时没说话。
“她也已经……”杰未将话说完,但意思已很明确。
“死了。”悟直接道,“无论是她还是天内,她们都被杀掉了。”
“原来是这样,”我平静道,“她们的遗体能交由我来安置吗?”
杰感到不解,悟向我投来寻思的目光,而我,则是越过他们看向他们身后的人群。
“愚昧无知,盲目从众。”我评价道,看向杰,“杰希望他们活着吗?”
“他们死了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吧?”他反问。
“没有意义的事也是可以做的。”我又道。
“可我们是咒术师,意义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
“那如果找不到意义怎么办?“我继续问道。
他一时没能给我一个回答。
“找不到意义那就自己创造一个好了。”我自答道,“杰觉得呢?”
“……的确。”
“既然杰不想要他们死,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说着,浅光再一次亮起,我手上的伤快速愈合。而后,我拿出手巾,仔细擦拭染血的手,待擦拭得一干二净后我将手巾往一侧随意一撇。在手巾离开我的那一刻,成堆的咒灵冲向那块手巾,眨眼间,它被撕扯吞吃入腹。
“就让他们活着吧,好好地活着。”
我淡笑道,笼罩在铃铛上的咒力逐渐变淡,凡沾染我的血的东西已被吞食殆尽,故而,被我引来的咒灵们逐渐恢复常态。
在我将附着于铃铛上的咒力完全收回的那一刻,咒灵们开始扑向那群人,绕在他们的身上,紧紧依附着他们。
“……白桜?”杰轻声道。
“这与我们无关,不是吗,杰?”我看着他缓声说道,“我只是被咒灵一路跟到了这里而已,至于咒灵接下来会做什么那是它们的事。至于你和悟,你们只是来将天内理子的遗体取回的而已。”
“可……”
“不是所有的不幸都是需要你去拯救的,而有的人陷入不幸是他自己所希望的。”
我淡声说着。
“杰觉得呢?”
第156章 救世主
“杰觉得呢?”
我这样问向他。
他一时没作答,只沉默地看着我。而他与悟身后的人群已经开始躁动,有的人甚至瞧见了咒灵,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纷扰不断。
杰抬起了手,看样子就是想施展术式。
“你还是无法旁观他们陷入不幸。”
我替他做了回答,他仍旧沉默着。
我施展术式尝试将帐放下,上前两步从一只咒灵的手里夺过一柄长刀。那只咒灵呜咽一声,又愤怒又害怕地看着我。
我拍了拍它的头,道:“快逃吧。”
它愣了愣,快速反应过来,一溜儿烟地就不见了踪影。
“……白桜?”杰不解出声。
“我只是不想要这件事成为你的心结。”
如果杰从这件事走不出来,他绝对会把自己逼到一个死胡同里,到时候他必定又会与悟分道扬镳,而悟……又会是一个人了。
“我?”他似乎对于我对他的关心感到意外。
悟站在一旁,从头到尾没有吭声。
“还有悟。”我补充道,见悟嘴角下撇,我笑了笑。
杰半垂下眼帘。
我再次毫不犹豫地将手划伤,四散的咒灵齐刷刷地看向我。眨眼间,悟就挡在了我的身前,他的术式已冲向扑来的咒灵。
“别伤害你自己。”他对我说道,语气严肃。
“你们已经很疲惫了,而且——”我从他背后走了出来,“这些咒灵都是我带来的,我自己制造的麻烦该由我自己处理,杰也不可以插手。”
话音未落,我已走向朝我涌来的咒灵,治愈术的微光笼罩在我的身上,也笼罩在杰与悟的身上。
“可是……”杰犹豫出声。
“放心,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面对那么多只咒灵了。”
我语气平静,说话间已熟练地祓除了好几只咒灵。而后,我注意到身侧一位老人踉跄几步,将要摔倒,我顺手将他扶稳。
“谢谢、谢谢……”他对我道。
我扬起笑颜:“不用谢我的,老爷爷。”
“真是个好孩子。”他夸我道。
我没有应声,笑着收回了手,将注意力集中在祓除咒灵上。
那一天的后来,悟与杰到底还是没有选择袖手旁观。其实在领着这群咒灵来的时候,我已经提前筛选过它们,那里面不会有级别很高、极为凶恶的咒灵。
最后,同化星浆体的任务被判为失败,作为星浆体的天内理子已被判定死亡。天内理子被许多人认定已没了价值,悟将她的遗体以及黑井美里的遗体都交予了我,而后我拜托了狸狸子将她们妥善安置。
因为那四项不可触犯的原则,我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我能够施展起死回生术这事,所以我没有将我会复活天内理子、黑井美里以及……伏黑甚尔的事随意透露出去,知道这件事的除我之外恐怕就只有狸狸子,或许还可以加上山一。
那次事件之后我们又回归平常,正常上课、训练、接任务、出任务……那天仿佛都被我们逐渐遗忘。之后,悟似乎领悟到了很多东西,他越来越强,朝着许多人所不能及的地步而发展,离成为咒术界的最强只是眨眼的事,不,准确来说,2007年的他已经可以被称作是咒术界的最强了。
是的,今年已经是2007年,也就是说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多。
算着时间,我该是17岁年纪了,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我似乎并没有任何生长的痕迹,最明显的一些表现便是头发的长度没有任何变化,就连指甲的长度也从未有过任何变化,似乎……我身上的时间是停滞了的。
那我该是16岁还是17岁呢?
这个问题我想不太明白,只能暂且搁置。不过我需得弄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年龄,因为我曾对伏黑君使用过术式·福祉。如果按照渡源氏只会活到20岁来说,16岁的我使用了这个术式将自己余下的寿命折半分享给了伏黑君,那么这就意味着我余下的寿命可能只剩下了两年,也就是说我极有可能最多只能活到18岁。
但是,同时造神仪式已举行,这个仪式是否能成功暂且未知,我是否会迎来早逝的结局也未知,这种情况下,我是否会继续受到术式·福祉的影响也未知,一切都有可能,我不得不谨慎些。
还有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我会在这个时间里待多久,我会什么时候回到正确的时间里,我能够安然地回去吗,我所做的一些很可能会影响未来的事会向我收取代价吗,如果要收取代价,又会收取怎样的代价,这些问题也都在不停困扰着我。
思索着,思索着,我总会不经意地想到加茂鹤川。一想到这个名字,心底里对他的厌恶紧跟而来。
他的确成为了我恨着的人,也是我唯一一个恨着的人,这便是他倾尽所有所想要的结果吗?
我真的想不明白他,偶尔也会思考着是否让他的生命就停止在这一年。
我曾靠着残存的记忆去寻过他。那天我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为了不让他发现,我特地站在了隐蔽处。
不得不说,加茂鹤川的确有个好皮囊,只是可惜这具好皮囊下是一个偏执到疯魔的灵魂。
我本可以杀掉他,但是我没有做。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在寻找问题的答案时,过往的回忆总止不住地涌出。
其实……自从加茂鹤川死后,我从未同谁讲述过他,就连悟也没有。
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和后来悟看我的眼神很像,在五条家里生活的某一天我忽然发现了这一点,但随即我觉得自己这是在瞎想。加茂鹤川一直在意的是他的那位神明,因思念过度,他才会对我如此。那天的我这样告诉自己,将许多对加茂鹤川的猜想都抛了个一干二净。
我没有选择杀掉这个年纪的加茂鹤川,那天的我在见到他后很快头也不回地就转身离开了。我回到了咒术高专,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度过我失而复得的青春。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经历了一次悟的生日。
说是经历,没说庆祝,是因为几乎每一年悟的生日,五条家都会举办宴会并邀请许多的咒术大家来为他庆贺,而他过17岁生日的这一年也不例外。生日前的几天里他就极为忙碌,虽整天见不到一个人影,但他给了我一封邀请函,不过我因为自身的一些原因没有参加他的生日宴会,也就没有同大家一起庆祝他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