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我对伏黑的称呼,微一顿:“……是。”
我轻笑两声:“惠被您关爱着啊……”
“白桜?”
“如果惠想要让你留下夏油前辈,您也会为了他让夏油前辈活下来吗?”我浅笑着,努力维持唇角向上,“您一定会的吧。”
“杰和悠仁的情况不一样。”
“不一样?我明白了。”我敷衍道,一直抬头看他很累,于是我低下头收回视线。
然而五条老师将我的脸捧起强迫我看着他,他弯下腰对我道:“你在难过,白桜。”
对,我的确在难过。
我已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五条老师,他戴着眼罩,我看不见他那双眼睛,但是他却能看见我的眼睛。
“您能花费十亿日元将惠带离禅院家,却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未向五条老师提起过我十二岁没能见到他的事,但是现在的我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明白只想把心里所想的说出来,“您选择了他,教养了他九年,陪伴了他九年,而对我……只是见一面都那么难吗?……也对,比起惠来说我也不是您什么重要的人,我只是一个装纳渡源氏诅咒的容器罢了。”
我推开他的手,最后连敬称都不想说了:“很好笑不是吗?我曾将所有的期待放在你身上,满怀希望地等待,等待着等待着,结果全都不过是一场空。”
我退后几步:“夜蛾校长说,只要有你在,我可以自由地享受青春,是的,被你庇护着的人的确是自由的,但是我的青春早已结束。”
“在渡源家大火的那天,不,更早,是在被你拒绝见面的那天。”
“我的一生最长不过二十年,而我已经十六岁,早已过了半生。”
“渡源家之于御三家与四部之于渡源家没什么分别,我是你连见上一面都不想的渡源氏的女孩,是被五条家拒绝的存在,是渡源氏投资失败的商品,我不被你选择。”
“每次我伤得很重的时候都会想,为什么你不能来见见我呢?我是什么很可怖很可厌的人吗?还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对我避而远之,连见上一面都极为不愿意?”
“我感到很奇怪,昏迷前清醒后都在想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甚至一度认为你是极难接近的存在——你像天上的月亮,我知晓月亮的存在,然而月亮不知道我的存在。”
月亮不会奔我而来,我也无法触碰月亮,甚至是接近月亮都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然而现在的你却对我足够耐心,耐心到也让人觉得奇怪,是不是只有进入你的眼睛里我才能受到你的一丝关注?不被你注视到也就不被你在意?”
我将一直以来的所思所想都一股脑儿地说出来,望着他最后疲惫地笑了笑:“为了能进入你的眼睛里被你注视到,我做了很多的努力,在你还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的时候我就在为此努力着。想再多停留片刻歇一歇,可是我没有第二个十六年可以供我消耗。”
他不是伏黑,伏黑的那双眼睛会对我说——请停下来,请留在我的眼睛里。
而五条老师,我连他那双眼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很好笑,也很让人无奈。
夏日的风吹进砖瓦破损的屋宅,吹动我鬓边垂落下来的白色流苏,我的袖角、袴角也在轻轻晃动。
背对着长廊洒进来的光、正对着我的五条老师沉默着,夏日的清风拂动他的发尾,雪白的颜色在光下更加亮眼。
我承认,我想要拥有他。
和子说,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一件物品。
喜欢一件物品,首先这件物品得属于我。
他不选择我,不属于我,我无法拥有他。
“我可以理解为白桜是在向我告白吗?”他再次弯腰凑近我,手捏着下巴唇角上扬。
“是坦白不是告白。”我因他的靠近往后一退,反驳道。
“白桜在我眼里不是什么不重要的人,不是用来装纳诅咒的容器,不是可怖可厌的人,也不是避而远之的存在。”在我面前的他总会少几分不靠谱,多几分耐心,“你不是商品,你是人。”
我愣愣地看着他。
“你是一个既叫渡源白桜,也叫砂糖白桜的小女孩。”他伸出手擦拭我的眼角,“哎呀哎呀~怎么哭啦,是被我的话感动到了吗?”
他明知故问,仍旧像之前那样问出让人不想回答的话来。
“不愧是我嘛,能说出那么感动人的话来。”他开心地为我擦去不停涌出的眼泪。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在他面前我的眼泪总止不住,最后道:“我最讨厌五条老师了。”
“我知道啦,白桜最讨厌我。”他不气反笑,“那白桜还讨厌着谁吗?”
“……没有。”
“那只讨厌我一个人咯?”
“嗯……”
不知我的回答究竟哪里让他感到满意,他的笑容都变得灿烂了不少。
“白桜讨厌我?”他又问。
“嗯。”我回。
他乐道:“那白桜今后只能讨厌我一个人哦!”
好奇怪的要求……
看着心情愉快的他,我一头雾水。
奇怪的五条老师……
“答应我嘛。”他语气里带了份委屈。
五条老师,你真的好奇怪。
“……好。”我还是妥协了。
他笑得开心:“只要白桜想,我可以为你花更多的十亿哦。”
“倒也不必……”
“有时候,白桜对我来说也像天上的月亮。”他声音轻了些,没有自称“老师”而是“我”,“你能将这些全部说给我听,我很高兴哦。”
讨厌你这样的话也令你高兴吗……?
“白桜还年轻,只要你想你就可以重新获得你的青春,有我在,你还会有无数个四年,无数个十六年,你的余生还很长,试着重新相信我,可以吗?”
我真的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我那么耐心,一次又一次足够耐心地引导我。
他在教我,却不会让我怀疑我自己,不会让我觉得我是个笨蛋小孩。
在高专里每一节他的课上他总会变着法儿地夸我,课上夸我课下夸我。
我清楚自己没有从前的聪明,连常走的路都记不太清,有时候自己的思维根本就跟不上所有人,复杂一点的知识总要想很久才能想明白,而且不太跟得上时代的潮流,很多东西对我来说是很崭新的存在。
这样的我却总能被他找到可以夸赞的地方。
我破损已久的信心与自尊在被他一点一点重塑。
他足够耐心,不厌其烦。
“好……”我轻声回道。
夏风停下,我两鬓旁垂落下来的白色流苏也算是勉强安分了下来但仍在轻轻摇动怎么也不能彻底静下来。
“白桜真的决定不举行诅咒转移仪式吗?”五条老师再次问起。
“嗯。”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可以知道是为什么吗?”
“如果我举行了诅咒转移仪式,那我其实已经默认瑾川幸是接受诅咒的容器了,这样和把我当作容器接受渡源氏诅咒的没什么分别”
五条老师一顿,举手道:“我一直都没有将你当作容器哦,虎杖也是。”
我笑了笑:“我不知道瑾川幸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但是他死后被这样对待未免太可怜了吧?
“而且这个仪式相当于只是让诅咒给我带来的痛苦减轻,我能够自由使用自己的咒力而已,仪式成功后我不仅和瑾川幸之间有不可断的联结,还要做好原来的诅咒和他身上的诅咒一起回到我身上的准备,要避免他被祓除,这样想来他不就强制性成了我的软肋吗?总感觉会很容易被什么人牵制。”
“也是,不想举行那就不举行了。”五条老师应道,“总会有其它的办法的。”
我嗯了一声算作回答,跟上来的瑾川幸好奇地打量四周,见我看着他,他对我高兴一笑,我收回目光,与五条老师走回熊猫前辈他们等待着的地方,瑾川幸乖巧跟上,松溪家主也支着拐杖跟随在我们身后。
--------------------
作者有话要说:白桜说的:你好讨厌你好讨厌你好讨厌五条悟听到的:喜欢喜欢喜欢五条悟猫猫大悟五条悟:你在向我表白吗?
白桜:?
第41章 术式的收回
我与五条老师以及瑾川幸还有松溪家主回到刚刚举行仪式的地方,四部的术师在整理被咒灵破坏的宅院。
见我们回来,四部里两家的家主又准备让所有人聚在一起等候我的指示,我对他们说了不必,做他们想做的事就好,他们也就作罢,自顾散去。
而那位瑾川家主盯着瑾川幸看了许久,自嘲地长叹一声。
“什么都没有了。”
他这样说着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我将屋内与松溪家主的谈话简单向熊猫前辈他们讲诉了一遍,也告诉了他们我背负着渡源氏诅咒这件事。
瞒着他们也没什么必要,于是我一切的将前因后果都向他们说清。
他们沉默了很久。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去孤儿院前……那天你体内的诅咒无意泄露出来了吧?那种感觉不是很难受吗?……而且仪式成功后你能自由使用咒力吧?”野蔷薇缓声道,“能够自由使用咒力的话你的治愈术也能强大几分吧?说不定能……”
我略有疑惑,安静地等待她说下去。
她思索道:“说不定能将所有难以愈合的伤恢复。”
所有难以恢复的伤?
我见她看了一眼我的手。
我的手?……野蔷薇是知道我这双手的事吗?
我想起五条老师问起我的剑术还有这双手的那天。
是五条老师告诉野蔷薇的吗?这样的话……
我见大家也像野蔷薇一样欲言又止,明白过来这件事也许他们都清楚了。
“虽然恢复咒力是有可能让难以愈合的伤恢复啦……但是有些伤如果是特殊的咒具所伤其实不一定能治疗。”我笑道。
“也有白桜的治愈术所不能治疗的伤吗?”野蔷薇问。
“要是遇到既严重又拖了很长时间的伤能够治疗好的概率会很低。”我解释道,“而且——其实一开始我的治愈术并不好。”
“嗯?”野蔷薇疑惑地望着我。
“我很小的时候并不擅长治疗方面的术式,在学会的术式中只擅长于铃绪这个没什么用的术式。”我不好意思道,“我没怎么学会渡源家的术式,反而将和子,也就是瑾川家的剑术学得比较熟练。”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吗?”野蔷薇。
“所以其实我也不用急于让自己的咒力恢复。”
野蔷薇点点头:“既然你是这样考虑的,我们也会支持你的选择。”
我笑了笑,“嗯”了一声。
因为天色已晚,一天下来大家几乎都已精疲力尽,于是我们准备回到高专。
走前,瑾川浅奈来找我,而不远处那位为我提供刀具的女孩正悄悄地望着我们这里。
“之前谢谢你们的帮忙了。”我向瑾川浅奈说到。
“不用谢我的。”她犹豫着回道,似有其他的话想要对我说。
“下周的夏日祭典,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她问,低着头不愿与我对视。
我想起她对我说,和子再也不能和她一起去夏日祭典。
“好。”
算算日子,正好是与京都姐妹学校交流会结束的时候。
她高兴地抬起头见我笑吟吟看着她,她又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那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吗?”真希前辈开口问道,语气随意。
瑾川浅奈又看了看我,最后点点头。
回去时轿车里多了一个瑾川幸,上车前开车的那位辅助监督盯着五条老师沉默了很久很久。
太乱来了。从那位辅助监督的脸上我看到这句话。
坐在五条老师身旁的瑾川幸全程如坐针毡,像不幸被雪豹捕到的小山羊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委屈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我,于是我移开了视线。
他与渡源崎月太过神似,尤其是那颗与我一模一样的泪痣。
对于渡源崎月,我说不上对他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他死了他的起死回生术也就消失了,令人感到可惜。
在渡源家发生大火前他曾问我——
“白桜会为我的离开而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我这样回的他。
他很无奈地笑了笑,又问我:“白桜明白什么是失去吗?”
我没有回答他。
他说:“失去就是你再也见不到和子,再也无法执起刀剑。”
“嗯。”
“失去是令人难过的……所以,你会为我的离开难过吗?”
“不会。”
“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哥哥吧?失去哥哥难道不会难过吗?”
“不会。”我仍然这样回道。
他只叹息了一句:“也好。”
“希望没有第二个会让你感到难过的人出现。”他这样说到,站起身踏着满地的落樱走远。
他离开时衣袖携了清晨的露水,木屐敲在庭院石砖上的声音沉稳,离去的背影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将他的尸身葬在了后山。
他说他不需要棺椁墓碑,让他就被大火吞尽。可我还是自顾地将他的尸身安葬在后山,葬在我第一次迷路他将我找到的地方。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顽皮跑到后山玩乐却迷了路。
山林间树木枝叶茂密,树影婆娑。那里没有什么烟火气,甚至带了莫名的寒意,像是下一秒会出现什么可怖的诅咒一样。
找不到路的我在原地等待着,黄昏将近,仍旧没什么人来到我这个地方。我等了很久,最后是他将我找到。
他提着灯莞尔一笑:“小白桜是在这里等着当诅咒的晚饭吗?”